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看不到傷口的傷
- 美人魚去看心理醫生:自我覺醒的心旅行
- 胡慧嫚
- 6905字
- 2024-11-20 17:01:15
她都知道,但是做不到
自從那回在山上和自己的內在兩極相遇之后,易晴的生活依舊如常進行,溫暖的綿羊和精準的獵豹也繼續存在于她的心里。不過她開始漸漸發現自己有了一些不同:對自己多了一份覺察,感受到自己的感受,探問自己的期待,厘清自己的想法,并且在這樣的過程中,她會不時好奇地問自己“這是綿羊我,還是獵豹我”。她也和蘇青定期見面,探索自己到底是想要一個人,還是想要跟人親密、靠近。
這一天,她又來到這幢位于市區小巷公園旁的公寓,如同以往按了門鈴,門開之后,易晴就跟著蘇青走進這個小巧雅致的空間。
她一直沒跟蘇青說,那一小段跟隨著蘇青的短短路程,總是令她覺得有趣,覺得享受,覺得愉快。原因是蘇青的慢悠悠——慢悠悠的步伐、慢悠悠走動時手臂的輕輕晃動以及慢慢綻放的笑容,那是一種緩慢里的自在,一種不被這世界督促影響,也不急于說明或者證明什么的安然。
這一天對話結束前,易晴忍不住開口跟蘇青說:“不知道為什么,我很喜歡你身上慢悠悠的特質,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這樣。”
“有沒有可能,你一直看不見可以緩慢的自己,是因為你總是處在一種內在的忙亂里?忙亂于在內心對立的兩極之間來回奔跑,在哪一端都無法安在?”
“忙亂地來回奔跑……在哪一端都無法安在……”像是在消化蘇青的話語似的,易晴喃喃地重復這兩句話。
沒有想要再做進一步地說服或解釋,蘇青把咀嚼沉淀的時間留給易晴。蘇青安然地起身,走到木質大書柜前,抽出一本厚重的攝影詩集,開始翻找。
“找到了!我一直很喜歡瑪麗·奧利弗(Mary Oliver)的這首詩!”蘇青回到單人沙發上,開始輕聲朗讀:
當我置身于樹林間,
特別是柳樹和皂莢樹之間,
在山毛櫸、橡木與松樹之間也一樣,
它們釋放出喜悅的氣息。
我幾乎可以說,它們救了我,在每一天。
我離自己希望的樣子甚遠,
我希望自己良善、明察,
永遠不要倉促走過這人世間,
要常常躬身低首,緩緩而行。
周圍的樹木擺動葉子,
呼喚著:“停一會兒吧!”
光線從樹枝間傾瀉而下。
樹木又在呼喚:“這很簡單。”它們說:
“你在這個世界也可以如此——從容前行,
被光填滿,也散發自己的光。”
朗讀詩句的聲音落下,易晴接過蘇青遞過來的攝影詩集,一張攝影照片躍然眼前——金色光粉細細灑下,森林如詩般的深淺綠意緩緩流淌,右邊幾行蘇青剛剛朗讀的詩句完美地與之相映。
抬起頭,她在蘇青的眼里看見如同大海或者星空般的遼闊與安然。
蘇青說:“緩慢,其實是一種必要的美好。過往我們對于一切,都忙,都急,都拼命向外抓取。但現在我們需要開始懂得,靜下來,回到自己,回到心。慢下來,我們才能夠成為一個‘人’。這世界太快,不急,我們慢慢來,比較快。”
“慢慢來,比較快。”這句簡單的話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被直接按進易晴心底深處的某個點,隨之,不知積壓多久的疲憊與酸痛釋放開來。
“特別是心旅行,更是急不得的。”蘇青進一步說。
“為什么呢?”易晴的臉上寫滿了困惑。
“通常快速通關的方式都是運用大腦,邏輯思考的模式是‘問題一二三,解答四五六’,當我們的頭腦感覺得到答案的時候,我們會覺得很安心。但是,有時這就像女人買減肥藥或保養品,買的當下就有一種自己已經變瘦、變美的興奮感和安心感;或像頭痛時吃止痛藥,吃完立刻就不痛了,可是往往它只有短暫的療效。一段時間后,當我們發現‘我都知道,但是我都做不到’時,反而會掉進更大的沮喪感、挫敗感里,因為我們會自責地想:為什么學了這么多,還是行不通!”
