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術師之死
- 不可能犯罪診斷書(全6冊)
- (美)愛德華·霍克
- 12432字
- 2024-07-19 15:43:40
“我現在想跟你講龍蝦棚屋的案子,那大概是我最初那幾年遇到的最令人困惑的奇案了。那是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哈里·霍迪尼[1]還在世且極受歡迎。當時,我只是一個正在奮斗的新英格蘭年輕醫生,對像魔術師和腦外科醫生之類的人還是敬畏有加的。”
“再給你自己斟上……啊……一點小酒吧,坐好了,聽我告訴你……”
那個魔術師的名字叫朱利安·查伯特,不過也許我最好先從那位腦外科醫生說起,因為我是通過他才見到查伯特的。即使是在諾斯蒙特鎮這樣的小鎮上,我也聽過那位了不起的費利克斯·多里醫生的很多故事。一九二四年的時候,還沒有那么多腦外科醫生,而他的名聲就像池塘里不斷擴大的漣漪一樣從波士頓蔓延開來。
我在諾斯蒙特鎮行醫已經兩年左右,附近一位病情嚴重的農夫讓我和多里醫生產生了私人接觸。在我認定腦部手術是救病人性命的唯一機會后,便打電話給了這位人在波士頓的名醫。他很愿意治療我的病人,所以我開著我那輛利箭敞篷車作為救護車載著病人去了那個城市。多里醫生當晚就開刀,救了那個農夫的性命。
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對他的沉靜和謙虛大為震驚。我以為他會是一個性子很急也充滿自信的人,常常披著一頭白發像一陣旋風般走在醫院的走廊里對護士們發號施令。實際上他卻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四十五六歲,說話輕柔,沒有什么虛榮心。
我年輕得可以當他的兒子,可他卻肯花很多時間為我詳細說明手術的過程。當我稱贊他的技巧,說他是腦外科手術最新技術的先驅時,他只是笑著對我說:“亂講,霍桑醫生!他們就是這樣把你叫回家的嗎,霍桑醫生?”
“大家一般叫我薩姆醫生。”我坦承道。
“嗯,薩姆醫生,在顱骨開口的技術古已有之,而我得承認人腦手術的發展比其他外科手術慢得多。我們知道史前人類就做過環鋸手術,只是我們不知道那時的人類為什么要做這樣的手術。在基督教時代之前的秘魯,也能找到人們做過腦部手術的證據。”
盡管他這樣說,但在一九二四年,腦部手術還是很少見的做法。少數做過這種手術的醫生通常會開發出獨創的手術工具,費利克斯·多里醫生也不例外。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我看了一根帶有小燈的探針,以及一根可以用作骨鋸的帶刺鋼絲。今天類似這兩樣東西的器材已經廣泛用于外科手術,但在一九二四年看到它們時我是十分震驚的。對我來說,這個人就是個魔術師。
那年春天,我見過多里醫生兩三次。我每次因為工作需要到波士頓去的時候,就會去看他。我不像其他我后來認識的鄉村醫生,我不滿足于只在諾斯蒙特鎮過日子,而是希望能了解周圍世界的各種發展。波士頓的大型教學醫院是知識的來源,而知識對我的病人大有幫助,所以我會對之加以求取。
到了暮春時節,費利克斯·多里醫生提起他女兒即將舉行的婚禮。“琳達是一個很可愛的好女孩,”他以不只是作為父親的得意態度說,“她剛滿二十歲,我想我仍然會把她當孩子看待。但她已經是個年輕女人,而他們又彼此深深相愛。”
“他們是在大學里認識的嗎?”
多里醫生點了點頭。“湯姆·福賽斯六月畢業,然后要去法學院念書。我當然希望他們再等一等,可是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么回事。”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認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她是你唯一的孩子嗎?”
他難過地點了點頭。“沒有她在,家里會變得空蕩蕩的。就算是念大學的時候,她也經常在周末回家。不過,我想伊迪斯和我會習慣的。”他突然有了個主意,“新郎家在海邊靠近紐伯里波特的地方有棟避暑別墅。六月的第三個周末,他們要在那里為湯姆和琳達辦一場訂婚派對。你和你夫人肯賞光嗎?”
這個我并不很熟的人所提的邀請令我驚訝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我只能說:“我還沒有結婚。”
“啊,那就帶你女朋友來。”
“我恐怕只能和我的護士一起了,不過你確定我去沒有關系嗎?”
