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杲博士的專著《非理性：人類認識之翼》經過多年的打磨而面世了，這是一部研究和討論人類非理性的力作。

本書不是研究西方的非理性主義哲學，而是研究人類精神所具有的非理性。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傳統哲學否認或貶低非理性，非理性主義哲學把非理性的作用夸大，而本書則遵循恩格斯所提出的“全面地看問題”的辯證法，力爭給予人類的非理性以恰當的認識和評價。

在19世紀以前，非理性在人類的詞匯中是個貶義詞，理性是褒義詞，異于理性的人類精神要素是“非”的，是錯的，是不合理的。典型的表現是宗教神學，基督教的教義和觀念中包含大量的神秘、情感、想象和編造的成分，其基本屬性是非理性的。但是，神學家們定要給它穿上理性的外衣，以獲得其真理性。“基督二性”“實體轉化”等教義是不可能通過理性論證的，于是，你只有相信了，才能理解，就成為正統的態度；你若堅持理解在先，就是一種異端的行為。神學家們強行給宗教穿上理性真理的外衣，說明人類的基本觀念是：只有理性才是真理，非理性等于荒謬。

西方文化擅長做分析，這使柏拉圖成為最早提出并論證人類精神的非理性因素的哲學家。在《理想國》中，柏拉圖認為，正如在理想國家中有三種人一樣，人的精神也有三種。國家的統治者，其美德是智慧，同樣，人也必須有理性；國家的保衛者，其美德是勇敢，同樣，人也有激情（情緒）；國家的供養者，其美德是節制，同樣，人也有欲望。理性使人智慧，激情使人勇敢，欲望需要節制，一個人做到這三方面，正如國家一樣，就實現了正義。柏拉圖明確地使用了非理性這個概念，這是心理學史上的重要成果。

19世紀中葉，傳統哲學在其原有的思維方式內已經達到發展的頂點，黑格爾的理論體系綜合了哲學史上的一切成果，成為不可逾越的高山。哲學的發展必須改變方向。同時，人類科學特別是進化論、人類學、考古學、社會學的發展，使傳統哲學那種解釋世界的功能失去意義，科學不依賴那些已經能給人類提供關于世界的總圖景和答案的傳統哲學。哲學必須面對變革，實行革命。一方面，哲學要改變原來的解釋世界的宏大敘事，從事改造世界的實在的研究；另一方面，哲學家們發現了人類精神的新的寶庫，打開了非理性世界的大門。也可以說，人類精神已經成熟到可以坦率地承認非理性的存在及其合理性，展現出自己的無限豐富性。

非理性主義哲學出現的同時，人類的文學、藝術也開辟了與傳統相異的新領域，產生了新的派別和作品。

弗洛伊德提供了人類非理性的心理學基礎，存在主義哲學廣泛傳播，使非理性成為人們所熟知的精神現象。非理性的發展和研究推動了人類社會的進步，使人類從單純的理性、知識的狹窄領域，進入精神、文化的廣闊境界。如果只從知識的視角觀察，人們只能看到原始人群的愚昧、落后；如果從文化的視角觀察，人們就能發現原始人群豐富的精神世界，人類將更加平等，所有民族的文化都獲得合理性與尊重。

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在世界事務中，無論是在柴米油鹽的小事，還是影響久遠的大事中，非理性都發揮著難以評估的作用。我們無法確定人們在做決定時，理性和非理性起作用的比例。各國都要求煙草生產商在煙盒上寫明“吸煙有害健康”，所有的煙草生產商都坦然照辦而不擔心。生產商們知道，這種理性的告誡改變不了吸煙者非理性的選擇。

有的人信仰上帝，有的人信仰安拉，有的人信仰天理良心。誰的信仰好？誰的信仰是真理？不能這樣提問，這不是個理性問題。今天，人類生產的發展，已經可以保證讓全球70多億人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每年卻有成百萬的人死于饑餓和貧窮，人類為什么不能像嘴里說的那樣實現平等和人道主義呢？

美國前總統特朗普說同中國的貿易較量一定贏，加稅和制裁雙管齊下，結果一場較量下來，中國出口美國的商品數量大增，美國對中國的貿易逆差擴大。在這種形勢下，特朗普還說他贏了，而美國許多人卻相信他。這是美國的群體無理性。

即使在科學領域，非理性也在發揮作用，本書提供了意志、直覺、想象等在科學研究中發揮作用的實例。

本書名為《非理性：人類認識之翼》，主要論述和討論非理性在認識中的作用，在“非理性”這一主題上，本書具有開拓性的意義。

陶淵明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边@種不可言說的體驗和意境，實是一種非理性的精神現象。從老子玄之又玄的本體，到追求神似的藝術品，中國文化中非理性的境界在人類文化史上是極其卓越的。期待更多的非理性研究成果出現，以揭示我們無限豐富的人類精神。

高文新

2021年3月1日于吉林大學東朝陽路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