“啊!沒錯!”易晴驚呼,“之前我也買了一大堆心理學的書,可是我都知道了,然后呢?比如說媽媽對我情緒勒索,比如說我就是過度付出的人,比如說跟別人在一起,我就是會一直一直把自己縮小……我都知道了,可是我還是做不到不被勒索、不過度付出、不把自己縮小啊!”易晴用力呼了一口氣。蘇青看著易晴把自己縮進椅子里。易晴繼續說:“于是我反而更絕望,更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救了。”
理解了易晴的沮喪和無助,蘇青繼續緩緩地輕聲說:“孩子,我們是人,不是只有大腦的機器人。除了大腦,我們還有感受、感情,這些都來自那顆珍貴的心。現在我們要面對的不再是學業或職場的考試,我們要面對的是人生,是關于人生的快樂和幸福,這個答案不在大腦里,而是在我們的心里。所以我說,慢下來,成為一個‘人’。這是一趟不著急抵達目的地的旅行。慢慢來,每一處都有值得我們細細品味的好風景!這,就是我們可以給自己的溫柔。”
抬起眼,在蘇青的怡然一笑里,易晴感到自己的心輕松了一些,然后開始漸漸地溫柔下來、慢了下來……
遇見未知的傷
這一天,蘇青和易晴繼續自我探索的對話,談著談著,蘇青突然右手一伸,指了指角落里擺滿了各種玩偶的兩個大收納箱,向易晴提出邀請:“去挑一個你感覺最像你的布偶。”
“最像我的?是指長相,還是指個性?”
“都可以,憑直覺就好,不需要想太多。”
帶著滿臉疑惑,易晴走向那個角落。恐龍、獅子、河馬、熊、背娃娃的女孩、駱駝、武士、刺猬……各種大小、姿態、材質的布偶玩具在那里等著她。
易晴蹲下來,遲疑又好奇地翻找,細看了好一會兒,拿起幾個不同的布偶又放下。“好了!我決定了!就是這只了!”最后她選擇了一只粉紅色的毛茸茸兔子。她邊對蘇青揚了揚手里的布偶,邊走回沙發坐下。
“來,跟我介紹一下你選的這個布偶吧。”
“嗯……它是一只粉紅色的兔子,有大大長長的耳朵,左耳朵上戴著一個亮黃色的小皇冠。它坐著,往前伸出兩只大大的腳,左手拿了一個大大的黃色絨毛氣球,上面寫了兩個紅色大字——Always Smile(永遠微笑)!”一口氣介紹完,易晴抬起頭望向蘇青,笑容和聲音里飄著愉快的粉色泡泡,“它是一只可愛又快樂的兔子,我很喜歡它。”
“嗯,我也覺得它很可愛,但是,如果再仔細看一看,你會多看到一點什么嗎?”蘇青不疾不徐地提出探問。
“再仔細看?沒有了吧,就是這樣了啊!”話才說完,易晴臉上的微笑突然凝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雙眼睜大的驚訝表情。“它的右手臂怎么不見了?”易晴看向蘇青,像是在跟她探求答案。
蘇青沒有接話,只是安靜地坐著。
易晴的目光再次回到兔子身上,試圖確認那條缺失的右手臂。
“天啊!這里沒有任何被拉破的‘傷口’,它不是被弄壞的,它是本來就沒有右手臂!怎么會有布偶是做成這樣的?”易晴心中的困惑就像是襲上山頭的霧氣,先是薄薄的一層,然后越來越濃,直到完全籠罩了一切。
就在這片濃霧里,蘇青輕柔卻別具力量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有沒有可能,這只兔子就是你呢?”
“這只兔子就是我?”
“難道,我也缺少了右手臂嗎?”
“我是什么時候斷掉這只右手臂的?我受傷了嗎?”