“當然啦!我喜歡你,薩姆醫生,而且我也想讓我女兒相信我的同事不全是留著胡子的老頭子。把你的地址給我,我把請帖寄給你。”
我的同事。
在回諾斯蒙特鎮的路上,這幾個字一直在我的腦海里回響。我是東海岸最有名的腦外科醫生的同事。這話是他自己說的。
“你想不想去參加一個訂婚派對?”我一進診所就問阿普麗爾。她是個三十幾歲的樂觀胖女人,從我到諾斯蒙特鎮那天起就一直是我的護士。
“是誰要訂婚呀?”她問道。
“費利克斯·多里醫生的女兒。”
“天哪,你被邀請了?”
“沒錯,我要帶你一起去,阿普麗爾,”我看得出來這件事讓她很開心,“你愿意去嗎?”
“也許吧,先讓我習慣一下。”
盡管她那么開心,但我想她并不真正相信有這回事。直到兩個星期后,精致的請帖寄到了。這場持續一天的派對會在一個周六于福賽斯家舉行。到時嘉賓們可以打網球、游泳,還可以欣賞世界知名逃脫藝術家朱利安·查伯特的特別演出。
我不得不承認他們懂得如何將這事做得有氣派。
這個大日子終于在六月的第三個周末到來了。幸運的是,當天沒有受傷的農夫或他們懷孕的妻子來找我看診,我得以一大早就花兩個小時開著我的敞篷車和阿普麗爾前往紐伯里波特。我從來沒看她這么盛裝打扮過,頭發緊緊地盤在腦后,戴了一頂和她淺粉色夏裝相配的吊鐘形帽子。
“我看起來還好吧?”她問道。我們上了北大橋,正往鎮外開去。
“美極了。你在診所里也該這樣穿的。”
“哦,護士這樣穿就不對了!”她回答道,把我的話當真了。安靜了一會兒后,她又問道:“這個朱利安·查伯特是誰呀?”
“我想你可以視他為比較差的霍迪尼。他表演同樣的脫逃花招。據我所知,他也很有技巧,但缺乏霍迪尼那種表演風采。”在過去幾年,霍迪尼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公共媒體上。當他沒有從水底的包裝箱中逃脫時,他就會讓一頭大象從紐約雜技場的舞臺上消失,或者揭露一種偽媒體的騙局。
“他今天會表演嗎?”
“我想會的,只是不知道福賽斯家是怎么找上他的。”
去紐伯里波特的路既窄又十分不平,只有小路標可以指引我們。我們要到兩年后才有高速公路編號系統,因此當時開車長途旅行還是件相當冒險的事。
當我們終于到達福賽斯家時,我們發現這是一棟不高卻很大的白色別墅,坐落在從公路一直延伸到海邊的莊園中間。我看得出來這樣的景觀讓阿普麗爾喘不過氣來,其實我也差不多。
幸好多里醫生和他的夫人已經到場了。他很親切地握手歡迎我,我則向他介紹了阿普麗爾。“真高興你們兩位能光臨!這是我的妻子伊迪斯。”
伊迪斯是個和善的女人,手指上戴著幾個很大的鉆戒。“真高興能見到我先生的一個年輕同事。我們的女兒琳達說醫生全是老頭子。”
“你先生也跟我這樣說過,”我說,“那對快樂的新人在哪里?”
“和這里的主人一起在后面。”多里帶路繞過別墅的一側,然后我們就看到了為這場派對搭建起來的巨大帳篷。現場至少已經來了上百位客人,而且雖然才剛到中午,一些客人卻已經開始喝香檳雞尾酒了。“我們不會被突襲的,”多里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向我保證道,“警察局長也是客人之一。”琳達·多里和湯姆·福賽斯彼此靠得很近,站在一圈前來賀喜的人中間。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真是一對璧人——她是個天生的美人,繼承并增強了她母親那友善的美貌;而他也極具魅力,能讓女大學生和陪審團都對他著迷。
福賽斯的父母,也就是這里的主人,讓我感到有些意外。我原以為他們會像多里醫生夫婦一樣有風度和魅力,可是完全不是。事實上,皮特·福賽斯穿著開領的休閑衫和冰激凌色的白長褲,顯得很不自在。我想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最終還是決定不去猜測。這不關我的事。
“你也在波士頓的醫院工作嗎?”福賽斯太太問我。她的妝化得太濃,顯得太想扮演好婆婆的角色了。不過,這也不關我的事。
“不是的,我在諾斯蒙特鎮開了一家小診所。這位是我的護士,阿普麗爾。”
“我好喜歡你們的房子,”阿普麗爾說,“在諾斯蒙特鎮可沒有這樣的好東西。”
“謝謝你,”福賽斯太太一面說,一面緊張地四下尋找她的丈夫。一個管弦樂隊已經開始在帳篷的另一端演奏舞曲了。
突然,一陣騷動和興奮的低語聲傳來。多里醫生緊張地拽著一根纏著繃帶的手指,努力地想看看發生了什么。“查伯特來了!”琳達·多里宣布道。
我面前的人群散開了,查伯特就在那里,以舞臺魔術師的派頭,披著黑色斗篷走到我們中間。看來他還真是個表演家,說不定將來也能像霍迪尼一樣成功。皮特·福賽斯伸出手去,可是那位逃脫藝術家并沒有和他握手,而是指了指身邊的一個禿頭矮個子男人。“這是我的業務經理馬克·厄恩斯特。你們中有人昨晚見過他。我們要開始表演了嗎?”福賽斯點了點頭。“我們要用岸邊那個龍蝦棚屋,正如我們昨晚討論的那樣。”
“很好,你可以選一組客人檢查那間棚屋,搜我的身,再以任何他們喜歡的方式捆綁和鎖住我。我將被單獨留下,然后你們從外面鎖上棚屋。你們所有人都可以看守棚屋。我會在五分鐘內擺脫所有束縛,從棚屋里出來。”
他說話的時候,我的目光落在了未來新郎的臉上。湯姆·福賽斯似乎異常緊張。我試圖確定原因。
“薩姆醫生。”
叫我名字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費利克斯·多里說:“皮特建議你和我參與這個活動,你覺得怎么樣?”
