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蘇心回到了上車的地方。
此時行人漸多，馬車很快消失，蘇心望著它離去心頭思緒如身邊匆匆過客。
有冰涼玉手來握，這般觸感只有央舞。
蘇心對接觸過的女人身體很敏感，央舞和他不只有過一次親密接觸，蘇心對她身體邊邊角角都是了如指掌。
“你有心事。”
她似乎早知道蘇心會在這里，所以刻意等在此地。
蘇心內心拒絕牽手，奈何身體不聽。他的思想可以逃避央舞，可是身體的本能無法逃避，他的身體留戀于央舞。
十指相扣。
央舞輕輕靠在肩頭。
“心病需要心藥醫，跟我走走吧。”
她輕拉蘇心帶著他走向人流。
“香香她還好嗎。”
街市很熱鬧，喧囂四起，可是蘇心覺得有難以抵擋的安靜，他只好沒話找話。
“嗯……一點也不好，昨晚沒人陪她睡覺，這個丫頭一晚沒睡呢，早上起來就帶著熊貓眼來向我要哥哥呢。”
央舞帶些許責備。
“你呀把她寵壞啦。”
“嗯，她睡下了？”
“是啊，哄她睡著花了我很大力氣呢。”
蘇心不相信地笑了。
“你只要拍拍她哼幾聲搖籃曲，她閉眼能睡得像死豬。”
央舞掩嘴大笑，說是大笑其實是笑出聲音而已，放在男人身上和輕笑兩聲差不多。
不過她的身份擺在這里，如果只有蘇心在她當然不會在意。
“哎呀，她把你當成父親呢，你說我們是不是很般配呀。”
蘇心不會繼續說下，他換了話題。
“香香還要你照顧一段時間，我這幾天有重要的事情。”
央舞了然，她對一切都了然于心。
皇宮里剛入門的小太監晚上失禁多少次，央舞都是一清二楚。
更何況，這是她最在乎的人。
“放心吧，她在懷里撒嬌的時候最讓人幸福。”
蘇心深有體會。
“如果她每次撒嬌都不會提出要命的條件，那我認同你的說法。”
“所以說還不是你寵的。”
“我就她一個妹妹，我當然要寵。”
蘇心理直氣壯。
“那你為什么，不能寵一寵我呢。”
她眼神有些傷感，并無哀求。
又是一個蘇心不能繼續說下去得話。
“我們要去哪。”
“心病心藥醫啊，你想見她那我就帶你去見她。”
蘇心找不到慕心，有人能。
他們發生的事情，央舞也清清楚楚，所以慕心的動向央舞始終掌握。
她習慣了掌握一切。
蘇心不言，停下了。
央舞明白他的想法，這個男人的每一次呼吸她都能知道呼出了多少心情。
蘇心對她的身體了如指掌，然而對她的心思一知半解，因為央舞拒絕蘇心知道，她保護的很好。
哪怕蘇心曾經有洞察之能也未曾徹底了解她的內心，何況現在的蘇心不復當年，他曾引以為傲的敏銳成了生銹的刀子。
央舞不同，她始終把蘇心看得通透，對其他人也是如此。
她在最黑暗的深淵里，學會了看清人心的本事。
“你放心吧，我說了不在乎慕心，我也說了而且不止一次，我根本不在乎你有多少女人，你留下過多少風流，因為我們又不是夫妻甚至情侶也不是，我為什么要在乎？”
“好比普通朋友，誰會在乎對方有多少情人呢，說到底，我做你情人的資格也沒有，我不過是個自作多情死纏爛打的蠢女人罷了，我有什么資格對你指手畫腳。”
她撫摸蘇心臉頰。
“你能在我身邊對我已是天大的幸福了，我不敢再奢求什么，你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你所思所欲也是我所思所欲，你要見她，那就去見她。”
拉起蘇心。
“走吧。”
無法接受，蘇心不能接受，央舞這樣的態度反而是對付他最好的辦法，這是蘇心不可能抵抗的攻擊。
站住腳，蘇心不再動。
“不去了。”
