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遠遠就看見桃溪鎮南門站著幾個身穿戎裝的士兵，仿佛在盤查過往的行人，她打聽了一下，才知這十多天來天天都有士兵在盤查，也不知是為著什么，而且只是針對年輕的女子．

士兵的身后排了十幾個年輕的女子，梅香被攔下，排到最后，站她前面的是一個纖弱的女子，穿一襲極素淡的旗袍，垂下的手指白皙修長，指尖微微顫抖．

許是害怕吧，她想．走上去拍拍女子的肩，輕聲安慰道：“沒事的，聽說這樣子有十來天了。”

女子感激朝她笑笑，梅香這才看清她的面容，不禁暗自驚心，真真是個相貌出眾的女子，尤其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讓人止不住生出憐意來。又問道：“你姓什么？”

女子頓了一會兒說道：“姓辜，單名一個玉字。”又說：“剛從外地來。”

梅香恍然大悟，熱心向她解釋道：“難怪你會害怕，我也是從外地來的，剛向人打聽過，說每次走到這里被攔下，然后等到一個小時左右，會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過來看一下，就可以走了。”梅香神神秘秘靠近辜玉耳旁說道：“而且不光是檢查過往的行人，聽說傍晚還要到旅店查房呢，看樣子，應該是在找什么人吧。”

辜玉的臉色不知為何更加蒼白了，有些站立不穩，搖搖欲墜，顯得整個人更加惹人憐惜。

梅香忙扶住她，一邊焦急問道：“你沒事吧。”一邊把她的頭扶靠到自己肩上。辜玉眼睛緊閉，額上滿是細細密密的虛汗。

有士兵看見異樣走過來，梅香忙說道：“這位大哥，這個姑娘身體不適，您看看我們能不能先走。”

士兵跑到前面去請示，回來時朝她們揮手道：“趕緊去吧。”

梅香道謝，問辜玉住的地方，她卻搖搖頭：“我剛到這里，還沒來得及找住的地方”說完牙齒就牙齒死死咬住嘴唇，手緊緊壓在心口，仿佛很痛苦，梅香見狀想先扶她到鎮上看看，她卻執意不去，說是老毛病。梅香見她眼里執拗，知勸說無效，于是指著前方不遠的桃樹林說道：“那我先扶你到那邊歇息會兒，”

梅香隱約覺得并不單純只是身體不適這么簡單，卻也猜不透，小心扶了辜玉向桃樹林走去，走了一段路，辜玉面色終于緩和下來，向她道謝。梅香狀似無意道：“辜小姐是來探親嗎？怎么只身一個人來，現在世道這樣亂，要小心啊。”

辜玉穿著不俗，是好料子的衣裳，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是身邊卻沒有丫環跟著，微微有點詫異。辜玉勉強笑了一下道：“我來祭拜母親。”眉宇間有隱隱的沉痛。

梅香只得寬慰道：“逝者已矣，不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桃溪村因桃花特別多而又臨溪得名，春天的時候，桃花開得嫣紅粉燦，許多有錢的大戶人家特意到桃溪村來賞花。

梅香和辜玉漫步在林間的小道，辜玉的身子已經沒有大礙了，兩人走得很慢。桃花已經開始凋零了，風吹過，紛紛揚揚就是一陣花瓣雨。辜玉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唇角微微上揚，眉兒眼尖有著溫柔的味道，眼神有些飄忽，仿佛不是再看桃花，而是透過桃花看某種東西。明明那樣溫婉的女子，梅香卻覺得她身上總透著一種隱隱約約的哀涼。

像是想起什么，她眼睛一亮，拉了辜玉往離小道不遠的山丘跑去。山丘上視野極佳，下方斜坡上一整片的桃林盡收眼底。梅香無不得意道：“很美吧，以前我來過一次，偶然間發現這個位置看去視野極佳，桃溪村別的沒有，就是桃花特別多，還特別美，好多外地的人都趕來看。你看，那些桃樹林中間的人，就是特意來觀賞的。”