“還有我們的警察局長,”福賽斯說,“他應該是把人關起來的專家了。”
“我去找他來。”福賽斯太太說。她才去了一會兒,就帶著一個胖胖的紅臉男人回來了。“班納局長,這是費利克斯·多里醫生和他的夫人。你知道的,琳達的父母。”
“幸會。”那位局長說著和多里握了握手,然后提了一下褲子。
“這位是薩姆·霍桑醫生,大老遠從諾斯蒙特鎮來的。”
我和他握了手,然后為他介紹阿普麗爾。“我希望你們不要以為像這樣公然飲酒是常有的事,”他偷偷地對我們說,“可是福賽斯家在這里地位很特殊。而且,到底是喜事嘛,對吧?”
“對呀!”我同意道,“婚禮是哪一天呢?”
“八月的第一個周六,會是大場面啊,”他將手伸到口袋里,“來支雪茄吧?”
“不了,謝謝。”
“我們該過去檢查那間龍蝦棚屋了。”多里醫生提醒道。
我跟在多里和警察局長后面,其他一些客人也跟在我們后面。寬闊的草坪從帳篷所在的地方漸漸斜向岸邊,大約有一百碼[2]遠。那是一個巖石海岸,只有一個狹窄的海灘。在陸地嵌入大海的地方,矗立著一間小小的棚屋。即使在遠處,我也能看清那間棚屋的細節——一扇門,邊上兩扇窗,一個與門相連并通向水面的短墩,以及一個讓我知道里面有壁爐的煙囪。
碼頭上拴著的三艘船不像是龍蝦漁民用的,顯然這個地方已經不再用于其最初的目的。就連堆在門口附近的舊木制捕蝦籠,看起來也只是為了實現景觀效果,就像靠在一扇窗上的釣竿一樣。
“皮特把鑰匙給了我,”多里醫生邊說邊把門鎖打開,“他把這里用作船屋,放他釣魚的器具。”
棚屋里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雜亂無章。這個地方有許多釣竿和卷線輪,其中一個卷線輪上的釣魚線散落在地上。除此之外,這個地方收拾得很整齊,相當干凈。
“他們玩激浪投釣,”班納局長說,“裝備很貴的。”費利克斯·多里大步走到棚屋正中間的一根木柱子前。那是支撐屋頂用的,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這根柱子看起來夠結實,”他用力拉了一下便做出決定了,“在他們給他戴上鐵鏈后,我們把他帶到這里來,再把他綁在這根柱子上怎么樣?然后,我們再從外面把門鎖上。要是他真能在五分鐘內走出這間棚屋,我就愿意承認他是個魔術師。”
“我們最好先檢查一下這個地方,”班納局長說,“確定他沒有提前將朋友藏在這里。”
仔細檢查之后,我們什么也沒找到。其實在這間龍蝦棚屋里,除了靠墻的一個高大的木制櫥柜外,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柜子里面是空的,而柜子后面的墻是實心的。
“煙囪呢?”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班納局長說道。我們一起檢查了一番,發現一個鳥巢將煙囪的小開口給堵住了。
“這壁爐已經很久沒用過了。”我說。
我們回到外面,只見那群觀眾面向龍蝦棚屋圍成了一個半圓形。我一開始沒有見到朱利安·查伯特,但很快他就從人群中走出來,穿著一條鮮綠色的泳褲,大步走下斜斜的草坡。我聽到了女客人們看到他赤裸的胸部時發出的幾聲喘息。就算是奧運泳將約翰尼·韋斯穆勒[3],穿著泳裝時上半身也會穿衣服呢。
可是我并不吃驚。我在報紙上看過霍迪尼的照片,他被鐵鏈綁著,只穿著泳褲,準備表演一次不可能逃脫術。據說,他還全身赤裸地從紐約市監獄的一間牢房逃出去過呢。
查伯特的業務經理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站在一旁。皮特·福賽斯走上前來。“好了,現在我們要請人用鐵鏈綁住他了。”
“未來的新娘和新郎怎么樣?”有人喊道,“他們該提前了解婚姻生活是什么樣子的!”
