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社會情境的力量

假設你和幾個朋友去了一家餐廳。當服務員過來讓你點菜時，你很難決定要點哪道菜。正當你猶豫不決時，她不耐煩地用筆敲打著菜單，眼睛朝著天花板打轉，對你皺著眉頭大喊：“喂，我等你很久了！”這時，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你很可能認為她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

但是當你正在抉擇是否要向經理投訴她時，一位常來的顧客告訴你，這位女服務員是一位單親媽媽，昨晚她為了照顧她患了不治之癥的小兒子一夜沒有合眼；她的汽車在上班途中壞了，這需要一大筆修理費；她到達餐廳時卻得知另一位女服務員因為喝醉了而不能上班，這使她不得不承擔雙份的工作量；無事可做的廚師總是沖她喊，因為她幫客人點東西的速度太慢了。在了解了上述情況后，你可能會認為她不一定是個令人討厭的人，而只是處于巨大的壓力下的普通人。

這個故事給了我們很深刻的啟示。大多數人會直接從個體的人格因素中去尋找導致某些行為的原因。人們常把注意力放在魚身上，而不是魚所在的水上。我們常常忽略情境事實，因為這種情境因素對于人們如何與他人發生聯系有著相當深遠的影響。例如，在這個女服務員的例子中，人們可能對其感到同情、不耐煩或生氣。

低估社會情境的力量

社會心理學家在試圖說服人們相信人類行為深受社會環境影響時，面臨著巨大的阻礙——所有人都傾向于以人格來解釋人們的行為。這就是所謂的基本歸因錯誤（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即將自己或他人的行為完全歸因于人格特征，而低估了社會影響的傾向。我們將介紹這種現象的基本知識，因為你將在本書中遇到這種現象。

基本歸因錯誤：高估內在性格因素對行為的影響，而低估情境因素的作用的傾向。

當我們用人格解釋行為時，我們會獲得一種虛假的安全感。例如，在解釋人們光怪陸離的行為時（如自殺式襲擊者），很奇怪，我們會饒有興致地給這些罹難者都貼上“性格缺陷”的標簽。這讓很多人覺得，此類事件絕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樣做反而會讓我們降低自我防衛意識，使我們更容易受到社會影響的傷害。另外，由于未能充分認識到情境的力量，我們傾向于將復雜的情境過度簡單化，過度簡單化會妨礙我們了解諸多人類行為的起因。此外，過度簡單化也可能會導致我們責怪那些情境中的受害者，即使其所處情境中的社會影響力強大到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無法抵抗的。

舉一個更現實的例子，想象這樣一種情形，兩個人在玩一種雙人游戲，每個玩家都必須在兩種策略中選擇其一：他們相互競爭，讓自己贏盡可能多的錢，同時使對方輸盡可能多的錢；或者他們相互合作，使自己和對方都贏一些錢。我們將在第9章詳細討論這項游戲。目前，我們只考慮游戲中的兩種基本策略：競爭或合作。你認為雙方會怎么玩這個游戲？

幾乎沒有人覺得這個問題難以回答，我們都能察覺朋友之間的相對競爭。你可能會說：“我相信我的朋友詹妮弗在玩這個游戲時會比安娜更具有競爭性，因為詹妮弗是非常理性的商學院學生，而安娜是那么關愛他人。”但是這種預測的準確度如何？我們是否應該考慮游戲本身，而不是游戲玩家？

為了找出答案，斯坦福大學的研究者進行了以下實 驗（Liberman,Samuels,& Ross,2004）。首 先，他們根據各宿舍長的意見在斯坦福大學挑選出一組被認為特別具有競爭性或具有合作意識的學生。他們是這樣做的：研究者向宿舍長描述這種游戲，并要求他們想想其宿舍中的哪些學生最可能采取競爭策略或合作策略。不出所料，宿舍長輕松地將學生進行分類。接下來，研究者邀請那些學生參與該實驗。研究者做了一點改變，改變了游戲名稱，這看起來是社會情境中很小的一個方面。他們告訴半數的被試，游戲名稱是“華爾街游戲”，對另一半被試則說名稱是“社區游戲”，其他條件完全一樣。因此，這些“競爭型學生”或“合作型學生”玩的不是“華爾街游戲”就是“社區游戲”。于是產生了四種情形：“合作型學生”玩“華爾街游戲”;“競爭型學生”玩“社區游戲”;“合作型學生”玩“社區游戲”;“競爭型學生”玩“華爾街游戲”。