“為什么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有可能受傷了,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對于從心底不斷涌現的這一句句疑問,易晴努力地在大腦中搜索,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孩子,記得上次我跟你分享的嗎?有時候,有些事情需要時間來慢慢醞釀、發酵,特別是心旅行。試試看,把你的困惑轉為好奇,我們不急,慢慢來,看看未來你會遇見哪些風景。今天時間晚了,我們先停在這里,下周我們再繼續向前旅行,你可以嗎?”蘇青既穩又暖地說。
易晴輕輕地點點頭。這一天,疑問像漫天的濃霧籠罩著她,她帶著這片巨大的濃霧,還有心中小小的、好奇的微光,一起回家。
看不到的傷口
“我想再看看那只兔子。”才剛進門坐下,易晴就忍不住說出這句在她心頭縈繞了一整個星期的話。
蘇青理解地點了點頭。
易晴起身走到角落,依戀而心疼地拿起那只粉紅絨毛兔,將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臉上的神情非常溫柔。
“這一整個星期,我都一直掛念著這只兔子。我很驚訝,明明這么明顯,可是我怎么沒注意到它少了一只手臂呢?”
蘇青注意到易晴一邊說著,一邊不斷地用手來回撫摸著兔子斷失手臂的部位。
“你看,即使現在重新仔細看,也真的看不到任何受傷的痕跡,對不對?”易晴把粉紅色兔子舉向蘇青,邀她一起確認。
“這里沒有破洞,也沒有被弄壞以后重新縫補的痕跡。就好像……就好像它一開始就是被做成一只少了右手臂的兔子。上次你問我,是否有可能這只兔子就是我。這一整個星期,我很努力地想,但還是想不明白。究竟我是什么時候有這個傷口的?曾經發生了什么事?手臂是什么時候斷掉的?”
蘇青沒有回答易晴的疑問,她回應易晴自己觀察到的易晴和上周的不同:“你依然感到困惑,可是這次我注意到,你開始可以伸手碰觸兔子的傷口了,通過一次又一次來回撫摸它受傷的地方,你是在跟兔子說些什么嗎?”
“我在跟它說……”易晴茫然地停頓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有些話語從她口中自然地流淌出來,“你還好嗎?你痛嗎?為什么你明明斷了一只手臂,臉上卻還是掛著開心的笑容?”眼淚開始在易晴的雙眼里打轉,然后隨著她哽咽的聲音掉落下來,“你好棒!你好辛苦,我好心疼你!你不要怕,不要擔心,我看見你了,我會好好照顧你。”
在一旁陪著、聽著的蘇青也紅了眼眶,她靜靜地看著易晴低下頭,緊緊地把斷了一只手臂的粉紅絨毛兔抱在懷里,原本輕聲的啜泣逐漸隨著決堤的眼淚轉為痛哭。
也許易晴并不知道,這些解開封印后止不住的眼淚,究竟是為了粉紅絨毛兔,還是為了她自己看不見傷口的傷。但是蘇青明白,這一刻,易晴已經越過這只兔子身上的明亮小皇冠、開心笑容,以及始終樂觀正向的“Always Smile”,開始碰觸那些被她隱藏了很久的傷。
因為知道在易晴心底可能有封存的傷口,所以在旁陪伴的蘇青提醒自己,同行的步伐要更緩、更細致、更溫柔。“穩穩陪著她,緩步往前走,她會遇見傷,也會遇見內在自具的光!”蘇青在心里跟自己說。
柔韌的藤蔓緊緊捆縛住她的心
“如果這只少了右手臂的兔子要去闖森林……”這天的會談中,蘇青拋給易晴一個童話故事般的戲劇性問句。
“這只兔子太小了,又少了右手臂,去闖森林真的有點危險啊……”易晴遲疑的語氣中露出藏不住的疑慮和擔心。
“有沒有可能,它可以找其他強壯的動物伙伴一起闖森林呢?”
隨著蘇青的話,易晴的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兔子的身邊有老虎、大象、獅子、豹……有了這些厲害的同伴,新增的安全感讓她的臉上浮現微笑。但是下一秒,像是從美夢中突然驚醒一樣,易晴拼命搖著頭:“不行!不行!這只兔子一點貢獻也沒有,它怎么能加入闖森林的隊伍?不可以!”
