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刀飛雪，眾生于下皆為苦難。

天地洪爐，寰宇之中俱是凄涼。

車輪碾碎積雪，塞北苦寒難見云原富庶，拉車的馬兒順著陽關(guān)路獨(dú)自前行不見趕車人。

蘇心聽著馬蹄與風(fēng)的合奏，車內(nèi)很暖只需薄衣。

路很長若是無人陪伴很寂寞，幸好有佳人相伴可以煮茶賞雪更有品香。

梅花香，女子體香天生如此。

她躺在蘇心懷里睡相甜美。

男人英俊卻沒有懷中佳人驚世駭俗，可是沒人在意蘇心樣貌。

野兔見了雄鷹，惡狼之于猛虎，毒蛇比于狡狐，這是來自本能的恐懼，正如任何人見了蘇心，誰會在意死亡是何模樣，眾生只在意他會對誰展露笑容。

死神對你發(fā)笑，生命必將拋你而去。

恐怖……

不不不，他從不會給人這種不知憐憫的感覺。

相反，他很溫柔，可以讓頑童心慌，讓女人愛慕，讓男人好奇。

哪怕是經(jīng)歷世事變遷看透人心險惡的智者，也很難看透蘇心。

因?yàn)樗臏厝岵皇羌傧蟆?

他從來都是以熱愛生命熱愛人的心情，溫柔而殘酷地奪走他們活著的力量。

車輪滾動，偶爾顛簸。

萬里飛雪之下，掩埋了還沒徹底冷透的尸體。

他走到哪，死亡跟到哪。

他厭惡死亡。

可它是蘇心的影子。

女子剛睡醒，朦朦朧朧的眼神足以征服男人。

“心，我聞到它的氣味了，你是不是又殺人了。”

嘣噔……

馬車軋上一具死尸。

蘇心輕柔撩去女子額前一絲亂發(fā)。

“我不喜歡殺人，別人卻要?dú)⑽摇@一次，我遇上了和我同樣境遇的人。”

蘇心推開窗戶一縫。

雪不大，風(fēng)呼嘯。

馬車旁邊有一行漸行漸遠(yuǎn)快要隱沒的腳印。

“他在前面，還活著，如果能遇上我們載他一程。”

女子發(fā)出慵懶好似貓兒的聲音，仿佛是一個姿勢太久了需要伸懶腰。

她調(diào)整了位置讓自己更舒服些。

“你怎么知道他還活著，這些死人都是達(dá)吾精銳，他們脖子上的鷹頭刺青是阿骨親衛(wèi)的標(biāo)志，他們能追殺至蒼云國境已然表明必殺對方。”

“你覺得有誰能在阿骨不惜代價的追殺下活著。”

風(fēng)吹，攜來細(xì)細(xì)飄雪拂面冰涼。

蘇心略有享受地瞇起眼睛。

自信而充滿好奇地回答她。

“我”

阿骨自然不是追殺蘇心。

塞北，云原，南疆，大漠，竺蘭……

天上天下想要他死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多少年。

他還活著。

蘇心好奇，有誰值得達(dá)吾如此瘋狂。

他們冒著和蒼云決裂的風(fēng)險也要?dú)⒌舻娜耍鋬r值肯定比兩國虛假的和平重要。

有趣……

他喜歡有趣，只要讓他覺得有趣就算和死神打賭，他也毫不猶豫。

前路朦朧，有一人步伐緩慢而堅(jiān)定。

蘇心看見他了。

他也知道有人來了。

沒停。

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停下。

溫暖，舒適，這些東西只要他攔下馬車就能得到可是他根本沒有回頭。

風(fēng)雪能掩埋他的步履，卻擋不住他的前行。

他雙手沾著凝結(jié)的血，紅的血與白的雪。

他走得很慢讓人覺得隨時能倒下。

他同樣有力，怎么走也不會倒下。

他的眼神訴說了這一點(diǎn)。

堅(jiān)韌敏銳，警惕多疑。

他像一頭獨(dú)狼，當(dāng)他的同類需要抱團(tuán)取暖時，他卻不屑一顧。

他拒人千里之外又時時刻刻顯露深藏起來的孤獨(dú)。

他的眼睛，訴說了這一點(diǎn)。

蘇心能從別人的眼中看出很多。

他見過最多的眼神是一個人的生命以不可逆轉(zhuǎn)地方式，迅速而有效的失去時，那種空洞和絕望。

恐懼。

蘇心從不享受這種眼神，可是他必須記住。

嘎達(dá)，嘎達(dá)，嘎達(dá)……

車輪的聲音此刻異常響亮。

他和馬車并駕齊驅(qū)。

“上車。”

他還是沒停。

“為何。”

嘴唇已經(jīng)干裂。

“你需要有人載你一程，我需要有人陪我喝酒。”

“你我不是一類人，別給自己找麻煩。”

蘇心有些好笑有些無奈。

“我從不想找麻煩可是麻煩總來找我。”

“蘇心，你呢。”

他沉默了很久憋的有些臉紅。

“我……不想說。”

蘇心略略側(cè)頭，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眉毛胡子掛滿了冰霜的人，竟是個少年。

他的眼神卻一點(diǎn)都不像。

他臉上的老成更是不像。

可他說出了這般略顯青雉的話語。

蘇心笑了，開心地笑了。

“你是不想說，還是不想告訴我。”

他皺緊眉頭有些惱怒地看著蘇心。

“不想說！有區(qū)別嗎。”

蘇心對他越發(fā)感興趣。抬手接住落下的細(xì)雪，他知道少年的雙拳始終沒有松開。

他在警惕。

“好吧，蘇某先走一步你我有緣再見。”

