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胭脂醉(番外:相思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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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7評論第1章
谷園坐落在桃溪山下,桃溪村的東南角,外圍是千百棵桃樹環繞,桃林中間有小溪流過,現在是早春,桃花初綻,溪水上漂浮有被風吹落的嫣紅花瓣,美不勝收。然而道上的人卻無心欣賞,一身戎裝的林子彥不時催駕駛座上的司機,“快點,快點?!?
司機心里暗暗發急,這已經是最大車速了,額頭早就滿是虛汗,風一吹,有種陰冷的涼,眼睛直盯著前方的路,不敢有絲毫大意。這條路很窄,顯然并不是特意修的車道,更像是為觀光修的林間小道,迂回曲折,在這樣的車速下,一不留神就有沖到溪里的危險。
遠遠看見一片緋紅翠綠中高高翹起的檐角,司機終于輕呼口氣。
早有人出來迎接,是蘇慕北身邊的近侍軍,領頭的是高夜安,見到林子彥,眉間的憂慮終于散開,聲音里透著疲憊,“你終于來了?!?
林子彥心不由一沉,高夜安是蘇慕北的近衛軍隊長,這么多年來什么大場面沒見過,眉從不輕易皺一下,如今這樣,想是事情極其嚴重了。上去只是急急問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說得不清不楚的,叫我老遠的丟下軍務趕來?”
高夜安搖搖頭,領著他往里走,邊走邊說:“三天來滴水未進,沒有辦法,只好把你請來?!?
林子彥眼色已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高夜安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語氣也不由自主沉下來,“只怕,與五年前的事情有關。”
林子彥一頓,只覺得寒氣從心底冒出來,一瞬間手腳冰涼,他們這群人,在戰場上從來不怕任何人,但是想起當年那件事,卻都止不住會發顫,這幾年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來不及多想,就已經到了,“蘇帥就在里面?!?
林子彥點點頭,幾步走過去推開門,叫道:“大哥。”
臨窗而立的蘇慕北轉過身來,看見他,淡淡道:“你怎么來了?”
林子彥心里一怔,那個年紀輕輕就讓西南三省人人敬畏的蘇帥,那個五年來不管何種情況都冷靜從容的蘇慕北,那個被對手稱為冷面閻王的人,竟然,竟然臉上有悲喜交加的表情,雖然三天滴水未進,但是蘇慕北的眼眸卻是亮如星子,有種異樣的可怖。他壓下心里的震驚嘿嘿笑道:“夜安說這兒美極了,讓我趕緊過來享受享受,這不,一聽見是來享樂,我立馬撇下軍務趕過來了,大哥你可不許罵我,誰讓你自己都樂不思蜀?!?
蘇慕北知他定是擔心自己才趕過來,也不揭穿,只問道:“這段時間定州沒什么大事吧?!?
林子彥道:“奉軍倒是想惹事,只不過沒那能耐?!?
蘇慕北頷首,不再說話,轉過身去,出神看著臺上的小小盆花。
林子彥待看清窗臺上的盆花,驚呼出聲:“胭脂醉,大哥,這是胭脂醉?!蓖碌脑捳f不出口了,難怪高參謀那么急讓他趕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蘇慕北只是伸出手去撫摸花葉,自己那日見到這株花,也是這樣驚異。當初,是他派人來這里一把火燒掉所有的胭脂醉,五年了,想起當日的情形,心還是會不由自主絞痛。他已經分辨不清當時他在墳塋前見到這株花時的心情,只是那顆他以為早就死掉的心居然會跳動。
窗臺上,小小的花朵開得正盛。那是一株奇異的花朵,花葉是極淺的淡紅,仿佛少女臉上淺薄的胭脂,雖淺,但也足夠醉人?;ǘ涫堑仙?,花心躺著一滴晶瑩的露珠,蘇慕北用手指攏著露珠,臉上平靜得沒有任何表情,但是親近如林子彥就知道,這樣的表情,已經是接近歡喜的神色了。
那樣美的花,那樣美的名字,卻是西南人人聞之色變的毒藥。
胭脂醉,留人睡,睡不醒,哭聲碎。它的花葉常年服用,是可以讓人迷失心智的迷藥,但是真正可怕的是中間的花,一小朵就足以讓人斃命。
可是讓林子彥這樣失態的并非是這盆花,而是與之相聯系的人。這種花,幾近滅絕,世上只有一人能種活,然而那人在五年前就已經決然離開,在他們的面前,從容喝下被放有足夠致死的胭脂醉的參湯,嘴角帶著笑意。那以后,蘇慕北幾乎是瘋狂地派人銷毀了所有西南這種花,但是這里怎么還有。
“這珠花,并沒有毒。”蘇慕北說道,眸子一下子冰冷下來,嘴角微微上揚,凝成一個冷冽的弧度,幾乎是痛恨的神色了。
林子彥立刻想通了某些東西,心突突的跳,面上卻是恢復了笑容,想著好歹先讓他吃點東西,一拍腦門說道:“我一路上忙著趕路,現在還空著肚子,也不知這里的廚師怎么樣?”說著就按鈴叫人趕緊送吃的過來。
蘇慕北自知這三天來的失控嚇壞了底下一群人,就說道:“正好,我也餓了?!?
