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失的兇手
- 不可能犯罪診斷書(全6冊)
- (美)愛德華·霍克
- 11160字
- 2024-07-19 15:43:40
“好吧,我答應過要給你講那個鬧鬼舞臺的事,對吧?這椅子坐得還舒服嗎?杯子里倒滿了嗎?要聽故事就不能沒有……啊……一點小酒。那是不成的!”
“這事發生在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就在我從發生龍蝦棚屋那個案子的派對回到諾斯蒙特鎮不久。那年夏天大家都很健康,沒有太多人需要我的服務。就連我和我的護士阿普麗爾出遠門都沒人注意到,但這很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已經開始忙著迎接七月四號的盛大慶祝活動。”
“你知道的,事情就是那時在舞臺發生的。在七月四號那天……”
那年的國慶節正好是星期五,這對諾斯蒙特鎮一帶的人來說可是難得的大好事。當然,那個時候沒有長周末。大部分人在星期六都至少要上半天班,不過國慶節的后一天向來沒人辛苦工作。
大約在慶祝活動的前一周,我在鎮廣場的公園附近遇到了本地的藥劑師亨利·丘奇大夫。丘奇大夫對我一直很友好,可能是因為我給他帶去了很多生意。那是在藥店開始出售從香水到野餐用具的一切東西之前的日子,丘奇大夫賣藥和香煙,還有個冷飲柜臺,不過也就如此而已。
“下周這里可熱鬧了,薩姆醫生,你會來聽樂隊音樂會和看煙花嗎?”
“我不會錯過的,亨利。這是我在諾斯蒙特鎮度過的第三個夏天了,國慶節是重要節日之一。”
丘奇大夫是一個常常面帶微笑的男人,中等身材,大約四十歲,與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住在鎮上。我很喜歡他,雖然他老是開我玩笑,說我是年輕的單身漢。“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在夏日夜晚會有比聽我在小鎮樂隊里演奏長笛更重要的事可做呢。”他揶揄道。
“這就是相當重要的事呀,”我回答時眨了眨眼睛,“所有的年輕女孩都會到場呢。”
我們一起漫步到公園,來到了那個很古老的舞臺邊。這是一個很高的木制舞臺,飽受風霜,需要重新刷漆,有八個開放的側面,頂部呈錐形,上面還有一個風向標。舞臺離地面大約有四英尺高,走七個臺階就可以上去。臺階邊上都有欄桿,樂隊席的另一邊也有欄桿圍著,用來防止熱情過度的號手翻身跌入人群中。舞臺下方的空間用木格子徹底圍起來,防止小孩子鉆進去。
“倫斯警長有沒有跟你說過鬧鬼的事?”丘奇大夫問道。
“這里?舞臺這里?”
“是呀。是一八八〇年左右發生的事,就在這座舞臺建好之后。”
“怎么回事?”
“兩個流浪漢——一個黑人和他的吉卜賽妻子——到了鎮上。他可能是一個被解放的奴隸,自內戰以來一直在這個國家流浪,但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天晚上,他闖進一家五金店,被人抓住了。他們說他有把一英尺長的刀,差點就把警長殺了。鎮上的人沒有手下留情,他們用繩子把他吊死在了舞臺的頂端。”
“動私刑?”我感到不可思議,“在新英格蘭沒有人動私刑的。”
“這種事情很罕見,但確實發生了。在塞勒姆,殖民地時期的印第安人和女巫就遭受過如此待遇。總之,他的吉卜賽妻子在被趕出鎮之前,對舞臺下了詛咒。他們說他有時會回到這里,戴著頭罩,繩子還繞在脖子上。”
“在我看來,這聽起來像是一個老太太的故事。”
“我承認近幾年都沒人見過他。”丘奇大夫承認道。
“我敢打賭,不會的!今天的人們太聰明了,不會相信這樣的胡說八道。”
“我想你說得對。”在我們往回走的時候,他同意了我的想法。
“德威金斯鎮長從華盛頓回來了嗎?”
“今天早上剛回來,他到店里取了藥。他說華盛頓好熱,到處都是蒼蠅。那種地方居然是我們國家的首都,對吧?”
