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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儒學案》的里程碑價值(2)

黃宗羲之學,近承劉宗周,遠宗王守仁。隨著時代的變遷,他將王、劉之學廓而大之,逾越心性之學的樊籬,而立足于天崩地解的社會現(xiàn)實。宗羲對明末“天崩地解,落然無與吾事”[8]的空疏學風,深惡痛絕,認為:“儒者之學,經(jīng)天緯地。”[9]主張合學問與事功為一,以期“救國家之急難”[10]。黃宗羲雖為陽明學后勁,但是他并沒有為一時朱、王學術紛爭所拘囿。他認為,王守仁的“致良知”說,與朱熹的“格物致知”說,足以“并存天壤”[11]。康熙二十七年,他應邀到昆山徐乾學家中,談話間議及道學異同,宗羲說:“為盜賊,有對證人不敢為。若道學,任人可講,誰為的證。”[12]當時,《明史》館中一度有立《道學傳》之議,試圖借以貶抑王守仁及其后學。宗羲聞訊,致書駁詰,力主不可沿《宋史》之陋,此議遂告廢止。

黃宗羲為學領域博大,凡史學、經(jīng)學、天文歷法、數(shù)學、律呂、輿地、詩文以及版本目錄諸學,他皆究心其間,尤以史學造詣最稱湛深。他諳熟明史,深曉歷代史事,認為:“二十一史所載,凡經(jīng)世之業(yè),亦無不備矣。”[13]宗羲倡導讀史,身歷明清易代,抱定“國可滅,史不可滅”[14]的宗旨,極意搜求明代,尤其是南明歷朝史事。所著《行朝錄》、《思舊錄》、《海外慟哭記》等書,得之親歷,言而有據(jù),可謂南明實錄。他所撰寫的碑志傳狀,大都關涉一時史事。宗羲雖不入《明史》館,但史局大案,多所商榷,舉足輕重。宗羲一生,以其歷史編纂學和史料學上的成就,努力轉變明末的空疏學風,為清代史學,尤其是浙東史學的發(fā)展,開啟了健實的發(fā)展道路。

注釋:

[1]《清世祖實錄》卷18“順治二年六月丙寅”條。

[2]黃宗羲:《南雷詩歷》卷1《山居雜詠》。

[3]黃宗羲:《南雷詩歷》卷2《次葉庵太史韻》。

[4]黃宗羲:《南雷詩歷》卷2《送萬季野貞一北上》。

[5]全祖望:《鮚埼亭集外編》卷17《二老閣藏書記》。

[6]黃宗羲:《南雷文定后集》卷2《謝時符先生墓志銘》。

[7]張穆:《顧亭林先生年譜》“六十四歲”條。

[8]黃宗羲:《南雷文案》卷2《留別海昌同學序》。

[9]黃宗羲:《南雷文定后集》卷3《弁玉吳君墓志銘》。

[10]黃宗羲:《南雷文定五集》卷3《姜定庵小傳》。

[11]黃宗羲:《南雷文定后集》卷1《先師蕺山先生文集序》。

[12]黃炳垕:《遺獻梨洲公年譜》“七十九歲”條。

[13]黃宗羲:《南雷文定四集》卷1《補歷代史表序》。

[14]黃宗羲:《南雷文定》卷6《次公董公墓志銘》。

二、《明儒學案》成書時間商榷

關于《明儒學案》成書時間的考訂,從文獻學的角度來說,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然而自清末黃炳垕輯《遺獻梨洲公年譜》,明確判定成書于康熙十五年以來,世代相承,儼若定論。其實細致地檢核《明儒學案》以及相關故實,即可發(fā)現(xiàn)康熙十五年成書說的若干可酌之處。以下,謹就此談一些不成熟的商榷意見。

(一)如何理解黃宗羲說的“書成于丙辰之后”