馬車加速，少年從一閃而過的車窗看見里面有個漂亮女子。

就那么一瞬間，少年淪陷了。

他從沒見過甚至想過，世上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風(fēng)停，雪止。

不知疲憊的馬兒在天公作畫的白紙上緩慢又充滿惡意地前行。

曠闊無垠的雪原，車轍，一路蔓延。

從不知何方去往不知何處。

鷹啼。

萬里晴空的塞北高天正適合雄鷹展翅。

蘇香從哥哥懷里嗖地鉆出去，推開窗戶去看天上的鷹。

“心，你快看，快看呀！”

她不止一次見到，可是每次都像現(xiàn)在這樣。

好像小孩子。

蘇心拄著下巴，他從沒喝醉此刻卻是醉眼朦朧。

看著妹妹那高興的樣子，他不禁微笑。

“家里養(yǎng)了那么多只，你平時看都不看。”

蘇香頭也不回。

“那些困在籠子里的鷹都成了小雞仔，有什么好看的。”

“啊！飛走啦！”

蘇香很失落地撅起嘴，她又一次無力癱倒蘇心懷里。

委屈巴巴讓人好笑。

她在蘇心懷里撒嬌打滾，用頭頂住哥哥下巴。

“飛走了！飛走了！”

蘇心一臉無奈揪著她耳朵。

“知道了知道了。”

看著她鼓起雙腮的可愛樣子，蘇心又寵溺地刮刮她的鼻子。

蘇香滿懷期待地問道“我是不是你最愛的人。”

“是”

“那你會一直愛我嘛。”

“當(dāng)然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妹妹，我不愛你愛誰呀。”

“既然這樣，那你是不是滿足我一個小小的心愿。”

蘇心警惕地看著她。

“丫頭，你又耍什么鬼點(diǎn)子。”

蘇香憤憤不平地捶打哥哥胸膛。

“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種搗蛋鬼嗎。”

蘇心默默念叨，你確實(shí)如此。

想起來，從小到大蘇香沒少戲耍親哥，蘇心每次都是灰頭土臉。

“你說說看，要是耍我，我可不答應(yīng)。”

蘇心小心翼翼地回答。

蘇香“哼”地掐了他一下。

“笨蛋！我的愿望是你趕緊娶個老婆，省得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你又懶又笨，我都煩死了。”

蘇心大大地“欸！”道“你怎么睜眼說瞎話啊，明明是我照顧你欸。喂你吃，喂你喝，洗尿布，哄睡覺，抽空還得和人拼命，什么時候成你照顧我了！”

蘇香抿嘴笑很是得意。

“所以呀，你這么擅長照顧人，要是某一天沒人給你照顧了，你還不得寂寞死呀。趕緊找個婆娘吧，這樣我死了你就不會寂寞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仿佛是在開玩笑。

蘇心的笑卻是定格臉上，那表情根本不是聽見玩笑的樣子。

“好端端的，突然說死干嘛。”

蘇香低下頭，語氣還是輕松活潑。

“人都會死的嘛，真的是你這個家伙整天都說，像我這樣的人早該死了，現(xiàn)在還在乎這個。”

蘇心當(dāng)然在乎。

“殺人者當(dāng)有必死之心，我早準(zhǔn)備赴死。可是你不同……”

蘇香玉指捂住兄長嘴唇，她把臉埋在哥哥胸前。

“可你殺人都是為了我。我都知道了，蒼云的老皇帝請你為他辦事情，我們這次去云原是見他。”

蘇心胸前濕漉漉，淚的寒冷是任何手段都無法抵抗的。

“我不想你為我去做那些事情，我怕有一天再也看不見你。我只有你，不想失去你。”

蘇心抱住她，能感受她的溫度。死人都是冷的，很冷很冷，蘇心總會看著他們變冷想象自己某一天也會是冷的。

那一天，他盡可能拖延，因?yàn)樘K心知道如果他死了就沒人照顧妹妹。

她也會死。

“我會治好你，我也不會死，所以別說這些喪氣話。我找到線索了，那個老皇帝知道，我只要幫他完成一件事。”

蘇心輕拍她的脊背，她的皮膚比絲綢還要細(xì)膩。

“我們可是拉勾發(fā)誓了，約定要永遠(yuǎn)在一起。”

“如果……如果我不可能治好呢。”

蘇心撫摸她的頭，好像哄嬰兒一般輕輕悠蕩。

“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的，我答應(yīng)過你，要永遠(yuǎn)保護(hù)你。”

死亡也無法阻止。

正是蘇心所言，他從不去找麻煩可是麻煩總來找他。

蘇心決定去往蒼云都城時已經(jīng)想到不會太平，老皇帝信中所說極為有限，他字里行間都是讓蘇心去都城的意思。

只有在那里，老皇帝才會告訴委托內(nèi)容，也只有完成他的委托蘇心才能得知拯救妹妹至關(guān)重要的線索。

這是一趟不得不走的險惡之路，它的兇險在蘇心進(jìn)入蒼云境內(nèi)時蠢蠢欲動。

雄鷹展翅飛萬里，浩瀚無垠蔚藍(lán)天。

左丘抬手接住飛來的鷂鷹，白云在左丘腳下浮動，他獨(dú)立天地之間。

高空強(qiáng)風(fēng)凜冽，左丘衣衫卻是紋絲不動，足下一朵浮云隨風(fēng)走，左丘隨浮云動。

他站在一朵云上。

鷹眼與之對視，左丘看見了這只鷂鷹見到的一切事物。

這是左丘的千里眼。

“蘇心……呵，都說你是最難纏的天人，惹上你的人除了死只有死，那位大人讓我不得單獨(dú)行動，可是殺了你不僅是大功一件還可聲名鵲起，從此我左丘就能離開塞北這貧瘠之地。”

砰！

猛握拳，風(fēng)止云消。

“你的人頭，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