“我想夏天那里是不怎么舒服。英國外交部說那里是亞熱帶氣候。他和紐部長談得怎么樣?”剛當選不久的德威金斯鎮長開了太多競選支票,坐火車去了一趟華盛頓要求郵電部長哈里·紐讓諾斯蒙特鎮擁有自己的郵局。
“根本連見都沒見到。姓紐的出城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釣魚去了吧——鎮長只好和他的助理見了一面。不過鎮長覺得很有希望,話說回來,德威金斯向來是滿懷希望的。”
我們走到了他的藥房。丘奇太太在柜臺后面忙著。“我得回到我的病人身邊去了,亨利。”
“多寫點處方吧,薩姆醫生。”
在國慶節的那一周,我的診所略顯繁忙,很多病人都為夏季常見的農場傷病和毒藤所困擾。沒有病人的時候,阿普麗爾也不讓我閑著,堅持說這是診所大掃除的好時候。
“我沒那個興致。”我在星期四抱怨道,因為她要徹底清理我的木制檔案柜,“我們不能改天再做嗎?”她在我的辦公桌周圍移動著她矮胖的身體。“冬天有流感,春天有孩子。現在正是打掃的時候。”
“一年到頭都有人生孩子的。”
“看起來好像是春天多一點。反正你到這里也有兩年半了,薩姆醫生,這還是我們第一次真正做大掃除呢!要是病人看到你把病歷上的蜘蛛網擦掉,他們會怎么想呢?”
這話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沒有那么糟糕啦,阿普麗爾。”
“你明天晚上會去聽樂隊音樂會和看煙火嗎?”
“當然,你呢?”我知道她沒有固定的男伴,對此有時我也會為她感到難過。“要跟我一起去嗎?”
她沒等我問第二次。“當然好!”
“也許我們可以先到迪克西餐廳吃點東西。”迪克西餐廳是一個小吃店,是鎮上唯一有美食的地方。“七點鐘左右來接你。”她睜大了眼睛。“坐你的敞篷車?”自從參加了幾個星期前的那場訂婚派對,她就迷上了我的車,那輛我父母送給我當畢業禮物的利箭黃色敞篷車。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外面的鈴響就提醒我有病人來了。“我們有約診的病人嗎,阿普麗爾?”
“今天下午沒有。我去看看是誰來了。”
她很快走了回來,后面跟著湯姆·揚洛夫。揚洛夫是當地的房地產商人,最近一直在收購附近的農地。圍繞他買地的最終目的,出現了很多流言蜚語,也引發了不少人的擔憂。“薩姆醫生,”他喘著氣說,“我需要你的幫忙。”
“你最好先喘過氣來。我一直勸你要瘦瘦腰。”
“我沒有問題,是德威金斯鎮長,他不肯見我。”
“那我有什么辦法呢?”
“他取消了今天的會面,說他生病了。是真的嗎?”
“我沒為他檢查過就沒法給你正確的答案,你說是吧?我一直在為他的心臟問題開藥,但我沒有聽說他有什么別的不舒服的地方。他上周末才從華盛頓回來,也許他在那邊感染了什么病,聽說那里夏天蟲子很多。”
“讓他不見我的不是蟲子!”揚洛夫咆哮道,“是我的土地交易。他知道我要在周一前得到鎮議會的批準,他是在故意拖時間。”
“這些土地交易是怎么回事?”我和其他人一樣好奇地問道。
可是揚洛夫對這事閉口不談,又把話題轉到德威金斯鎮長的健康問題上。“你能不能打個電話給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如果他生病了,他會打電話找我的,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明天要放假了。”
“但他明天晚上會去聽樂隊音樂會,什么都擋不住他第一次以鎮長身份出席國慶慶典的。”
“你說得對,”揚洛夫承認道,“我要到那里去找他。”
這時阿普麗爾插話了。“你先走吧,湯姆。醫生今天非常忙。你沒預約,我根本不該讓你進來的。”
揚洛夫畏畏縮縮地退了出去,而她則繼續清理檔案柜。不過這件事讓我很不安。“你覺得他買那些地是想干什么,阿普麗爾?德威金斯為什么假裝生病而不見他呢?”