央舞對他始終面帶笑意。
“我是不是說了過分的話。”
“我們回去吧。”
“嗯，我送你回客棧。”
“不，我去你那里。”
這是央舞沒想到的，她有些慌亂。
“啊，這這樣啊……我那里很亂的，東西都沒收拾的。”
她面頰緋紅，很是羞澀。
“那你是不歡迎我了。”
“當然不是！”
央舞立刻焦急地喊出來，惹得街上眾人不由自主向他們看來。
對這些人的目光，央舞只是一個微微地皺眉，他們又立刻不動聲色地挪開。
蘇心頗有感嘆。
“你的本事真大啊，昨夜清空街道，今日又安排了這么多人，上原城的百姓都是你的人吧。”
央舞目光閃躲。
“哪有，你想多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她興高采烈，好像找到了別人眼中不值一提對她是寶藏的小孩子。
“心，時間也不早了，晚飯想吃什么。”
“你平時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扭捏地輕搖蘇心。
“人家平時忙公事都沒好好吃過飯，你別敷衍。”
“我沒敷衍，我認真的，我想知道你平時的生活，我想知道你的喜樂，你的悲憤。”
“那……好吧。”
坐車走了半個時辰回到樂央宮，期間央舞一直躺著蘇心懷里假寐，她享受甚至貪婪地占有此時。
“喜歡嗎。”
“嗯。”
指尖游走她的發絲。
“為什么不去找我。”
“你都逃走了，逃得遠遠，我還怎么找你，你會生氣的下一次只會逃得更遠。”
“無論怎么逃，都在你的手心啊。”
“我不想要這樣的你，你不高興我也會傷心。”
這是半個時辰，僅有的對話。
蘇香等了很久，在門口望眼欲穿，等到她又困了。
終于，他們來了。
蘇香看他們從一輛車下來，立刻興奮地鼻孔都變大了，臉上的表情猶如燃燒的八婆之魂，她等不及想要打探一些羞羞的消息了。
蘇心見她這個樣子氣得哭笑不得，敲她腦殼。
“大姑娘成何體統。”
蘇香捂住腦袋吐舌頭，跑去抱央舞讓她保護自己。
央舞牽起蘇心的手。
“好啦，快走吧。”
晚飯真的很清淡，恐怕難有人想到權財滔天的央舞會吃粗茶淡飯。
看著桌上的菜肴，央舞有些尷尬。
“香香，我讓人給你做了單獨的飯菜。”
蘇香確實有些吃不下，因為每道菜的油水太少了，尤其是小咸菜更是一滴油都沒有，不過吃起來還蠻脆的。
雖然蘇香難以下咽，可是今天非同尋常，這是蘇香夢寐以求的場景，三人坐在一起吃家常飯菜，她的高興讓她不在乎這些菜不合口味。
“沒事沒事，吃清淡的好不然會胖的。”
蘇心若無其事好像自言自語說道“某人天天嚷著吃肉，經常半夜要吃豬肉大蔥餃子……”
蘇香拿起一根咸菜小蘿卜噗地堵在蘇心嘴上。
“吃飯說話，小心噎死你呀！”
“姐姐，你每天公事繁忙，吃這些如何頂得住啊，我給你寫一張菜譜你以后就挑那上面的吃吧。”
蘇心又好像鬼魂碎碎念。
“反正你寫的都是你想吃的然后你可以名正言順……”
他一邊嚼嘴里的小蘿卜一邊說，咔嚓咔嚓脆生生。
“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
“你休想堵住我的嘴，除非用你的嘴。”
“死妹控！大變態！”
央舞笑。
雖然沒什么好笑的，可是她喜歡。
“姐姐你笑什么，你和他一起欺負我！”
“沒有沒有，香香我們是一伙的，姐姐只是高興。”
這是安靜的一餐，再也沒人說話打鬧。
這樣的安靜，蘇香很討厭可是有力量讓她無法打破安靜，蘇香只能左看看蘇心，右看看央舞，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很是奇怪。