琳達和湯姆在大家的嬉笑聲中拿起了長長的鐵鏈,然后將鐵鏈緊緊地纏在查伯特的胳膊和腿上,直到他只能一瘸一拐地進入龍蝦棚屋。好幾把鎖被拿出來,經過檢查后全部鎖上。看起來這個人似乎不可能在沒有援助的情況下逃脫了。
我們把他帶進棚屋,其余客人都圍在打開的門口觀看。班納局長拿出一根結實的繩子,把它纏在查伯特的肩膀上,同時高高在上地看著這位魔術師。局長打了一個牢固的繩結,把這個已經被鐵鏈綁住的人綁在那根結實的木柱子上。我拿起另外一根繩子,綁住他的雙膝。他的雙手被鐵鏈緊緊綁在身前,而最后一根鐵鏈則把他鎖在那根木柱子上。
“現在一切都好了!”皮特·福賽斯有些得意地宣布了這個消息,“他被鐵鏈和繩子綁得動也動不了,幾乎裸體,沒有藏任何工具或鑰匙。”
“最后一道防線,”多里醫生建議道,“我要拿著這個錘子把窗戶釘上。”他繞到棚屋外面,而皮特·福賽斯則準備拉上門閂。
“最后有什么話要說嗎?”福賽斯問道。
朱利安·查伯特只是微微一笑,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樣子。“我五分鐘內就會出來找你們,現在就可以開始替我計時了。”
福賽斯用力關上門,拉上門閂,然后再加上一把鎖。在棚屋的墻邊,多里醫生也已經把窗戶釘上了。“我想,這樣做其實并不真有必要,”他過來和我們站在一起,說道,“棚屋四面都有人,所以沒有人能進去放掉他而不讓人看到。”
“這是一定的。”年輕的湯姆·福賽斯同意道。我注意到他把琳達的手握得很緊。
我幾乎都忘了阿普麗爾,直到她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提醒我說:“和我待在一起吧,薩姆醫生!這里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阿普麗爾。”我瞥了一眼這些饑渴而微醉的面孔,我想我永遠也不會認識他們,我只是一個鄉村醫生,而他們會在F.斯科特·菲茲杰拉德[4]的小說中出現,是直接從《上流社會》《浮華世界》里走出來的人。
“兩分鐘過去了。”皮特·福賽斯宣布道。
阿普麗爾和我走到查伯特的業務經理馬克·厄恩斯特所站的地方。“這對你來說想必是司空見慣的了。”我說。
這個禿頭矮個子男人聳了聳肩。“每次脫逃都有點不同。霍迪尼喜歡不同尋常的場地,而要找到他還沒用過的地方并不容易。”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馬克·厄恩斯特微微一笑。“魔術,醫生,純粹是魔術。”
“只剩一分鐘了!”福賽斯宣布道。人群中的緊張情緒彌漫開來,大家都在等待龍蝦棚屋鎖著的門打開。
“三十秒!”
所有的談話都停止了。費利克斯·多里在他女兒的手臂上捏了一下,福賽斯太太往杯子里又倒滿了香檳。
“十秒!”