辜玉看著腳下的大片桃花林，林間有三三兩兩的游人，不知怎的眼里竟然沒有欣喜的神色，她的聲音很輕，仿佛自言自語：“是啊，真的很美，可是那樣美的桃花，卻只絢爛一個春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沒有辦法長久。”

梅香被那樣的語氣怔住，花開花謝，本是自然輪回，她從沒想過那么多。氣氛有些壓抑，梅香輕輕一笑道：“我是個俗人，想不到那么多，但是何必要想那么多呢？假使一個人在花開的時候只想著花謝的凄涼，那等到花謝的時候且不是更加凄涼，那樣的話，整個人就沒有快活的時候了。再說，花開得這樣美，就是希望所有的人都好好欣賞，才不辜負這良辰美景呀。”

辜玉有些怔怔看著她，梅香臉上帶著笑容，那笑容鮮妍明麗，一雙眼睛看著前方的桃樹林，眼里是純然的欣賞與贊嘆。辜玉釋然一笑：“你說得很好，真的很好。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樣淺顯的道理，我卻一直不明白。”

梅香素來見不慣有人悲秋傷春，用手折下一支桃花，“我只是覺得，人活在這個世上，好好享受活著的每一刻就好，何必想那么多呢，想的多了，煩惱也就多了。”

“說得好。”有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兩人俱是一驚，同時轉身。

來者是林子彥，只見他直直走到辜玉前面，語氣歡喜：“大嫂，終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去吧。”

梅香臉色大變，心里瞬間閃過百般念頭，谷衣，辜玉，難怪自己剛剛覺得有些奇怪，原來是這樣。這頭林子彥已經認出她，全身警戒，把辜玉護在身后，聲音冷淡道：“不知漕幫大小姐光臨敝地有何貴干。”

梅香看著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笑盈盈打開手提袋，拿出一張蓋過蘇慕北印章的請柬，遞上去說道：“正巧，和你們一道去吧。”

林子彥其實早就悄悄跟在兩人后面了，她們剛走不久，他就來了，聽了手下的報備，心里覺得有些不對勁，立馬追向兩人離開的方向。遠遠看見那個背影，心里笑開了花。十天前，他們就在桃源鎮各個路口設下關卡，盤查來往的年輕女子，然而卻是毫無收獲，其實這樣的做法無異于大海撈針，雖說是清明節，但是大嫂會不會來祭拜她母親，卻是很難說的，連大哥都灰心了，今天他過來，本來是來收隊的，沒想到上天這樣眷顧，竟讓他真把這根針給撈著了。

林子彥檢查確實不假，他雖素來看不慣漕幫，但知蘇慕北在這個節骨眼請來漕幫的人，必有深意，立刻道歉道：“對不起，不知季小姐是我們蘇帥請來的客人，失禮之處，還請諒解。”

季梅香本是見慣場面的人，也就不在意擺擺手，只對著一旁大驚失措的谷衣落落大方伸出手去，莞爾一笑：“原來這位就是被蘇帥一直藏著的蘇夫人，真真一個美人，難怪蘇帥從來不帶到公開場合，這樣的美人，難保不引起別人的覬覦。”

谷衣只覺得手腳冰涼，大腦一時間千頭萬緒，怎么理也理不清，心里跳的厲害，現在的情況，也由不得她不去，頃刻間就有了決斷，伸手握住季梅香，話卻是對林子彥說的，“那好，就一起回去吧。”

季梅香自知道她是蘇慕北的夫人時便很是驚異，漕幫本是靠販賣消息起家，對全國各地的大小事情都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她在幫內是負責西南三省的消息管理，蘇慕北雖說是全國四大軍閥中最年輕的一個，調教手下的功夫卻是了得，有關他的消息根本很難深入查到些什么，只知道蘇慕北很早就結婚了，只是從沒見過他夫人，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樣柔弱的女子，但是顯然，這樣柔弱的女子離家出走呢。

這趟差，一開始就很有趣呢！季梅香收回手，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