黃炳垕之所以判定《明儒學案》成于康熙十五年,其立說依據(jù)雖未提出來,但從他當時所能見到的材料而言,由于黃宗羲的自編年譜早已毀于水火,因而無非就是《明儒學案》歷次刻本卷首的序言,以及錄入黃宗羲文集的《明儒學案序》。在《明儒學案序》中,黃宗羲的確說過:“書成于丙辰之后。”[1]丙辰,即康熙十五年。問題在于如何理解這句話。我們認為,“書成于丙辰之后”,并不能等同于“書成于丙辰”。按照我國的語言文字習慣,作為一個時間概念,“某某之后”這樣一種表達方式,既包括某某本身,也包括其后的一段鄰近時間。關于這一點,日常用語中事例甚多,不難理解。譬如我們今天常常說的“開工之后”、“開學之后”、“開業(yè)之后”等,人們當然不會把它僅僅理解為開工、開學、開業(yè)的那一個時刻,或者是那一天。同樣的道理,“書成于丙辰之后”,既有可能是指丙辰這一年,也有可能是指其后的一段時間,而且后一種可能性也許還要更大一些。否則黃宗羲當年為什么不直接說“書成于丙辰”呢?因此,黃炳垕提出的康熙十五年成書說,沒有把“丙辰之后”作為一個語言整體來考慮,就是欠妥當?shù)摹?

(二)關于《明儒學案》的幾篇序

以黃宗羲署名的《明儒學案序》,今天所能看到的,一共是文字略有異同的4篇,即《南雷文定四集》卷一的《明儒學案序》、《南雷文定五集》卷一的改本《明儒學案序》,以及康熙間賈潤父子刻本和雍正間賈氏后人刻本的《明儒學案序》和《黃梨洲先生原序》。兩次賈刻本于宗羲序皆以己意作了文字上的增刪,雍正本的妄加改竄,尤為大乖原意。黃宗羲原序云:“書成于丙辰之后,中州許酉山及萬貞一各刻數(shù)卷,而未竣其事。然抄本流傳,陳介眉以謹守之學,讀之而轉手。湯潛庵謂余曰,《學案》宗旨雜越,茍善讀之,未始非一貫也。”而雍正賈氏刻本則改作:“書成于丙辰之后,中州許酉山及萬貞一各刻數(shù)卷,而未竣其事。然抄本流傳,頗為好學者所識。往時湯公潛庵有云,《學案》宗旨雜越,茍善讀之,未始非一貫。此陳介眉所傳述語也。”在“抄本流傳”之前的改動,屬于文字上的歸納,尚無大謬。可是之后的改動,則把基本故實也弄亂了。“陳介眉以謹守之學,讀之而轉手”被全文刪去,湯斌關于《學案》的評語,分明是對黃宗羲親口所述,也變成了為陳錫嘏“所傳述”。這一刪一增,把判定《明儒學案》成書時間的重要節(jié)目弄得面目全非。每當讀至此處,不禁令人生發(fā)出“盡信書不如無書”之嘆。

(三)黃宗羲與湯斌

黃宗羲與湯斌,這是一個大題目,非三言兩語所能談清楚。在這里,僅就他們之間同《明儒學案》成書有關的往還作一些梳理。一如前述,根據(jù)黃宗羲寫的《明儒學案序》,湯斌關于《學案》的評價,乃親口對他所說。而并非由他人轉告。據(jù)考,黃、湯之間會晤,平生只有一次,地點在江蘇蘇州。黃炳垕輯《遺獻梨洲公年譜》,記此次會晤于康熙二十七年五月。實際上,之前的康熙二十六年十月,湯斌即已故世,因此二十七年會晤之說自屬誤記。據(jù)晚清學者蕭穆考訂,此次晤面應為康熙二十四年。從湯斌的仕歷看,康熙二十三年九月至二十五年三月間,他正在江蘇巡撫任上,之前和爾后則均在北京。因而蕭穆的考訂當是可信的。湯斌對黃宗羲評論《學案》,顯然就只可能在這一次會晤中。這也就是說,《明儒學案》至遲在康熙二十四年已經(jīng)完稿,不然湯斌就無從對全書進行評價了。換言之,黃宗羲所說的“書成于丙辰之后”,這個“之后”的下限,至遲可以斷在康熙二十四年。