一只海鷗在空中緩緩盤旋,它大概很好奇這些愚蠢的人在六月炎熱的下午圍在龍蝦棚屋外面干什么。
“五分鐘到了!”福賽斯的聲音很平,聽起來有些沙啞。
每個人都盯著龍蝦棚屋的門。
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我們等了整整一分鐘。
還是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我想我們把他綁得太結實了。”班納局長說道。
馬克·厄恩斯特湊上前來安慰福賽斯。“我看他耍這套把戲至少有一百回了。別擔心,他會出來的。只不過這次他花的時間比平常久一點而已。”
在超過時限的第二分鐘過去后,現場的客人很明顯地不安起來。皮特·福賽斯走到棚屋門口,大聲問道:“你在里面還好吧,查伯特先生?”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馬克·厄恩斯特小聲咒罵了一句,走上前來。“我跟你說過不用擔心的!”他懇求道。
于是,我們又等了一會兒。
又過了五分鐘后,湯姆和琳達想從墻上的窗戶往里看,可是窗戶的內面都被漆成了黑色,什么也看不到。
過了七分鐘的時候,福賽斯說:“我要打開門上的鎖了。”
我走上前去,站在他身邊,門打開了。我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在窗邊地板上那把沾了鮮血的獵刀。
我推開福賽斯,率先走進棚屋。“叫所有人都退后!”我警告道。
朱利安·查伯特仍然被繩子和鐵鏈綁在那根木柱子上,但他的頭垂著,毫無疑問已經死了。
有人在現場有一百個目擊者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這間上了鎖的龍蝦棚屋,割斷了查伯特的喉嚨。
班納局長馬上出面主持大局,在現場的人感到恐慌和混亂的這段時間里,他似乎為自己的工作感到很高興。也許,他正在享受對這群擁有臨海別墅的有錢人的臨時控制吧。
“好了,現在!”他大聲叫道,“大家安靜!我們這里發生了一起命案,我要把它查個水落石出!我們先前親自檢查過這間棚屋——我,還有這兩位醫生——我們知道沒有任何活的生物藏在里面。剛才我們又檢查了一遍,得到了同樣的結果。里面除了那個死人外,什么人也沒有。也就是說,有人在我們全站在外面的時候殺了他。現在有誰發現了什么可疑的情況嗎?”
福賽斯太太第一個回應:“沒人進過那個棚屋,班納局長,連靠近那里的人都沒有。”
“他肯定是自殺的。”年輕的湯姆·福賽斯說道。
“在雙手被繩子和鐵鏈綁住的情況下?”班納局長問道,“還有,他把那把刀藏在哪里?在他的喉嚨里嗎?”
費利克斯·多里走上前來,這位冷靜的專業腦外科醫生一向很克制。“毫無疑問,他是被謀殺的。只要我們找出他被殺的原因,也許我們就能知道誰是兇手了。”
“我們這里甚至連認識他的人都沒有。”皮特·福賽斯爭論道,他認為這次的命案是對這場派對的侮辱。“他只是我雇來表演的人,”他轉頭對查伯特的業務經理說,“講到這個,我希望你退還我五百美金。”
在整個過程中,馬克·厄恩斯特的行為最奇怪。這個禿頭的矮個子經理似乎時而害怕,時而又高興,一邊跳著橫移,一邊又用顫抖的雙手擦掉眼中的淚水。“沒有了他,我該怎么辦?”他呻吟道,“他就是我的命呀!”
我瞥了一眼這些轉來轉去不知如何是好的嘉賓,覺得一定要在混亂中重新建立秩序。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穿過草坪走向他們的汽車,迫切地想避免受到任何牽連。班納局長見了,跑到他們前面,從外套下抽出一把左輪手槍。
“大家聽好了!我現在就站在草坪的正中間,要是有誰想從我身邊跑開的話,腿上就會挨一槍!明白了嗎?”
大家都明白了,大逃亡頓時停止。
不過皮特·福賽斯揮舞著雙手跑了起來。“聽著,局長,你不能這樣跟我的嘉賓說話!我的天哪!你簡直是在把他們當一般的罪犯看待嘛。”
我迅速站到這兩個人中間。“我們進屋去吧,”我建議道,“福賽斯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給我們整理一份名單?這樣班納局長可以先排查一下,然后讓大部分顯然和這起命案無關的人離開。”
我的建議似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于是我們成群進入了這棟白色大別墅。班納打電話把他的手下叫來,而我則利用這段時間把皮特·福賽斯拉到一邊問一些我自己想問的問題。
“你怎么會正好請查伯特來表演助興節目?”我問道。福賽斯緊張不安地點上一支雪茄。“天哪,這種事怎么會發生在我身上?這真是一次糟糕的宣傳。”
“你怎么會正好請他?”我重復了一遍。
“是他來找我的。上個月有一天他帶著他的業務經理來到我的辦公室。他聽說我兒子要訂婚,就建議我找他來表演。嗯,我以為那會是很好的助興表演。”
“你和你夫人此前不認識查伯特或厄恩斯特嗎?”
他只遲疑了一秒鐘。“不認識。”
“可是……”我鼓勵他說下去。
“可是湯姆可能認識。我不知道。”
班納局長大步走進房間,打斷了我們的談話。“這里由我來問話,醫生。”
“你的手下趕來了嗎?”
他點了點頭。“我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你不用擔心,福賽斯先生。”
我逛著逛著來到大客廳里,看到馬克·厄恩斯特在房間對面,就朝他走了過去。
他看到我,指了指華麗的天花板。“這地方真漂亮,醫生。”
“在班納局長找你之前,我能不能和你私下談談?”