“搞政治的全都一個樣,”她回答道,“除了競選的時候,其他時間都對選民躲得遠遠的。”
我站了起來。“來,我請你去吃點東西。”
在空閑的日子里,送阿普麗爾到丘奇大夫的藥店去買杯巧克力冰激凌蘇打水對我來說已經是儀式般的事情了。他那家店就在街邊,店面很寬,地上鋪著格子瓷磚,錫紙天花板上配有雕花。香煙放在左邊的玻璃櫥窗里,右邊是配有六張高腳凳的冷飲柜臺。在我們進門的時候,丘奇大夫在店后面朝我們揮手。
“記得提醒我,”阿普麗爾說,“在我們回去之前,我要替我母親買點金縷梅。”
我讓自己坐在一個看起來很脆弱,凳子腿被扭曲的鐵絲纏繞著的凳子上。“跟平常一樣要巧克力冰激凌蘇打水嗎?”丘奇大夫問我們。
我搖了搖頭。“今天給我一杯檸檬汽水吧,亨利。”
“我要一杯麥芽牛奶。”阿普麗爾決定道。
“湯姆·揚洛夫剛剛在我的診所,”我對丘奇大夫說,“因為鎮長生病不肯見他而大發脾氣。”
“他是聽說鎮長生病了。”阿普麗爾糾正道。
裝檸檬汽水的杯子從丘奇大夫的手里滑了下來,里面的東西全灑在了柜臺上。“該死!一個星期的利潤沒了!”他另外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揚洛夫買那么多地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回答道,“也許我們也應該買地。”
準備回去的時候,我提醒阿普麗爾替她的母親買金縷梅……
周五的黃昏明亮而溫暖,一直到晚上八點天都沒有黑。在那些日子里,我們所在的州是全國少數幾個實行夏令時的州之一。事實上,在一九一八年和一九一九年通過不受歡迎的法案后,大部分人都拒絕夏令時。諾斯蒙特鎮附近的農民雖然抱怨連連,但還是照做了。
所以差不多快到九點鐘的時候,樂隊音樂會才準備開始,身體結實的老羅伊·平克頓帶領著他那身著鮮艷制服的樂手們走上了舞臺。“我會恨死今天晚上。”羅伊經過時輕輕地對我說。我了解原因所在,德威金斯鎮長會在今晚的節目中扮演重要角色,而羅伊正是競選時被他擊敗的對手。
我想這證明了用言語比用音樂拉到的選票要多得多。
我向拿著長笛走過的丘奇大夫揮手,覺得他穿帶銅扣子的制服顯得很精神。除了他和羅伊·平克頓外,其他十五位樂手我就不那么熟了。他們中沒有一個是我的病人,而且我知道事實上有好幾個人是平克頓從希恩鎮找來的,因為在本地找不到那么多有音樂才華的人。
樂隊開始演奏開場曲子的時候,我環顧四周,尋找阿普麗爾。不知她逛到人群的什么地方去了,我沒看到她,卻看到了湯姆·揚洛夫。他帶著他一貫的憂心忡忡的表情向我走來。“我還是沒見到德威金斯鎮長。”
“開心點,他馬上就會到了。”
樂隊正在演奏有些走音的《星條旗進行曲》。我看到遠處有人在布置煙花發射裝置。倫斯警長和他的幾個手下則忙著讓孩子們離得遠一點。暮色消退,鎮廣場邊緣的燈光漸漸亮了起來。
“有沒有聽說過這個舞臺的故事?”揚洛夫在我身邊問道,“就是他們在那上面吊死過一個人的事。”
“聽說了,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們說他的靈魂還——”
人群邊緣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我們轉身看到德威金斯鎮長和他的太太薇拉正從一大群向他問好的人身邊穿過。德威金斯到底是個搞政治的,他不斷地停下來,和每一個人握手。他雖然看起來像個波士頓監獄的牢頭,但其實倒也不是壞人。他非常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國會議員,可是從諾斯蒙特鎮到華盛頓的路長得很呢,盡管他上周才去過一次。
他的太太薇拉個子很高,儀態高雅,和鎮上其他的女士比起來優秀不少。奇怪的是,她們并不因此而討厭她。我發現我沒法擠到鎮長面前,便伸手在薇拉經過時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你好,薩姆醫生。”她說。
“你喜歡華盛頓嗎?”