“你是說,如果沒有貢獻,兔子就不能加入闖森林的隊伍嗎?”蘇青輕聲確認。
“是啊,隊伍的成員們相互照顧,彼此貢獻所長。但是這只兔子受了傷,它這么軟弱,又沒辦法付出,沒辦法貢獻,怎么可以跟著隊伍一起闖森林?”只見易晴的雙手和頭劇烈搖晃,她重申,“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你的意思是,在你心底有一個信念:我必須要有貢獻、有能力,才能加入闖森林的隊伍?”
“咦……”易晴瞪大了雙眼,“我有這個信念嗎?”她一方面對蘇青的這個疑問感到陌生、詫異,另一方面又無法否認剛剛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我是這樣想的嗎?”易晴困惑地思索著。
過了一會兒,只見她喃喃自語地說:“原來……原來,在我心底,我是這么不允許沒有貢獻能力的自己處在團隊里啊!”
“你的意思是,不是獅子、老虎、大象、豹等不接受沒有貢獻的你,而是你不允許自己加入?”
“嗯……我只是覺得,如果這只失去手臂的兔子是柔弱無力的,它最好不要加入闖森林的團隊。因為它不能只是一個被照顧而不分擔責任的角色。如果它受傷了,它應該自己待著,自己一個人走,不要拖累其他伙伴,也不該占其他伙伴的便宜。”
“聽起來,你有一個觀點:如果你是柔弱的、需要被照顧的、不能分擔責任的,你就不應該加入團隊、占人便宜?”蘇青嘗試整理易晴說出的話。
“呃……你這樣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但我從來沒發現我有這個想法。”
“如果你看看森林,看看孤單的兔子,還有成員越來越多的隊伍,你可以感受到兔子有怎樣的心情或想法嗎?”蘇青繼續引領地探問。
“它真的很想加入那個隊伍!”易晴由衷地說,聲音里都是藏不住的渴望。“但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易晴繼續說,“只要它這么想,那個聲音就會響起來——不行喔,沒有貢獻的能力,你就不能加入闖森林的隊伍!”
“那是一個怎樣的聲音呢?”蘇青問。
“它并不兇,甚至很溫柔。它溫柔地跟兔子說:‘我們不要拖累別人,好嗎?我們不應該占別人的便宜。’”
在易晴放慢且輕柔的語調里,蘇青感受到那個念茲在茲的提醒,它像是一株又細又軟卻有韌勁兒的繁茂藤蔓,溫柔但堅定地緊緊縛住易晴的心。
她看著深深走進自己內心世界的易晴——雙手緊抱著粉紅絨毛兔,喃喃地對兔子說:“兔子兔子,森林這么大、這么深,充滿未知,我們究竟該怎么辦?”大耳朵上掛著小皇冠,少了右手臂,左手上的氣球依然清楚寫著“Always Smile”的兔子沒有說話,只是帶著笑容,留在易晴的疑問里。
身體記得、頭腦遺忘了的過往創傷
走在綠洲般的都市公園里,蘇青彎身撿起一片紫紅色的心形落葉,隨手遞給了身旁的易晴:“你看它像不像一顆可愛的紅心?大自然真的是處處有驚喜,只要你給它機會,讓它靠近你。”話鋒一轉,蘇青別有寓意地說,“靠近,也許會受傷,但是靠近了,才有機會得到愛。”
聽到這句話,易晴轉過頭看向蘇青,她的眼睛里一瞬間閃著光點,但很快又消失了。只見她低頭用手細細來回撫摸心形葉片上暗褐色的被蟲子咬過的痕跡,安靜沉思了一會兒才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么我們會隱藏傷?”