“沒問題,醫生,你在想什么?你要我做些什么事嗎?”
我帶著他走過一群焦急、嘮叨的嘉賓,這些人全都越喝越醉了。盡管大批警察就要來了,但福賽斯并沒有想到要把香檳收起來。
我把厄恩斯特安全地帶進書房后,關上了房門,說道:“你似乎沒有因為你的明星客戶死亡而太傷心。”
“我當然傷心啦!他是個好人!”
“朱利安·查伯特是他的真名嗎?”
“不,那是一百年前一個法國魔術師的名字。他是在一本書里發現的。”
“他的真名叫什么?”
“薩米·戈爾曼。他是紐約人,是看霍迪尼才學會他那套表演的。”
“他原先是想怎么逃出那間棚屋的?”
“那是他的秘密,他連我都沒告訴過!”
“可是你一定有些想法吧。”
這個小個子男人緊張地挪了挪身子。“我不能告訴你,也許我能找到另一個魔術師來取代查伯特。”
我嘗試用別的方法套話。“想必查伯特買了保險。他的一些水下特技表演很危險。”
“他當然買了保險。”
“他有老婆和孩子嗎?”
“他?你開玩笑吧?他不喜歡女人。”“那誰是他的保險受益人呢?”
“嗯……我想就是我了。”
“這是很強烈的謀殺動機,對吧?”
“見鬼了,我可沒殺他。”
“有人殺了他。”我又試著問一次,“他到底準備怎么完成這次的表演?”
“他們不會把罪名安在我身上吧?”
“說不定。”
“我在外面,每個人都可以看到我,我甚至從來沒進過那間棚屋。”
“但是,也許他有什么辦法,讓你可以通過遠程控制殺死他。”
“好吧,”他說,“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他的嘴里藏著一把鑰匙,就在他的舌頭下面。只要他的雙手被綁在身體的前面——這一點他很堅持——他就能把鑰匙吐出來,用手接住。”
“那繩子怎么辦?”
“在你們把他綁起來時,他會用力鼓起他的肌肉。”
“那上了鎖的門呢?”
“他有好幾種方法。你一定要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嗎?”
“我想你告訴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同意道,“除了可能殺了他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話。”
“真的,我對那事一點也不知道!”
“到這里來是誰的主意?”
“他的,他在報紙上看到有訂婚派對的消息。”
“經常有有錢人請他表演嗎?”
“不,以前從來沒有過。可是他認為福賽斯可以讓他大撈一筆。據說福賽斯是個私酒販子,用船把東西運過來倒賣。”
這個發現并不讓我意外。事實上,它還說明了非常多的事情。“好吧,”我說,“留在這里,一會兒把你知道的告訴警察局長。”我往朝向草坪的落地窗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厄恩斯特問道。
“回到龍蝦棚屋。”
班納局長的手下現在就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解開尸體,仔細檢查門窗和棚屋里的所有角落。“地上沒有東西,也沒有東西挪動過,”班納抱怨道,“就和先前我們檢查這里的時候一模一樣,醫生。”
“你有沒有再檢查一次煙囪?”
“當然檢查過了,還有多里醫生釘的窗戶。沒有什么可說的了。這事根本不可能。”
費利克斯·多里在門口等我們。“我是可以打開窗戶,朝他丟一把飛刀的。”
班納局長嗤之以鼻:“你當然可以!問題是我們還在里面和他說話的時候,你已經在釘釘子了。而且,有一百名目擊者十分肯定地說那兩扇窗不論是當時還是后來都沒有打開過。丟出這把刀殺死他不可能會留下這樣的傷口,一定是有人拿著這把刀割破了他的喉嚨。”
“那就一定是自殺了,”多里堅持道,“其他任何情形都不可能!”他拿起一根靠在棚屋外的釣竿,踢了一個舊捕蝦籠一腳。
在他們爭論的時候,我站在一旁看看那堆舊捕蝦籠,它們的木條都已經斷裂腐朽,很久沒有被用過了。查伯特被騙進這間棚屋,就像龍蝦被引誘進捕蝦籠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龍蝦還活著,查伯特卻死了。
伊迪斯·多里在岸邊走著,一只手輕輕地摟著她的女兒。我向她們走去。“不用擔心,”我安慰她們說,“我相信警方一定會把事情弄清楚的。”
可是琳達·多里卻快哭出來了。“他們認為是湯姆殺的!”她啜泣道。“你說什么?他們怎么能這樣說?”