“那里的夏天真是可怕!我真高興能回家來。”湯姆·揚洛夫此時想和她說話,但她只是說:“音樂很美,是吧?”隨后,她就快速走開了。
音樂會的上半場在響亮的鐃鈸撞擊聲中結束,樂手們站起身來準備休息。他們中的幾個人走到人群中喝起了冰啤酒,覺得在鎮長講話期間沒有義務留在掛著彩旗的舞臺上。但羅伊·平克頓一向是很有風度的,走上前來介紹他的對手。
“女士們,先生們!”他通過麥克風叫道,“在樂隊中場休息,我們為煙花表演做準備時,我要很榮幸地為大家介紹我們的鎮長——尊敬的戴維·德威金斯先生!”
在我身后的某個地方,有個氣球爆炸了,一個嬰兒哭了起來,但這些聲音馬上被我們為選出的鎮長而發出的熱烈而真誠的喝彩聲給淹沒了。德威金斯和他的太太迅速走上了舞臺。他和羅伊·平克頓握手,而薇拉則向人群揮手致意。然后她走下舞臺,鎮長開始致辭。
“我很榮幸能和你們共度我當選鎮長后的第一個國慶……”他的聲音十分有力。他揮了揮手拒絕了平克頓的麥克風,但他臉色蒼白。我懷疑他是真的病了。他不是那種有一點小毛病就會去找醫生的人。
丘奇大夫拿著一杯啤酒從我身邊走過。“他會講上一個小時。我看等開始放煙花的時候,孩子們都睡著了。”
他說得不錯,我決定想想辦法。孩子們在人群邊緣的暗處玩耍,我一路擠過來,然后穿過一片空地來到發射煙花的地方。我認識負責燃放煙花的人,那是個叫克里斯的農場青年。我告訴他:“鎮長說開始煙花表演。”
他不確定地看著我。“現在?他還在致辭呢,不是嗎?”
“現在就開始。”
他聳了聳肩,在座位上劃了一根火柴。“好吧,開始了。”
我剛往舞臺走,走到一半,第一束煙花就在我們的頭頂上綻放開來。德威金斯鎮長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然后迅速回過神來說:“看來煙花表演已經開始了,各位,我現在把舞臺交回給我的好朋友羅伊·平克頓。大家給羅伊和樂隊熱烈的掌聲好不好?”
在大家熱情的掌聲中,其他樂手回到舞臺上,坐下來拿起他們的樂器。隨著五彩斑斕的煙花不斷綻放,大多數人都將視線轉向天空,還有一些青年男女在地上放起了自己的煙花。
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如此突然,以至于我們一時間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披著黑色流線型斗篷的人推開臺階上的樂手,沖向鎮長。這個人蒙著面,脖子上掛著一根套索,右手還高舉著一把尖刀。德威金斯鎮長轉過身來看著他,沒有驚慌,只覺得疑惑。然后那把刀便深深刺進了德威金斯的胸膛,人群中的女人尖叫起來。
蒙面人旋即轉身,讓那把刀留在了受害者的胸膛上。羅伊·平克頓和其他人撲上去試圖抓住那個兇手,可就在那一剎那,突然出現了一道刺眼的亮光和一團濃煙。大約有十秒鐘,我們什么也看不見。等濃煙散去之后,平克頓和其他樂手站在了死者尸體的周圍。
兇手消失了。
我沖上前去,推開那些仍然擋在舞臺臺階上的樂手。人群中響起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現場一片混亂。在我們頭頂,煙花還在夜空中綻放著。
“到底怎么回事?”平克頓迫切地問道,“是鬼嗎?”
他身旁的丘奇大夫手里拿著一根套索。“我抓住了掛在他脖子上的套索,可是他就那樣消失了!”
我轉過去趴在德威金斯鎮長的身體上,伸手去摸他的脈搏,但我知道他的脈搏早已停止跳動。那把刀直接插進了心臟。“他消失了!”平克頓有些畏懼地說,“殺德威金斯的那個人不見了。”
我站起身來,對著遠處的倫斯警長喊道:“讓人群散了吧,警長!慶祝活動結束了!”
