朱邑的天還是灰蒙蒙的，像個孩子似地半睜了眼，顯得不太清醒。可邑里的人都早早地起了，有活干的都出門做事，沒活計的都在家里悠嘆。

另有些貴公老爺，覺著這天地欠了他的舒服，躺在被窩里挪來翻去，就算躺得腰酸背痛也不舍得離開暖和的被窩，不敢去直面這寒冷的年關時節。

在陳家府上又有不同。今天可是陳家人的大日子，族里傳言去世了幾百年的老祖宗居然回到了族里。

這可是個老神仙、老壽星了，朱邑許多與陳氏有密切關系的人都得了消息，忙不停地拖了兒子就朝陳氏府宅奔。到了一看，都張眼四望，就是找不到傳言中的白眉白發的老人家。最后經人指點看向一個二十幾歲年紀面容的青年，個個都在心底咒罵害自己出丑的混蛋消息。

老神仙正被本家后人圍著，陳氏族長和各個族老仿佛變回了幼年時候，爭奪機會跟老祖宗說句話，比得上小時候族里年聚搶到一大盤餃子的快樂。神仙也歡喜，多年沒回來，自家后輩把家族經營管理得越發昌盛，自己留下的一支血脈更是壯大成了家族的次脈，地位僅僅次于嫡脈。

嫡脈是家族始祖留下的血脈，連神仙自己當初都是嫡脈人，后來自立一脈才脫了嫡脈家譜。自己祖宗的后代是不能去比地位高下的，可其他的就不同了。看到自己的直系一脈枝葉肥大，比肩嫡脈，神仙心里高興，和看著親生兒子長大有為是一樣的心情。

“云阿祖，到了到了，小輩孩子們都在院子里頭呢。”族長瞧見快走到地方，一力推開身邊的老兄弟，面帶微笑地跟自家老祖宗說話。

他的老兄弟們都嘆了一聲，輕甩袖子讓開道。這些嘆息好似是悲嘆自己沒了繼續與老祖宗說話的機會。在族長聽來則像是指責自己在老祖宗面前完全沒了平日的穩重和氣。可他哪里會在乎，對自己祖宗當然要萬順萬依了。

陳云順著族長所指看過去，一群小孩子挺著胸膛站在一起，個個都是爭相啄日的公雞。陳云就是那個大發紅光的太陽，被一群小孩子面無表情地盯著。

這面上的冷漠都是他們父母教的，免得他們在神仙面上丟臉，失了機緣。偶爾有幾個憋不住的，大聲喘氣起來，藏在長袖里的小嫩手指抖個不停。

有個族長的老兄弟，在人群里是與陳云面容最相似的。他仔細掃視了那群孩子后，心里急了，自己家里那兩個小混蛋沒來啊。

族長也急，自己大兒子沒來，二兒子過繼給次脈，也沒在這里。這院子里洋溢的可是上佳的仙緣，失了這場仙緣和丟了幾十萬兩黃金白銀沒什么區別。

兩位多年的老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族長輕擺腦袋，另一人立馬知意，頭猛地一點示意明白，還偷偷扇手讓族長趕緊溜出去找人過來。

“寧修啊，小晉是哪個，叫出來我看看。”陳云道。這種查看族人后輩仙根的事，肯定要先查看自己的直系孫兒才安心啊。

方才與族長暗地里完成信號傳達的中年人尷尬一笑：“云阿祖不如先從外姓朋友的子侄看起吧？”

陳云一眼看穿陳寧修含糊話里的意味，淡淡說道：“也好，先把外人打發了，咱們自家人聚在一起好說話。”

話的意思很簡單，可陳寧修卻聽出來不尋常的意味。他心底暗暗猜測老祖宗是不是對自己兒子沒提前到場有些不滿。想著，陳寧修對自己那混賬兒子又是一通亂罵。平日里他都不舍得罵自己兒子，只能在心里過過癮而已。

外面的人不多，只有一些與陳氏交好上百年的士族的頂層幾人知道老神仙的事。這些人帶來的孩子總共不過三十七個，陳云粗粗看了面容，摸摸手脈就評論一句無仙緣矣，不過半刻鐘就解決了。

事了有幾個人想留下來與老神仙繼續親近，陳寧修不肯給面子，好說歹說把這些人全轟出去了。

再回到那院子里，本已歇息半晌的孩子們又把胸膛挺得極高，一個個才消失在白日里的小公雞突兀地又排成四排出現在陳家大院里。

“現在，老夫能瞧瞧晉兒了？”陳云話里有些趣味。可這趣味只有他自己體會到，旁人要么不知情，知情的更不會覺得有趣，只會滿心尷尬。

陳寧修早就瞧見族長回來，兩人早前已又完成了一次消息暗傳。他掃了人群一眼，第一排右邊數第七個孩子就是自己那混賬兒子了。

“云阿祖，這孩子就是晉兒。晉兒，快拜見上祖。”陳寧修拽了陳之晉出來，展示給陳云看。

“咦？”陳云詫異道，“晉兒渾身力氣，好生雄厚啊。”

“哈哈。”提起這事陳寧修就自豪，趕緊給陳云解釋，“云阿祖，晉兒天資聰穎，小時候就哼著天底下有神仙，非要自己修行。最后就練了一身力氣，前幾年我把他送去學劍術防身，一練就成了縣里有名的一流高手。”

“這般奇異？”陳云也笑，陳寧修的兒子正是自己親孫輩，他也是滿滿的自豪，“晉兒，你如何曉得天地有神仙？”

“知道便是知道了，我怎么會清楚我是如何知道的？”陳之晉又想了會兒，“大概是生而知之吧，我看那史書里楚君不也是生而知治民用兵嗎，我就是生來知道神仙。”

陳云更開心了：“楚君那是瞎編的，晉兒這才是真的。晉兒將來肯定會成為比楚君更厲害的人物。”

“來，把手給阿爺，阿爺幫你看看你能不能修仙。”

十四歲的陳之晉長得俊美，身材修長，一雙手從長袖里伸出來像是在地底溫潤了幾千年的白暖玉。

“嗯……好！甚好！有子如此，合該我陳氏中興！”陳云仔細查看后大喜道。

“云阿祖，晉兒也能修仙嗎？”雖然已猜得答案，陳寧修還是要聽陳云親口回答才會把一顆心放在地上。

“我都能修成名丹，晉兒仙根比我好幾倍，何愁修仙？”陳云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