“顯然湯姆認識他,”多里太太解釋道,“我們不知道細節,可是班納局長的手下現在正在盤問他。”
我離開了她們,快步回到別墅里,急著想知道情況如何。湯姆·福賽斯剛剛開始接受盤問,他站在客廳里,臉色蒼白,全身顫抖,低聲和他父親說著話。一看到我進來,他們兩個人都沉默了。
我指了一下那些正在離開的嘉賓。“警方都調查過他們了吧?”
皮特·福賽斯點了點頭。“多虧了你的建議。”
“你兒子是怎么回事?”
湯姆尷尬地移開視線,他的父親回答道:“這該死的傻瓜誠實得都不知道為自己想想,就要去告訴他們說他認識查伯特。”
“你是在哪里認識他的,湯姆?”
“紐約,我去年在那里過暑假。”
我開始看到曙光,但那不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曙光。“查伯特告訴他的業務經理說他認為可以在你身上撈一大筆錢,福賽斯先生。他知道你是個私酒販子。我想他到這里來是想勒索你。你表面上是付錢邀請他表演,實際上卻是付錢來堵他的嘴。”
皮特·福賽斯皺了皺眉:“你見過班納局長。你認為他會在乎我是私酒販子?”
“也許查伯特勒索你的原因不是威士忌,而是你的兒子。”
福賽斯看了湯姆一眼,然后看著我說:“你知道多少?”
“想必湯姆和查伯特是相當親密的朋友,才會告訴他自己的父親是私酒販子的事。而且是湯姆要訂婚的消息讓查伯特來到這里的,他的業務經理還暗示我查伯特是個同性戀……”
“好了。”湯姆·福賽斯打斷了我的話,他的面容因為痛苦而扭曲了。“那是去年暑假發生的一件愚蠢而瘋狂的事情,不過只持續了一個晚上而已。我事后難過了好幾個月。我希望和琳達在一起,我可以把那件事徹底忘掉!”
“但查伯特想要錢?”
皮特·福賽斯點了點頭。“五萬美金的封口費。”
“你是怎么跟他說的?”
“告訴他我認識一些會把他封在水泥棺材里沉到海底的家伙。”
“這話把他嚇住了?”
“好像是吧,他后來確實沒再提那件事了,轉而只談今天的表演。”
“這一切都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昨天晚上。”
“還有別人在場嗎?”
“當時沒有。后來,費利克斯和伊迪斯和我們一起討論讓查伯特用龍蝦棚屋表演逃脫術。”
“所以只有你和你的兒子知道他的勒索企圖。”我轉身問湯姆:“你把這些事都告訴了警方?”
“大部分都說了,但沒說我父親威脅他的事。”
“好吧。”當一些要離開的嘉賓朝我們這邊走來時,我走開了。
阿普麗爾就在其中。“我已經不在可疑名單上了。我們快動身了嗎,薩姆醫生?”
“是的,阿普麗爾,快了。”
班納局長出現在門口。“好了,你,醫生,到龍蝦棚屋去。還有你,皮特。媽的,我要讓你們看看那花招是怎么耍的。”
“你是說你知道是誰殺了他?”
“我是說我知道他是怎么自殺的。”
我們走下來,站在棚屋外面,班納局長則靠在里面的木柱子上,兩手交叉放在身前,就像死去的那個人一樣。“現在,看這邊。我們都知道查伯特是一個——嗯,同性戀者。隨便你們怎么說他,反正他有毛病。所以他決定自殺,可是要死得像變魔術。我猜他是想上頭條新聞。”
“他不會自殺的。”馬克·厄恩斯特在一旁堅定地說。
“哦,不會嗎?嗯,我要讓你們看看他是怎么做的!你告訴過我,厄恩斯特,說他將一把備份鑰匙藏在了嘴里。嗯,他就是用那把鑰匙打開了鐵鏈上的鎖,然后伸手向上取出他早就藏好的刀。”班納局長將雙手舉過頭頂,勉強夠到一根天花板的橫梁。“他把鑰匙放回嘴里,也就是我們后來發現的地方,然后自己割斷喉嚨,把刀子丟開,在流血過多死亡前再把手上的鎖鎖上。”
“看起來好像不是這樣。”皮特·福賽斯說。
“是也罷,不是也罷,這是他唯一能用的辦法!這里沒有別人和他在一起,也沒有人進出過。我們所有人全盯著看呢,他是自殺的——他只有這個辦法。”
警察開始收拾他們的裝備,福賽斯一家回到了別墅里。我走到碼頭上,望著拍岸的海水站了一會兒。這時多里醫生走了過來,站在我身邊。
“你在想什么,薩姆醫生?你對班納局長的解答滿意嗎?”
“不滿意,”我簡單明了地回答道,“在自己割斷喉嚨之后,再把那些鐵鏈鎖上可是需要超人的力量的。更何況,你看班納局長得伸長身子才能夠到橫梁,而查伯特矮多了,他不可能做到的。”
“你為什么不這樣告訴局長呢?”