“出什么事了?”他問道,奮力朝舞臺走來。
“德威金斯鎮長被刺殺了,而兇手就在我們眼前消失了——消失在一團濃煙里。”
“他媽的!”一個小時過后,倫斯警長在他的辦公室里大發雷霆。“兇手不會消失在一團濃煙里!受私刑而死的人也不會在四十年后復活!”
“當然不會,”我同意道,“我跟你一樣不相信這種舞臺鬧鬼的說法。”
“那兇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等明天白天檢查過舞臺后,我就能知道得多一些了。”
阿普麗爾站在窗口,望著外面的街道。雖然已經將近午夜了,但大部分人還在街上。大人圍坐在一起輕聲交談,孩子則偶爾放一放鞭炮。“我曾經在波士頓看過一個魔術師的表演,”她主動說道,“他就是在一團濃煙中消失的。”
我點了點頭。“地板上有暗門。”
倫斯警長哼了一聲。“你認為舞臺上有暗門?”
“明天早上就知道了,現在檢查的話,光線不夠亮。”
“什么舞臺會在地板上裝暗門?”
“用來當絞首臺的。”我對他說。
丘奇大夫在外面等著我。他那帶銅扣子的樂隊制服被熏黑了,而且他還在為晚上的事感到緊張不安。“我的天哪,薩姆醫生,他們查出了什么沒有?”
“什么也沒有,”我承認道,“你先把你看到的告訴我。”
“只有這一點——這個人蒙著面,披了件黑披風。真的,薩姆醫生,我離他近得幾乎可以碰到他!”他用手拍了拍自己被熏黑的樂隊制服。
“仔細想想,亨利,有沒有可能——任何一點可能——那個我們都看到的人不是真的?它會不會只是用什么魔術燈光投射出來的人影呢?”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薩姆醫生?他跟你我一樣真實!見鬼了,他拿刀刺鎮長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他。我抓住的是掛在他脖子上的套索。他消失的時候,套索還在我手上。更何況,投射出來的人影是不可能拿刀刺人的。對此你也知道的。”
“如果那是投射出來的人影,鎮長身邊的人就可以用真刀行刺,再引爆煙幕彈一類的東西。”丘奇大夫看起來被嚇壞了。“見鬼了,薩姆醫生,我可沒離他那么近,羅伊·平克頓比我離他近得多。”
“我記得他就在那里。”我同意道。我也記得兇手推開了臺階上的兩個樂隊隊員。想想這一點,就知道兇手毫無疑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他有沒有可能趁亂翻過欄桿了?”
我搖了搖頭。“臺階被擋住了,舞臺周圍全是人,亮光和濃煙讓我們大約有十秒鐘的時間什么也看不見。如果他是個真人的話,他除了往上或往下,哪里也去不了。”
“我可以幫你調查這件事,”他自告奮勇地說,“我可以為你和倫斯警長拍攝舞臺的照片。”
我都忘了丘奇大夫是諾斯蒙特鎮少數幾位業余攝影師之一。“在那方面,我可能確實需要你的幫助。”我說。
和他分開之后,我開始沿著街道向迪克西餐廳走去,阿普麗爾跑了過來。“等等我,”她叫道,“你打算讓我整晚跟倫斯警長待在一起嗎?”
“沒有啦。不過,仔細想想,這說不定可以讓那家伙的性情有所改變。事實上,我是想去一趟迪克西餐廳,看看是不是還有人在那里。”在迪克西餐廳可以買到私釀威士忌,我覺得今晚很多人都有此需要。
進入迪克西餐廳,我們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湯姆·揚洛夫,他坐在前面的一張桌子邊。“這件事真糟糕,”他說,“我星期一有土地交易要簽約,他這一死可把我給毀了。”
“這事確實把他給毀了。”
“抱歉,我看起來好像很無情,可那是一筆重要的生意。”
“我想警方會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樣的生意。”
他要阿普麗爾和我跟他坐一桌。“我想我遲早都得說吧。正如你們所知,我一直在買農地。我在和一家新的汽車公司談,預備在這里建個工廠。”
阿普麗爾哼了一聲。“在諾斯蒙特鎮建汽車廠!真奇怪,怎么沒人殺了你!”