蘇香也知道他們的隔閡，可是現在的氣氛和以往都不一樣，似乎有了某種敵意。
這讓蘇香害怕。
撤去碗筷，蘇香覺得應該說些什么，可是剛笑出兩聲，她又安靜了。
好像，要發生什么事情。
風雨欲來之感，蘇香攥緊小拳頭。
眼神在他們之間掃來掃去。
她等著代表風云來臨的那聲雷霆。
片刻，央舞撩起頭發。
“我要工作了，還有大量的折子沒有處理，你們要是覺得無聊去后花園走走吧。”
蘇香很老實“哦”地起身，她偷偷拽蘇心。
“心。”
眼神求他。
求他離開，蘇香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什么了，可是蘇香知道如果繼續待下去他們一定會吵起來。
蘇香不想看見，她不希望自己最愛的兩個人吵架。
其他人無法讓蘇心順從，蘇香可以。
無言起身拉著蘇香的小手，他走出門，回首一眼。
后花園。
此地有四季之景。
天南海北的珍禽異獸良木稀花。
園中心有高地，上建亭臺樓閣俯瞰四方。
蘇香把一塊糕點塞進嘴里狼吞虎咽。
她滿臉的享受幸福，腦袋上都要開出花了。
蘇心捏捏她的鼻子。
“丫頭，還沒吃飽呀。”
蘇香哼哼地揚首。
“要你管！”
“多吃些好，你平日總是三口飯，今天胃口好多吃些。”
蘇香又要喂蘇心。
“吶，張嘴。”
“吃不下，我不像你這個小胖豬。”
蘇香也不計較，自己吭哧吭哧又來了一塊。
雙腮鼓鼓說起話含糊不清。
“心，你和央舞姐姐怎么了，我看你們要打架的樣子，好害怕。”
蘇心擦掉她嘴邊的殘渣。
“食不語，吃東西別說話有失禮節。”
蘇香給他白眼。
“你還好意思說我，別打岔，你們到底怎么了，你不許欺負姐姐哦。”
蘇心看她像條蟲子在懷里扭來扭去。
“欺負她？我躲她還來不及呢，哪有本事欺負她。我只是有些話和她說，沒什么事情，你不要瞎想。”
“還不要瞎想呢，你們剛才都要拔劍決斗了，還好本姑娘機智才避免了一場災難。”
她邀功似的挺起胸膛，故意用沾滿了糕點殘渣的臉去蹭蘇心的臉，弄得蘇心滿臉都是。
無論有多么難過，無論有多么憤怒，蘇香總能是蘇心的開心果，她只要安慰兩句或者撒撒嬌總能讓蘇心平復心情。
使勁抱緊她，蘇心報復性地拿起一塊糕點朝蘇香臉上糊。
蘇香驚叫。
“哎呀救命啊，救命啊！”
“別亂動，看我給你來個山河壯麗圖！”
“你浪費糧食！”
這么一喊蘇心還真停下了。
“是哦，那換墨汁吧，上次蒜頭王八的仇我還沒報呢！”
蘇香求饒了，自己這張美美的臉沾上墨汁不想來第二次。
“哥哥你放過我吧，求求你了，我的好哥哥。”
蘇香十二歲之前很喜歡喊他哥哥，總是黏著他左一聲右一聲，聲聲入耳喊得蘇心心花怒放。
十二歲以后她總是和蘇心吵架，準確說，是她單方面向蘇心發火。
那之后有四年的時間，她沒再喊過那個詞，總是一口一個蘇心蘇心，后來二人和好她也很少喊那個詞，只是偶爾會叫他一聲，多數時候還是喊他“心”。
蘇心其實很喜歡她喊自己哥哥，總想聽她這么稱呼自己。
“嗯，我的好妹妹，你再喊一聲我就放了你。”
蘇香害羞地把臉埋在蘇心胸口。
“討厭啦。”
“怎么了這是？小時候天天纏著我好像賴人精抱著我的腿，一口一個哥哥長哥哥短，長大了怎么還不好意思了，難道你不是我妹妹了？”
蘇香捶打他。
“哎呀別再說了，丟死人啦！”
蘇心大笑，喜悅得很。
蘇香扭捏地搖晃身子。
“討厭，不理你了。”
她氣哼哼地跑開了，去花園里抓蛐蛐了，后面跟著一大幫白面小生有種宮里的娘娘身后帶著一幫小太監的感覺。