我聳了聳肩。“真相并不能讓查伯特活過來。此外,他還是個勒索者,而他對湯姆·福賽斯所做的事比勒索還惡劣。”
“不錯。”
我彎下身去,撿起一塊石頭,朝水里丟了過去。“我知道是你殺了他,費利克斯。”這還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不錯。”他又說了一遍。
“我也知道整件事是怎么發展的。在發現沒辦法勒索皮特·福賽斯后,查伯特一定試圖轉而來勒索你。你知道這場婚姻對你女兒有多重要,而你對湯姆也很有信心。所以,你殺了查伯特來封住他那骯臟的嘴。而讓我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就是那些釣魚線。”
“我們最初去檢查棚屋的時候,卷線輪上的線散落在地上。可是后來警方搜查那個地方的時候,地上什么也沒有——局長是這樣說的。福賽斯早就把棚屋的鑰匙交給了你。這樣一來,你在夜里,或是今天一大早,布置好你那不可能犯罪的現場就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是早上,”他證實說,“太陽剛升起的時候。”
“你很小心地放置好釣魚線,讓它到被拉緊的時候恰好可以升到查伯特喉嚨的高度。是你建議把他綁在木柱子上的,也是你建議把窗戶釘死的。在你釘遠處的窗戶時,也就是我們關好門上好鎖后,你用你的身體擋住你真正在做的事——把釣魚線卷收起來。它拉得很緊,離地約五英尺,很自然地卡住他柔軟的頸部。”
“查伯特當時被綁著,動彈不得。你飛快地把釣魚線卷收得很緊,割開他的喉嚨,就像世界大戰期間一些倫敦居民被攔截氣球[5]懸垂的繩索割喉而死一樣。窗戶只需打開一點點,就能讓釣魚線通過。你把那把獵刀松散地綁在線尾,并在刀上染了血跡,大概是雞血——”
“是人血。”多里醫生更正道,同時舉起他纏著繃帶的手指,“我不會做碰運氣的事。”
“當刀碰到窗臺時,便會脫離繩子,掉到地上。查伯特死了,棚屋從外面上了鎖,整個魔術表演完成。他自己不會做得更好。”
費利克斯·多里微笑道:“你忘了人的因素。釣魚線可能只會讓他的皮膚傷得很厲害,而他隨時可以尖叫求救。”
“你釘釘子的聲音——同時你用另一只手卷收釣魚線——能掩蓋叫聲,除非叫聲很長。你確定他的叫聲不會持續太久。這純粹是我的猜想,但我認為有一部分釣魚線被你用你的特制工具替換了,就是你用來當骨鋸的帶刺鋼絲。你肯定會備一小段放在醫藥包里,以應對緊急情況。”
“你是一個聰明的年輕人,薩姆醫生,你的前途不可估量。”
“我早就應該發現的,我們最初去檢查棚屋的時候,那根釣竿就靠在窗戶外面。剛才我看到你拿起了釣竿,處理了證據。你用左手操作卷線輪,直接將你的鋼絲從窗戶拉了出來,大約就是查伯特的喉嚨那么高。假的釣魚線通到竿頂沒有動,所以即使有人在你背后看你釘窗戶,也不會知道卷線輪在動。”
“你打算怎么辦呢?”最后他問道。
我對著海面看了很久。“不是我打算怎么辦,費利克斯,而是你打算怎么辦。”
“我明白了,”他咬著下唇,“讓我等到婚禮過后,好嗎?”
“好的。”他這輩子已經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也許他還有機會多救幾個。
“那天晚上,我和略帶醉意的阿普麗爾開車回到諾斯蒙特鎮。后來,我再也沒有收到費利克斯·多里的消息。查伯特的案子以自殺結案。三個月后,也就是多里的女兒出嫁幾周后,多里因為開車撞上了波士頓郵政路上的一棵大樹而身亡。”
“但在那個夏天,我心里還有其他事情。比方說,就是那年夏天鎮上的鬧鬼舞臺發生了一起謎案。要是你還有時間再來……啊……一點小酒,我就可以給你講那個故事。你知道,當時大家正準備迎接七月四號[6]的盛大慶祝活動……”
注釋
[1]美國魔術師,以精通各種逃脫術聞名于世。——譯者注。
[2]英美制長度單位,1碼約合0.91米。——編者注。
[3]美國著名游泳運動員,曾多次打破世界紀錄。——譯者注。
[4]美國著名作家,代表作有《了不起的蓋茨比》等。——譯者注。
[5]以氣球布成防御網以阻礙敵機進襲。——譯者注。
[6]美國國慶節。——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