大多數人一直都認為，真正重要的因素是人格，而不是個人當時所處的環境，更不是諸如游戲名稱之類的微不足道的東西。這是正確的嗎？別這么快下結論。如圖1-1所示，即使是游戲名稱這樣的情境細節也能導致人類行為的巨大差異。當游戲被稱為“華爾街游戲”時，2/3的人做出了競爭性的反應；當它被稱為“社區游戲”時，只有1/3的人的反應是競爭性的。游戲名稱發出了關于人們應當如何表現的強烈信號，它本身就傳達了強有力的社會規范，透露了在這個情境中何種行為是適當的。但在上述情境下，學生的個性對于他們的行為并沒有產生測量上的差異。被貼上“競爭型”標簽的學生，并沒有比所謂的“合作型學生”更多地采取競爭策略。這種類型的結果將會貫穿全書，即社會情境中看似微不足道的方面能產生超越人格差異的強大效果（Ross & Ward,1996）。

如果僅僅在實驗中為游戲指定一個名稱就會對玩家的行為產生如此大的影響，那么你認為這種影響會向課堂上的學生傳達他們正在進行的活動是競爭性或合作性的嗎？假設你是一名7年級的歷史老師，在一個班里，你將學習形式組織成類似于“華爾街游戲”的情境。你鼓勵學生競爭，并嘲笑其他學生給出的錯誤答案。在另一個班里，你安排了類似于“社區游戲”中的情境，學生因彼此合作、傾聽、鼓勵和齊心協力學習而獲得獎勵。你認為這兩種不同的情況可能會對學生的表現、對他們享受學習過程，以及對他們對彼此的感覺有什么影響？這一實驗將在第13章進行討論（Aronson & Patnoe,2011）。

當然，這并不是說，人格差異不存在或不重要，它們的確存在，并且很重要。但是我們已經知道，特定的社會情境與環境情境是如此強大，以至于它對每個人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這正是社會心理學家致力于研究的領域。

社會解讀的重要性

我們已經論證過，社會情境對人類行為通常有深刻的影響，但是我們所說的社會情境究竟是指什么呢？定義它的策略之一是，詳細說明情境的客觀特征，如它對人的價值有多高，然后記錄這些客觀特征所導致的人類行為。

這正是行為主義（behaviorism）所采取的方式，這一心理學派主張，若要了解人類行為，只需要研究環境中的強化因素即可。在行為發生后，如果跟隨的是獎賞（如金錢、關注、贊揚或其他好處），那么行為將很可能再次發生；在行為發生后，如果跟隨的是懲罰（如疼痛、損失、生氣或吼叫），那么行為將很可能再也不會發生。舉例來說，狗會應聲而來，因為它知道順從會有正面的強化（如食物或愛撫）；如果你表揚孩子、對他微笑或在他說出正確答案的時候在他額頭貼上金色小星星，孩子將會更快地記住九九乘法表。此派的開創者、著名的心理學家B.F．斯金納（B. F. Skinner）主張，人們通過檢驗社會情境中的獎賞與懲罰，就能了解人類的行為（Skinner,1938）。

行為主義：一個心理學派，它主張要了解人類的行為，只需要研究環境中的強化因素即可。

行為主義有很多優勢，其原則可以用來很好地解釋一些行為，這一點我們將在第10章關于社會交換理論研究的討論中提及。然而，早期的行為學派學者選擇不去處理認知、思維和感覺等問題，因為他們認為這些概念過于模糊、唯心，并且和可觀察的行為之間的聯系不夠緊密。更重要的是，他們忽視了對人類社會經驗極為重要的現象和人們如何解讀周圍環境的重要性。