“你們聽我說,每個美國家庭都擁有一輛汽車的日子就要來了。就像你的利箭,薩姆醫生,或是斯圖茲、喬丹、帕卡德。全國各地都在建工廠,這是一個讓諾斯蒙特鎮在即將到來的繁榮中分得一杯羹的大好機會。”
“底特律已經有很多汽車廠了。”
“當然,可是喬丹是在克利夫蘭生產的。這家公司,我不能透露名字,要建兩個廠——一個在新英格蘭,負責東海岸的生產;另一個在丹佛,負責西海岸的生產。”
“所以你才要找德威金斯鎮長談談?”
“沒錯,我需要得到鎮里的批準,才能把農地改為工業用地。”
“關于汽車行業的未來,你的看法也許很正確,”我說,“但我認為諾斯蒙特鎮不是建汽車廠的地方。”
這時,羅伊·平克頓走了進來,他那一塵不染的樂隊制服讓他看起來像是某出輕歌劇里的將軍。他在我們的桌子前停了下來,說道:“好亂的一個晚上!出了那么多事,布雷迪家的小孩剛剛又被鞭炮炸傷了。”
我立刻站了起來。“他在哪里?”
“就在舞臺附近。不過他們已經幫他包扎好了。”
“無論如何,我最好還是去看一看。”我首先是醫生,然后才是偵探。我當下的首要責任就是去看那個孩子。
阿普麗爾和我一起,我們發現小布雷迪靠著廣場上的一棵樹坐著。我驚訝于是薇拉·德威金斯剛剛把他的手包扎好的。“你來了真好,薩姆醫生,”她說,“你最好檢查一下我包扎得對不對。”
我盡可能溫柔地檢查了這個還在哭泣的男孩的受傷的手。她第一時間做的工作做得很好。“如果哪天阿普麗爾退休了,我想請你來當護士。”我說。
“謝謝你。”
“我以為你已經回家了。”
“我沒辦法面對那空蕩蕩的房子。我今晚要住在朋友家,可是我現在還不能面對他們。”
“你會好的,”我安慰那男孩道,“讓你媽媽明天早上給我打個電話。”阿普麗爾牽著他走了,我轉過身來對薇拉說:“關于你先生的事,我真的很難過。我對他的認識只是他偶爾來看個病,可是我很喜歡他。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
“他一直很看重你,薩姆醫生。”
我拉了拉一個釘在樹上的縐紙裝飾。“他對湯姆·揚洛夫的看法如何?”
“他沒把湯姆的事當真。”
“昨天揚洛夫想去見你先生的時候,你先生說他病了。”
“他是病了。他的胃很不舒服。我要他找你看看,可是他不讓我打電話。”
“原來如此。嗯,那羅伊·平克頓呢?在選舉后他們有沒有不和?”
“據我所知,沒有。”
我抬頭看了看教堂的鐘。“我們兩個都該去睡一下了,謝謝你為那個男孩包扎傷口。”
“那不算什么。”她回應道。
第二天早上,太陽剛升起來,我就回到了鎮廣場的公園。我到的時候,那里一個人也沒有。縐紙裝飾仍然掛在樹上和舞臺上,但現在看起來已經有些凄涼了。
我走上舞臺,仔細檢查蒙面兇手消失前所站的地板。它被燒焦了一點,周圍還有幾張燒焦的紙片。不過,這里并沒有暗門,地板很結實。我站直身子,看了看頭上的圓頂,支撐圓頂的木梁上沒有被繩子或鐵絲纏繞過的痕跡。
可是——我們見到的幽靈一定去了什么地方。
“案子可以解決了嗎?”我身后的一個聲音問道。說話的是倫斯警長,他看起來好像整夜沒睡。
“我只是在檢查地板,警長。這里沒有暗門。”
“我可以告訴你整件事。”
“嗯,他到底怎么了?”
“你相信鬼嗎?”
“我知道,四十多年前在這里被吊死的那個人。我聽說過這個故事了。”
倫斯警長難過地點了點頭。“我真希望在波士頓記者來到這里之前找到別的答案。”他懊惱地環顧四周,“誰會信舞臺鬧鬼這種事呢?”
“困擾我的,”我說,“除了兇手是怎么做到的之外,還有兇手這么做的原因。兇手為什么要在公共場合行刺,這樣不是會讓他更難逃走嗎?明明私底下行刺是既容易又安全得多的做法。”
倫斯沒來得及回答,一輛黑色福特車開了過來停在街邊。薇拉·德威金斯坐在駕駛座上向我們招手。我跑了過去,警長跟在我后面。“早,德威金斯太太。遇到什么問題了嗎?”
