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舟二層的休息區有一家小酒鋪，八九張桌椅，十幾樣小菜，天南海北之地的美酒。
喝酒的客人五六個，四五樣小菜與一壺好酒。
大堂中央有一塊白色薄紗圍住的高臺，隱隱看見有佳人于內撫琴。
悠悠琴瑟，蕩蕩心間。
美酒配佳音。
小酒鋪位于大堂東北角，蘇心一壺烈酒一碟小菜，自斟自飲。
酒還剩一半。
人毫無醉意。
他從沒喝醉過，但是裝醉的時候很多。
酒客們都小聲說話，盡量彰顯自己文質彬彬，能來這艘船上非富即貴。
蘇心聽說最便宜的船票也要三萬兩一張。
他們住的房間，十萬兩。
龍行塢，專門為富人權貴服務。
亥時末，小酒鋪只剩蘇心一人，大堂內的乘客們也都離去。
抬頭看，屋頂散發光亮的日光石也稍有黯淡，琴瑟之音全無。
整個大堂就剩下蘇心一人。
“小二，拿酒來！”
“爺，您都喝了三壺了時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蘇心掏出一錠元寶。
“拿好，你可以去休息了，我自己來。”
小二惶恐把銀子推回去了。
“爺！爺您莫要玩笑，這些都是免費的全都算在您的船票里了，小的要是收了被掌柜的發現，可丟了差事。”
“小的看出來您有心事，我也不打擾您了，有什么事招呼一聲。”
蘇心似醉非醉。
“好，夠誠實，我問你個事。你要是知道，這銀子就當我賞你了。”
小二瞧瞧大元寶，足有五十兩，對于他而言也是一筆小財了。
“嗨，爺您吩咐，小的知無不言。”
蘇心瞄了一眼四周，然后讓小二附耳過來。
“我問你啊，這艘飛舟的船長叫什么名字。”
小二露出“我懂得”的笑容。
“爺，不瞞您說和您有同樣想法的客人不在少數，這南來北往看上我們頭兒的人那是能阻斷渝江水啊。”
他無能為力地攤開手。
“可是啊，無論帝王將相，三宗六派，沒人能拿下。不是我跟您吹，就連我們龍行塢的總掌柜都對人家有意思，奈何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蘇心趕緊打住。
“哎，跑題了，你們頭兒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二一臉壞笑聳聳肩膀讓蘇心去看身后。
“您啊，自己個去問吧，小的我去瞇一會歇歇神兒。”
蘇心暗叫不妙，猛回頭。
果不其然，她就在那里。
換了裝束。
藍色旗袍上繡云瑞，妙曼身姿如海上風暴傾覆蘇心的小船。
屏住呼吸，凝視玉人。
“你得罪我一次還不夠？”
她坐在蘇心對面。
“姑娘不去駕駛飛舟可無事？”
“你趕我走？”
“姑娘若想走是不會來的，蘇某這是欲擒故縱。”
蘇心為她斟酒。
“蘇某游歷大江南北見過美人無數，可是能讓我詞窮口癡者，唯姑娘一人。”
她一飲而盡。
“那我是不是該高興呢。”
“姑娘還記得我說的話，蘇某深感榮幸。”
蘇心再倒。
“呵，我可不記得什么。”
她面不改色又是一杯。
蘇心晃晃酒壺。
“沒有啦。”
細嗅酒香，上好的竹葉青。
她支頤歪頭眼神有些迷離，不知是逐漸黯淡的燈光所致還是因為醉了。
“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魚兒求水。”
她略有挑釁。
“我們玩個游戲，贏了告訴你。”
蘇心眼角帶笑，這是他最迷人的時候。
“悉聽尊便，蘇某要是輸了又當如何呢。”
她認真看著蘇心。
“姑娘是在報復蘇某嗎，盡管看。”
“哼，油嘴滑舌。”
她帶著笑意。
“我只是驚訝。”