雖然不到開飯時間,但是很快,屋里的圓桌上就擺滿了各種菜色,大多是清淡的,這幾天廚房時常備著,等蘇慕北傳喚。蘇慕北吃了一小碗白米粥,他三天滴水未盡,也不能多吃,一群人方放下心來。
用完餐,蘇慕北發話要歇息,眾人俱退下,眉宇間的擔憂之色略略散去,出門的時候林子彥回頭看了看窗臺上的小小盆花,輕輕嘆了一口氣。
蘇慕北并沒有歇息,依舊回到窗前,定定看著那株花。天空不知何時飄起紛紛揚揚的細雨,透過窗欞飛到人臉上,涼涼的,讓人止不住心里發寒。窗外的桃花在迷茫的水霧里顯得異樣的妖嬈,有種別致的美。
蘇慕北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會踏進谷園,那里的一草一物,承載著太多的回憶,不堪觸碰。也許,是因為是初春的關系吧,春天太柔和了,才會讓心底那些軟弱的情緒都涌上來,所以自己才會在回官邸的途中,不顧高夜安的竭力反對,命警衛開車轉向桃溪鎮的方向。
五年了,桃溪鎮發生了那樣大的變化,他自己居然還能從錯綜復雜的小路中很清楚辨別出去谷園的路,那條路,仿佛如那張純白若雪的容顏一樣,是刻入骨血里的,縱然滄海桑田,他依然一眼就能夠知道。又或許,他潛意識里把谷園--他和她第一次遇見的地方,當成了他們的家,那是他和她曾有過幸福歲月的證明,害怕忘了那條路,就真的連與她的最后一絲牽絆都沒有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后來他常常想,是不是冥冥之中天意注定,所以才會引他去發現那個秘密,十三歲的時候她說,要種出沒有毒的胭脂醉,沒想到,居然成功了,還成為他那樣決然離開他的道具。知道的那一刻,悲喜交加的情緒同時鋪天蓋地涌來,在那樣激烈的情感下,心里的某處忽然間就滿了,五年來生命空缺的那一塊終于有了著落。
然而冷靜下來,蘇慕北只覺得胸中怒意翻騰得厲害,怎么也壓不下去,堵在心里的只有重復的三個字:為什么?為什么?
蘇慕北住她小時候住的屋子,床有些小,一覺醒來就渾身酸痛,可是那床上依然遺留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氣,淺淺淡淡的甜,若有若無,卻像罌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只要沾上了就再也戒不掉。
他看著落在窗欞上的斑斑樹影,心底像是空了深深的洞,里面是滿滿的寂寞與蒼涼。終于低低喚道:“谷衣,谷衣?!?
庭院里,月色很好,如水銀般傾瀉下來,蘇慕北披衣出門,憑著記憶走到從前的秋千架旁。那里,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蘇慕北坐上秋千,輕輕晃動,以前她很喜歡蕩秋千,好幾次見到她都是在秋千架旁,可是如今,花依舊,柳依舊,可是那個秋千架上的女孩兒呢?
秋千仿佛穿越了時光的碎片,他于是看見了十三歲那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