“我跟你說過我昨晚住在朋友家。剛剛我回到家里,發現我不在的時候有人闖進了我家。側門的玻璃被打碎了。”
“少了什么東西嗎?”倫斯警長問。
“好像沒少什么東西,可是——嗯,我怕是那個兇手要來找我。”
“我去看看,”倫斯說,主要是安慰她,“你也一起來嗎,薩姆醫生?”
“好,”我回頭看了一下舞臺,“這里也發現不了什么別的東西了。”
很明顯,有人打破玻璃,伸手進去拉開門閂后,從側門進入了已故鎮長的家里。地板上有闖入者踩碎的玻璃。我彎下身去仔細檢查,然后走進廚房四處看看。“你確定什么都沒有丟嗎?”我問薇拉·德威金斯。
“相當確定,薩姆醫生。”
我走進客廳。這是棟很好的房子,比大部分諾斯蒙特鎮的房子都大。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德威金斯從來沒有病得嚴重到要找醫生出診的地步。
“我能不能看一下浴室?”我突然問道。
她似乎很意外。“當然可以。就在上面,樓梯的頂端。”
我走進浴室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爪腳浴缸旁邊瓷磚地上的一小片碎玻璃。“你今天早上進來過嗎?”我向她問道。
“沒有。”她回答道。
那一小片碎玻璃告訴我闖入者進過浴室,而正是這件事告訴了我誰殺了德威金斯鎮長。
半個小時后,警長和我走進丘奇大夫的藥店,只見一個小女孩正坐在冷飲柜臺旁邊。“一大早就吃冰激凌呀。”倫斯警長逗趣道,并在我們走過時揉了揉她的頭發。
在藥店里面,丘奇大夫正站在一架梯子上整理架子上的藥瓶。“大夫,下來一下好嗎?”我問道,“我們要和你談談。”
他低頭看了看我和倫斯警長,從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已經意識到事情敗露了。“這里有好多工作要做呢。”他咕噥道。
“你最好和我們談談,大夫。”我說。
“薩姆醫生對刺殺事件有一些看法。”倫斯警長不動聲色地說。
丘奇大夫從梯子上下來。“你認為是我干的,對不對?”他問道,同時雙手顫抖起來。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是你干的,亨利。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你什么時候殺了他。”
“什么時候?”倫斯警長重復了一遍,似乎很困惑,“昨晚殺的呀。見鬼,所有人都看見了!”
“你錯了,警長,”我說著,雙眼始終盯著丘奇大夫,“德威金斯鎮長是昨晚死的,可要真正說起來,亨利在一個多星期前就殺了他,當時亨利沒有給他開正確的治療心臟病的藥。”
丘奇大夫無力地倒在一張椅子上,把頭埋進兩只手里。“你知道了!可是你怎么會知道呢?”
“昨晚命案發生后,一直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兇手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工夫裝鬼,然后在幾百個目擊者面前行刺。這種做法很危險,很可能發生意外,也很可能被當場逮住。可是當你意識到德威金斯因你的錯誤將不久于人世時,你就不得不當眾用那樣的方式殺了他,這樣他的死因就毫無疑問了。”
“你看,我知道他上周到你這里拿了藥——你跟我說過的——后來星期四那天阿普麗爾和我在你店里說起了德威金斯病了,所以沒見湯姆·揚洛夫的事。這讓你不安地打翻了我點的那杯檸檬汽水。還記得嗎?你之所以會不安,是因為你為你犯的錯感到恐懼,而我的話在你心里證實了這一點。”
“昨晚有人闖進了德威金斯的家,可是明顯什么也沒拿,這讓我有了一個想法。我走進他家的浴室,發現了一小片闖入者帶去的碎玻璃。你的目標就是浴室,對不對?因為你得把那瓶你開的藥從藥柜里偷出來。”
丘奇大夫抬起頭來,我發現他正在哭泣。“那是我犯的一個可怕的錯誤。他當時一直在談論他的華盛頓之行,導致我對手頭的工作不夠專注。我用了一種錯誤的白色藥粉壓成藥片。幾天后我看到他時,他看起來臉色蒼白,不正常。我回到店里檢查了一下,發現我可能犯了重大的錯誤。我本來還心存一絲僥幸,但星期四那天你告訴我他病了,我就知道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我知道他命在旦夕,也沒有辦法救他,他吃錯藥已經一個星期了。即使我去找他,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也來不及挽救他的性命。而我的一生——我家人的生活——也會被徹底摧毀。以后還有誰會拿處方來找一個毒死過鎮長的藥劑師配藥呢?”