“孩子,我記得很多年前我陪伴一個女孩走過一段心旅行,在探索的過程中回顧過往,她有感而發地跟我說:‘如果當時那么小的我一直記得這些,那絕對會是一場災難!所以那時候我潛到水底去了,我希望有人能把那些妖魔鬼怪趕走,我希望等到安全的時候有人會拉我上岸。’”
蘇青繼續說道:“我們都曾經不自覺地用遺忘的方式來隱藏和否認在成長歷程中所受的傷,不過,我其實很尊敬隱藏或否認。我甚至覺得,我們要欣賞自己用這樣的方式,幫助了當時還太小、還無法承受的自己,我們要感謝我們幫助自己存活下來。就好像當我們的身體受傷了,細胞組織會把受傷的膿瘡直接包裹起來,這就是身體保護自己的方式,好讓其他地方不受感染和傷害。心里的傷其實也是一樣的。”
“但是,難道我們不能繼續用這個曾經幫助過我們的否認或隱藏嗎?”易晴疑惑地問。
“很多人在童年時就學會了否認,并且一直延續到長大成人。可是未愈的膿瘡有時候是無法自愈的。膿瘡越長越大,我們越來越痛苦,也不斷啟動否認的機制。如果我們一直不回頭去照顧那個膿瘡,當膿瘡爆裂開來,往往會造成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因為長期的否認絕對不會對任何人有益。弗洛伊德對創傷做了比喻,他說:人類內在心靈就像外在皮膚組織,也具有盔甲般的保護功能,也會因為意外而受損,當這個功能被創傷事件劇烈沖擊時,人的潛意識里會留下痕跡,同時形成防御機制,而且在之后發生類似的外在狀況時啟動得更激烈,只是這時候除了保護作用之外,它會造成心靈的痛苦,甚至外顯變成癥狀。”
“防御機制?聽起來是能保護我們的好機制,沒想到也會對心靈造成痛苦!”易晴驚訝地說。
在蓮花盛開的蓮花池畔,蘇青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防御機制是一種具有雙重特性的心理防御架構,既能撫慰、保護自我,也會傷害自我。它就像一個集照顧者與迫害者于一身的矛盾騎士,盡全力地用密封、幻想、酒精之類的成癮、麻痹等方式,把我們與現實中可能存在的傷害隔離開來,保護曾經受傷的我們。另外,它也可能把生活中的每個新機會都誤以為是讓我們再度受傷的危險,于是把好的契機拒之門外,讓我們只是安全地活著,代價卻是內在無法整合,無法活出有創造性的完整生命。這代價十分巨大。”
“啊!”易晴驚嘆了一聲,“原來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它對我們心理的影響這么大啊!”
“而且,還不只是心理層面,”蘇青拾起身旁的一顆小石頭,拋進了池塘中,“我們的身體會記得頭腦遺忘了的過往創傷,如果創傷被壓抑到一定程度,甚至會以疾病的方式出現。疾病其實是一種語言,表達過往的事件、創傷,過往未完成或者未被滿足的期待。”
蘇青望向被丟下的小石頭驚擾而漾起一層層波紋的水面:“我記得有一個女孩,她老是抱怨不時胸悶,經常呼吸不過來。盡管是愛漂亮的年紀,但為了不影響工作和生活,她只能盡量穿寬松的衣服來讓自己舒服一點。剛開始來找我一起心旅行的時候,她完全不記得小時候有什么情緒創傷,她跟家人雖然有點疏離,但整個家庭生活仍然算是安穩。后來我幫她通過繪畫的方式和自己的內在溫柔靠近。在她的畫中,一個女孩被關在完全密閉的透明亞克力方盒中,背對畫面,蜷縮在方盒一角。她說這個女孩是現在的她,而且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在這個盒子里了。”
“天啊!”易晴張大了嘴,驚訝地看著蘇青,“所以她也有自己不知道的創傷?”
“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的嗎?即使是成長于充滿愛的家庭,我們每個人在長大的過程中也很可能經歷過情緒創傷。不過這并不可怕,因為我們還是好好長大了,不是嗎?這就說明,即使有創傷,我們的生命力和豐富的內在資源還是大過它的!”蘇青微笑著看著易晴,“現在,我們可以讓長大后的自己去碰觸那些被遺忘的創傷。一旦我們讀懂防御機制背后的真相,重新了解自己的過往,療愈那些創傷,原本既保護我們又迫害我們的矛盾騎士,也就是防御機制,就會失去存在的價值,我們就可以從痛苦中走出來,開始創造截然不同的生命!”
一層層波紋逐漸淡去,水面恢復平靜與明亮,倒映出朵朵蓮花以及飛舞而過的紅蜻蜓,甚至還倒映出天空中美麗的云。
“就像這片池塘,它的底層是一片泥濘,可是卻同時滋養出這一朵朵盛開的蓮花。”蘇青說。
易晴望著蘇青臉上安然的微笑,再望向眼前這片景色,穿過云層的陽光照在蓮花上,也照進了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