《明儒學案》的成書時間是否還可以再往上推?從康熙二十四年以前黃宗羲與湯斌的書札往復中,這個問題是很難得到解答的。現(xiàn)存黃、湯二人間的書札一共僅3篇,而且全是湯斌寫給黃宗羲的,兩通載于《湯子遺書》,一通則附錄于《南雷文定》。康熙二十年,湯斌奉命主持浙江鄉(xiāng)試,黃宗羲遣子百家專程到杭州拜望,并帶去書札一通,請湯斌為其所輯《蕺山學案》撰寫序言。公務結束,行期迫促,湯斌未及把這篇序?qū)懞茫愦掖移鸪獭:髞恚€是在返京途中,于船上把文稿擬就,寄給黃宗羲的。湯斌在寄送序稿的信中寫道:“承命作《蕺山學案》序,自顧疏陋,何能為役?然私淑之久,不敢固辭。目下匆匆起行,不敢率爾命筆。舟中無事,勉擬一稿請教,得附名簡末,遂數(shù)十年景仰之私,為幸多矣。”[2]這一封信說明,迄于康熙二十年,在黃宗羲與湯斌的交往中,并無《明儒學案》這個議題,當時他們之間所討論的,只是《蕺山學案》。第二年,湯斌又從京中致書黃宗羲,據(jù)云:“去歲承乏貴鄉(xiāng),未得一瞻光霽,幸與長公晤對,沉思靜氣,具見家學有本,為之一慰。《蕺山先生文錄》承命作序,某學識疏陋,何能仰測高深?……某生也晚,私淑之誠,積有歲年,但識既污下,筆復庸俗,不能稱述萬一。惟望芟其蕪穢,正其訛謬,不至大有乖誤,受賜多矣。……《文錄》、《學案》何時可公海內(nèi)?早惠后學,幸甚幸甚。”[3]這就是說,湯斌不僅給《蕺山學案》寫了序,而且還給《蕺山先生文錄》寫了序。由這封信又可以說明,直到康熙二十一年,湯斌只知道有《蕺山學案》,卻并不知道有《明儒學案》。

那么,在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四年間,湯斌又是否有可能從陳錫嘏那里見到《明儒學案》抄本,并通過陳氏把對該書的意見轉告黃宗羲呢?這是我們接下去要弄清楚的又一個關鍵問題。

(四)“陳介眉傳述”說純屬臆斷

陳介眉,即黃宗羲弟子陳錫嘏,字介眉,號怡庭,浙江寧波人,康熙十五年進士,生于明崇禎七年,卒于清康熙二十六年,終年54歲。錫嘏故世后,黃宗羲曾為他撰寫了一篇墓志銘,文中說得很明白,陳氏于康熙十八年即已告假送親返鄉(xiāng),從此“里居五年,遂膺末疾,不能出戶,又三年而卒”[4]。可見,在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四年間,陳錫嘏既沒有,也不可能離甬北上,去同湯斌晤面。而且據(jù)黃宗羲所撰《怡庭陳君墓志銘》記,《明儒學案》的抄本,陳錫嘏是在病逝前不久才見到的。因此,賈氏改竄《明儒學案序》,所謂湯斌對《學案》的評論,是由“陳介眉所傳述”云云,就純屬臆斷。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錯誤?平心而論,或許并不是賈氏祖孫有意杜撰,很有可能是誤會了黃宗羲在《明儒學案序》中的如下一句話:“抄本流傳,陳介眉以謹守之學,讀之而轉手。湯潛庵謂余曰……”此處所謂“轉手”,指的是陳錫嘏所“謹守”的為學路徑的轉變,而絲毫沒有將《明儒學案》抄本轉交他人的意思。這可以黃宗羲為陳錫嘏所撰墓志銘為證。黃宗羲說:“君從事于格物致知之學,于人情事勢、物理上功夫,不敢放過,而氣稟羸弱。……凡君之所以病,病之所以不起者,雖其天性,亦其為學有以致之也。……故陽明學之而致病,君學之而致死,皆為格物之說所誤也。”這就是說,陳錫嘏早年雖從學于黃宗羲,但他的為學路徑卻與師門宗尚不一致,既沒有師法王陽明的“致良知”,也沒有繼承劉蕺山的“慎獨”說,走的是程朱所提倡的由“格物”而“致知”一路。所以,黃宗羲才說他是為“格物”說所誤而“致死”。就在這篇墓志銘中,黃宗羲接著又指出:“《明儒學案》成,君讀之,以為鏞笙磬管,合并發(fā)奏,五聲十二律,截然不亂者,考之中聲也。君從此殆將轉手,天不假之以年,惜哉!”這段話清楚地表明,陳錫嘏生前的最后歲月,確曾讀到《明儒學案》抄本,而且決意轉變早先的為學趨向,可惜天不遂人愿,赍志而歿。足見,把《明儒學案序》同《怡庭陳君墓志銘》校讀,“轉手”之所指,昭然若揭。

