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新的一天開始，太陽升起，陽光仿佛希望，漫天灑下來。

谷衣睜開眼，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然而卻更像在夢里一樣，伸手撫過枕畔，已然冰涼。

屋外的人聽見響動，推門進來，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笑著說道：“夫人，我叫秋蘭，管事的讓我以后專門負責伺候夫人。”邊說邊暗暗打量，她十三歲被買進來，五年前知道那件事的人又都是極知道分寸的人，蘇慕北對外只說夫人得了重病，所以眾多新來的下人只知府上原有個夫人，卻重來沒有見到過，暗自覺得定是那位夫人不能夠討得蘇帥歡心，被冷落。但是又奇怪，因為府上現有的兩位姨娘，也并不受寵，曾今那位蕭姨娘自以為生下蘇帥唯一的小少爺提出要管理府中事物，被狠狠責罰，小少爺也被分開養。昨天晚上的事眾人并不知道，今早陳管事宣布夫人回來了，下人間有很大震動。

今早管事領她走到這里，秋蘭又是一震，兩位姨娘從來都住自己獨立的院落，蘇慕北從來不準兩人進入自己的臥室，然而這位夫人，一來就住在里面。

秋蘭拉開落地窗簾，陽光一下子射進來，邊說道：“午餐早就準備好了，兩位姨娘帶著小少爺和季小姐都等著夫人一起用餐呢？”

谷衣聞言猛地抬頭，手無意識抓緊手中錦被，忽然又松開了，問道：“蘇慕北呢？”

秋蘭怔了一下，從來沒有人這樣直呼蘇帥的名諱。谷衣也覺察到了，改口說道：“蘇帥呢？”

秋蘭忙壓下心里的驚異說道：“蘇帥一早就去校場了，現在應該也快回來了。”

谷衣下床，打開衣柜，里面一色的新裝，隨意拿出一件，大小正好合適。秋蘭笑道：“夫人，這些衣服是近幾天才送來的新款，蘇帥特為夫人準備的。”谷衣輕輕一笑，手拂過那些柔軟的衣裙，眉目不由溫婉。

整裝完畢，對著鏡子努力一笑，才走下樓來。

梅香坐在餐桌旁，手指一下一下敲擊餐桌。這間餐廳布置是西式的，餐桌是長方形，上方是主位，下方是客位，左右各有兩個位置，桌面用雪紡紗鋪就，桌子中間有銀色的燭臺。左邊坐的是蕭姨娘和府上唯一的小公子，右邊是一個是紀姨娘，每個人的身后都站有伺候的人。兩位姨娘都是頂尖的美人，卻讓梅香有種奇異的感覺。

這邊谷衣已經一步步下樓來，長發挽起，穿一件淡素色織錦旗袍，發間插了一支白玉釵，釵心一點嫣紅，襯得整個人益發容顏如雪。

兩個姨娘早站起來齊聲叫道：“姐姐。”一個說：“天見可憐，姐姐的病終于大好了。”另一個忙道：“我日日夜夜盼著有見到姐姐的一天，可是讓我等著了。”

梅香終于明白心里的奇異感從何而來，這兩個人，眼睛都滴溜溜的，有種讓人止不住憐惜的神色。

谷衣慢慢走到餐桌旁，臉上漾著淡淡的笑意，她看著那兩張美艷的面孔，無知覺說：“對不住，讓各位久等了。”眼睛看見那個小小的模糊像蘇慕北模樣的孩子，心里微疼，手忍不住伸出去，蕭姨娘忙拉過兒子，“煥辰，快叫大媽。”

蘇煥辰只有三歲，早就不耐了，這下只是哭道：“不叫，不叫。”一張小臉皺在一起，煞是可憐。

谷衣只是淡淡說道：“孩子還小，不要勉強吧。”說罷叫管事的上餐。

蘇慕北早就到了，一直站在院里，安排這次會面，只是想看看谷衣是什么樣的反映，竟然是那樣從容冷靜的模樣，只覺得心一點一點的涼下去。她不在乎，竟然不在乎，不在乎他有了其它的女人和孩子。

他一推門，走了進去。一群人全都站起來，然而他并不理會，只是走到梅香面前說道：“季小姐，昨天真是對不住，為了賠罪，今天我一早就包下整個溪香閣，那里新請了位地道的西菜廚師，我們這就走吧。”

眾人臉色俱是一變，兩位姨娘神色恍然打量梅香，梅香知她們定是誤會了，谷衣仍是面色平靜，甚至笑道：“快去吧。”

蘇慕北身形一僵，臉上笑意更深，親自給她拉開椅子，說：“走吧。”

梅香笑笑點頭，從谷衣身旁經過的時候，眼尖地看見谷衣垂到桌下的手緊握。

上了汽車，梅香有些譏誚說道：“我接受的委托可不包括要扮演你的女朋友幫你試探你夫人。”

蘇慕北頓了頓說道：“對不起。”臉上竟然全是倦怠之色。自梅香掌管西南的消息以來，得到的情報都是這位年輕的統帥冷靜自若，從不曾在外人前失態過，今天可能是第一次吧。梅香暗嘆，情之一字果然厲害，古往今來，不管是何種人物，都逃不掉，有些不忍道：“你不用再試探她了，她只是面上強忍著，心里不知怎樣傷心呢。”

蘇慕北有些訝異看著她，梅香突然間只覺得一股腦意襲來，想起那天林子彥見到她就戒備的神情，不由恨恨說道：“不用這樣看著我，雖說我們漕幫不是什么正派人士，可我也是個女子，自然懂得女子的心思。你那樣做分明是想折辱她，她能怎么做，只能強顏歡笑，勉強維護自尊罷了。”

蘇慕北怔了怔，最終只說道：“你不懂。”

梅香不再說話，只是看向窗外，這幾天的事都太讓人不可思議了，當初她接到蘇慕北的委托時就嚇了一跳，這個驕傲的年輕統帥，居然會愿意放下全身的傲氣去請漕幫幫忙，待知道委托的內容時又是一驚，更奇的是，在來的路上竟然遇上那個只在傳說中存在的蘇夫人。梅香隱隱覺得，這次的委托，只怕沒有那樣簡單。

溪香閣到了，早有人奔過來打開車門，是那天招呼她的高夜安，梅香下了車，隨著蘇慕北走進去，到了包廂，溪香閣老板早就侯著，蘇慕北坐定后一揮手，那老板會意，馬上命人端上熱騰騰的各種精美菜色。

梅香知道不可能只是吃飯那樣簡單，有些戲言道：“不會是鴻門宴吧？”

蘇慕北笑了一下，說道：“漕幫季大小姐，果然不簡單。”笑容瞬間就消失了，讓人疑心只是看花眼，他有些淡淡說道：“也不是什么惡意，只是把我和她的一切告訴季小姐，興許對于查出那件事有幫助。”

他的聲音突然間有了怒意，“在這個世上，只要發生過就有痕跡，我就不相信，會查不出來。”

熱氣慢慢騰起，霧一般籠罩，蘇慕北的眼神一下子悠遠，聲音突然放得很輕，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輕輕呢喃。

“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就從五年前吧，那時候，可真是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