“能讓姑娘驚訝，真是蘇某的榮幸啊。可否告知你驚訝什么。”
她的指尖涂了紫色這是很難駕馭的顏色。
與她，正合適。
“這個游戲我和很多個如你這樣的男人玩過，他們沒有一個會問，輸了如何。仿佛他們確信，自己能贏。”
蘇心很少見地笑出了聲音，要么是很高興，要么是嘲諷。
二者皆有。
“姑娘，蘇某雖不敢自稱正人君子可我也是頭頂天腳踩地的大丈夫，你莫要將我與那些人一同看待。”
她不屑一顧。
“哦，不是嗎，你們不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嗎。”
她解開了胸前一顆扣子。
一顆扣子的威力不亞于趙應的穿心一拳甚至有過之。
她清楚，只要著這么做，男人的目光都會向下移動。
無論是看起來多么清高的男人，他們都要逃不開。
她很清楚，這些貪婪生物的本性。
這令她作嘔。
她等著蘇心露出真面目，她要解揭開這個虛偽男人的面具，她見過太多這樣的偽君子真小人。
她對男人只有憎惡。
俄頃。
二人視線從沒分離，女子看見的還是他一如既往的溫柔。
毫無雜質的溫柔，就像光不可能摻和厘許黑暗，若是有那就不是光。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太通透了，仿佛可以看穿人心。
“姑娘，蘇某總對人說我有三大愛好，喝好酒，賞美人，識益友。所謂喝酒，不是胡喝海喝而是如品茶一般，只有細細品味才能知酒中滋味，好的酒可以喝出釀酒人的心情。”
“賞美人，世人皆以為我蘇心是好色之徒，沒錯，我正是如此。”
蘇心，他第一次在女子面前說出全名。
“不過啊，蘇某的好色與眾不同，我喜歡的是觀賞。花能賞，雪能賞，月能賞，山河賞，那么美人自然可以賞。”
“賞美人，我所欲唯遠觀。近之則不敬，近之則無賞，近之則熏心。”
“近，乃大錯也，然遠之，則無交。”
“圣人云，近則不遜遠則怨，實為此道。”
她短暫出神然后莞爾。
“有趣，那么識益友呢。”
“這個簡單啦，蘇某一生不善別事，殺人，交友。可惜啊，很多人聽見我的名字都放棄了后者，他們覺得蘇某這顆人頭比蘇某這個朋友要值錢。”
蘇心舉杯道“姑娘又是如何呢。”
她目光異樣。
“我還是第一次碰見不想把我灌醉的男人。”
搶過蘇心所謂的空酒壺，斟酒。
她與蘇心輕輕碰杯，眼神如杯中微漣漪。
“妾身不覺得蘇先生這顆人頭有什么值錢的，還不如我女兒的布娃娃。”
蘇心大笑，一飲而盡。
“姑娘所言游戲是何，蘇某今日若不能知曉姑娘芳名將是終身憾事！”
“你這么確定能贏？”
她眉眼勾魂。
“不是蘇某確定而是必須。”
“你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蘇先生和龍行塢大掌柜關系匪淺，你問他豈不是簡單的很，不僅能知道我的名字還能知道更多關于我的事情。”
蘇心是真誠的。
“不，我想聽你親自說，我想你心甘情愿對我說。”
不否認，她心跳失了規矩。
這樣的男人，她第一次見。
古怪的男人。
她抿嘴，眼神有些無法察覺的細微變化。
“慕。”
“姑娘這是……”
“妾身姓慕……這算是我獎賞你的吧，因為你是第一個不想把我灌醉的男人也可能是最后一個。”
“多謝慕姑娘。”
“別急著謝我，這場游戲你不可能贏。”
蘇心頗有興趣。
“若是技不如人蘇某服輸，可是我還從沒打賭輸過。”
“那巧了，這場游戲，妾身也沒輸過。”
略有曖昧的視線已然充滿火藥味。
他們誰也不覺得自己會輸。
他們也都想著，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