“但為什么要用刀刺死鎮長呢?”倫斯警長問道。
我替丘奇回答說:“丘奇大夫必須用一種奇怪的方法殺死鎮長,這樣就不會有人想到要做尸檢。現場有幾百個目擊者,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會懷疑他的死因?我希望有一天,每次發生暴力死亡事件,都能對死者進行尸檢,但我們這個州還沒有達到這個水平。關于德威金斯的死,如果大家都認為就是看到的那樣——在公共場合遭到刺殺,那他體內被毒藥侵蝕的事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完事后他是怎么從舞臺上消失的呢?”
“他并沒有消失——他只是卸下偽裝,恢復了他的本來面目。只要我們知道兇手是誰,那他是怎么做的就顯而易見了。丘奇大夫知道舞臺鬧鬼的傳說——他曾經告訴過我這件事——就決定對這個傳說加以利用。他在樂隊吹長笛,他知道樂手中場休息的時候德威金斯鎮長會致辭。我看到了他在人群里喝啤酒,但沒看到他回舞臺上。”
“你一定記得,兇手動手的時候,樂手們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當時煙花正在綻放,現場一片混亂。沒有人——就連平克頓在內——能確定當時丘奇大夫究竟是不是在舞臺上。然而,過了一會兒,濃煙散盡之后,他就出現在那里了,還緊緊抓著那根他說是從兇手脖子上抓下來的套索。”
“真正發生的事情其實很簡單,當我想起今天早上在舞臺上發現的那些燒焦的紙片時,我就非常肯定了。在中場休息的時候,丘奇大夫躲到了一些樹的后面,路燈照不到,然后把一件用黑色縐紙做的披風套在了他的樂隊制服外面。他在頭上戴了一個帶眼孔的面罩,又在脖子上加了一根套索,讓他看起來像個幽靈。然后,他跑上舞臺,用刀刺死了鎮長。”
“那道亮光呢?還有濃煙呢?”倫斯警長問道。
“他在縐紙上灑了閃光粉,大概是粘上去的,要知道他是個業余攝影師,家里一定有這些東西。當他給閃光粉點上火時,不但我們什么都看不見了,那件很薄的紙披風也被燒掉了。然后,他把面罩塞在他的制服底下,再將套索拿在手上,說他本來是想抓住兇手的。”
“你怎么會知道呢?”丘奇大夫抬起頭來問道。
“那些燒焦的縐紙,還有你被熏黑的樂隊制服。面罩保護了你的臉部,但紙披風被燒掉時肯定會熏黑你的制服。我本來以為是因為撲向兇手,你的制服才被熏黑,可你承認平克頓比你更靠近兇手,而他的制服卻是干干凈凈的。”
倫斯警長搖搖頭。“像這樣的計劃風險太大了,有太多的事情可能會出差錯呢!”
“他害的人已經快死了,警長。風險確實很大,可那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來吧,大夫,”倫斯說,“我得把你帶走了。”
那小女孩還坐在靠門口的冷飲柜臺邊。
“你現在一定得走了,”丘奇大夫對她說,“我要打烊了。”
“你什么時候回來?”她問道。
他看了一眼警長,回答道:“恐怕要好久以后了。”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是一九二四年的事了,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年的國慶節。”
老人停了下來,目光柔和而深邃。
“對了,那天早上還有一件事告訴我我是對的。還記得那塊被打破的玻璃,以及闖入者帶進浴室的那一小片碎玻璃嗎?嗯,我們走進藥店的時候,我看到站在梯子上的丘奇大夫的鞋跟上也粘著一小片碎玻璃。”
“來,讓我給你的杯子斟滿。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有一回我坐火車,在路上發生了不可能搶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