當然，這些小生并不是太監。
他們是為女客人或者某些特殊癖好的男客人服務的。
……
艾才的笑聲也許是府內唯一的喧囂，說來也怪，他的笑會給人很熱鬧的感覺。
二登門。
艾才這一次認真仔細地品嘗杯中茶。
“前輩，事情都辦妥了。”
蒼風云這次換了茶，加了紅棗和枸杞，這種茶實在有些……
“你來就是和我說這些？”
他連著茶水和紅棗一塊吃了。
艾才嘿嘿笑。
“前輩您慧眼，其實晚輩是貪圖這一口，所以又跑來嘗嘗。”
蒼風云笑罵。
“你是放不下心，拿不準，所以跑來探我口風。”
艾才有一樣優點，臉皮厚。被拆穿他也不羞不惱反而大方承認，順著話接下去了。
“那，前輩你能不能給晚輩些底氣？”
他有些擔憂。
“而且吧……”
蒼風云冷眼掃他。
“而且什么。”
“……而且，蘇心雖然厲害可是要他一對三，他已經沒有曾經的銳氣了，現在一對一還可以。”
蒼風云神情淡然。
“九風亭出現之前，云原大地有許多宗門，小宗門暫且不提，四大天宗可謂是云原大地不可動搖的勢力。”
“孤一步一個血腳印建立了蒼云，九風亭也是筑在尸山血海上，曾經的四大宗門被九風亭覆滅其一才確定了九風亭的地位，才有了百家朝拜的盛況。”
“九風亭收服了云原大大小小的宗門如海納百川才有了如今的勢力，三大宗門因為九風亭日益強大，他們又不想成為孤的走狗，所以聯合起來。”
“他們為什么聯合？因為有了九風亭這么個眼中釘肉中刺時時刻刻威脅他們的權利地位和性命，所以他們才聯合起來。”
“三宗曾經也是敵人，他們也曾為了爭奪一口肉而大打出手，他們的血海深仇不會消失，他們之間的血海深仇比九風亭更深，只不過因為了有了九風亭這股外力，促使他們聯合起來。”
蒼風云一杯飲下，覺得不過癮又滿上。
“艾才，你覺得孤要消滅三宗，很多人都覺得孤要消滅三宗。”
他大笑。
“前輩您的意思是，不需要消滅三宗？”
“錯了，三宗要分怎么滅，何時滅。”
“孤忌憚他們，孤怕他們，那是因為他們的力量足夠威脅我，當他們的力量不再夠威脅我，我還怕什么？”
“小孩子都懂得一個道理，筷子攥成一把很難掰折可是一根一根地斷，也是容易的。”
“朕給他們選擇，朕要看看他們之間的結盟堅實與否。”
蒼風云難掩狂笑。
“他們只手遮天，習慣了發號施令，習慣了權傾天下，習慣了眾生敬仰，他們習慣了貪生怕死！”
“艾掌柜，孤來問你，你創建龍行塢也是從殺伐當中站起來的，如果讓此時享受了溫香軟玉榮華富貴的你再去經歷年輕時與死亡跳舞的事情，你可有自信。”
艾才到嘴邊的茶沒喝，他又放下。
無需思考。
搖頭。
“沒有，如果再讓我像年輕時那樣不知道死是個啥子東西，不知道活著的好，我做不到。”
仰望天光星斗。
“正是如此，你體驗了榮華富貴的樂趣還怎能忍受貧苦呢，你體驗了人上權威又怎能再去寄人籬下。”
“他們貪生怕死，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他們彼此提防，莫看三宗結盟，那不過是廢紙一張，因為他們本是敵人，全因我的壓力才讓他們聯合，如果我帶來的壓力消失了，他們會如何。”
“他們會自相殘殺！”
“這才是他們致命弱點，也是為什么他們兵臨城下卻遲遲不動手，因為誰也不敢！”
艾才答。
“您是要離間三宗，分而滅之！”
蒼風云勝券在握，撩袍。
“時間到了，朕要去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