《怡庭陳君墓志銘》,是判斷《明儒學案》成書時間的一篇關鍵文字,文成于康熙二十六年三月,時當陳錫嘏病逝不久。翌年十月《南雷文定后集》刊行,即著錄于該集卷3之中。在黃宗羲的現(xiàn)存著述中,除《明儒學案序》之外,直接談到《明儒學案》成書的文字,就是這一篇。而且這篇文章還先成于《明儒學案序》一年左右的時間。從行文次第看,“天不假之以年,惜哉”之后,緊接著就是“乙丑歲暮,余過甬問病,君以千秋相托”。乙丑,即康熙二十四年,為陳錫嘏逝世前兩年。看來,很可能就是此次甬上之行,黃宗羲帶去了《明儒學案》抄本,陳氏讀后,雖決意轉變?yōu)閷W趨向,但無奈病勢已深,不得不“以千秋相托”于黃宗羲。翌年,錫嘏病情略有起色,曾經(jīng)致書宗羲。大概就是在此一信中,表達了轉變?yōu)閷W趨向的愿望,所以黃宗羲才會“為之狂喜”,錫嘏病逝,他也才會發(fā)出“天不假之以年,惜哉”的喟嘆。如果這一揣測能夠成立,那么又印證了我們在前面所作的完稿時間至遲在康熙二十四年的判斷。

(五)《明儒學案》不可能在康熙十五年成書

以上,通過對同《明儒學案》成書相關故實的考訂,我們認為,它的完稿不應該早于康熙二十三、二十四年間。接下去,準備討論一下該書能否在康熙十五年成書的問題。

首先,康熙十四年七月,黃宗羲才把《明文案》編成,這部長達207卷的書,耗去了他8年的時間。既無三頭六臂,要在此后短短一年的時間里,又接著去完成一部62卷的《明儒學案》,恐怕是不大可能的。何況當時又正值三藩為禍,烽煙四起,動亂的時局,也沒有允許他有安寧的境遇去潛心著述。事實上,從康熙十五年至十九年間,黃宗羲為生計所迫,就一直在浙西同海寧知縣許三禮周旋。寄人籬下,豈能隨心所欲?

其次,《明儒學案》卷61《東林學案四·吳鐘巒》條有云:“某別先生,行三十里,先生復棹三板追送,其語痛絕。……今抄先生學案,去之三十年,嚴毅之氣,尚浮動目中也。”據(jù)考,吳鐘巒為黃宗羲早年在南明魯王政權中的同僚,二人在舟山作別,時當順治六年(1649年)秋,“去之三十年”,則已是康熙十八年(1679年)。由此至少可以說明,迄于康熙十八年,《明儒學案》中的《東林學案》并未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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