對于社會心理學家來說，人們的行為不僅會直接受到情境的影響，還取決于他們對周圍社會環境的詮釋或解讀（Griffin & Ross,1991;Ross & Nisbett, 1991）。舉個例子，如果一個人走近你，拍拍你的背，問你有何感覺，你的反應并不取決于這個人做了什么，而是你如何解釋他的這種行為。你對這個問題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這取決于問話者是你的密友（非常關心你的健康狀況），還是一個純粹閑得無聊想打發時間的泛泛之交，抑或一個想推銷二手車的汽車銷售員。即使他們在詢問你的健康時所用的言詞和語氣完全一樣，你的反應也是不同的。例如，你不可能在回答汽車銷售員的問題時，提到最近遭受腎疾之苦，而如果是回答密友的問題，你就可能提及此事。

這種對解讀的強調，源于格式塔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它最初是作為一種解釋人們如何理解物理世界的理論被提出的。格式塔心理學認為，我們應該研究一個客體出現在我們心中的主觀方式（完形或整體），而不是構成這個物體的客觀物理特征。舉例來說，在圖1-2中，你看到的是什么？是左側的鴨子還是右側的兔子？客觀地說，兩者都不是，它取決于你在特定的時間點如何解讀它。根據格式塔心理學的觀點，我們應該著眼于知覺者的現象學，即物體是如何在人們心中呈現的，而不是著眼于客觀刺激物的單獨成分。

格式塔心理學：一種心理學派，它強調研究物體出現在人們頭腦中的主觀方式的重要性，而不是該物體的客觀物理特征。

格式塔研究方法是德國心理學家于20世紀上半葉提出的。在20世紀30年代，數位心理學家為躲避納粹政權而移民到美國。庫爾特·勒溫（Kurt Lewin）是這些移民者之一，他被公認為“現代實驗社會心理學之父”。身為一個年輕的猶太裔德國學者，勒溫在20世紀30年代的納粹德國親歷了反猶太狂潮。這種經歷不但對他的思想產生了重大影響，也使他到了美國之后，便著手修正美國的社會心理學，引導美國社會心理學界開始研究偏見、種族刻板印象的起因及治療。

作為一個理論家，勒溫大膽地使格式塔原則的運用超越了對物體的知覺，并擴展到社會知覺上。例如，圖1-2就與我們如何感知社會性世界有關，即如何知覺他人，以及他們的動機、意圖與行為。他認為，理解人們如何感知、理解和解釋彼此的行為往往比理解行為的客觀屬性更重要（Lewin,1943）。他說：“如果有個人坐在房間內，相信天花板不會掉下來，那么他在預測其行為時，應該考慮其‘主觀概率’，還是應該把工程師做出的關于天花板是否會掉下來的‘客觀概率’納入考慮？就我個人而言，我只會去考慮前者。”

社會心理學很快就開始關注主觀情境的重要性。另一位社會心理學的創始人弗里茨·海德（Fritz Heider）說過：“一般而言，一個人做出反應的根據是他認為別人會有何種知覺、感受和想法，而不僅僅是他人可能會采取的舉動（Heider,1958）。”我們一直忙于猜測對方的精神狀態、動機和想法。我們可能是正確的，但我們經常是錯的。

這就是為什么解讀有重要的含意。試想在一次謀殺審判中，即使訴訟人提出強有力的證據證明被告有罪，但判決結果總是取決于每一位陪審員對該項證據的解讀，這些解讀往往依賴于多種與案件沒有客觀聯系的事件和認知。例如，在交叉質詢中，關鍵證人是否表現得過于冷漠、自大？訴訟人是否顯得過于自以為是、令人憎惡，或者舉棋不定？

李·羅斯（Lee Rose）稱一種獨特的解讀方式為天真的現實主義（na?ve realism）——我們所共有的感知事情“好像它們真是那樣”的一種信念。例如，持相反政治觀點的人往往不能在事實上達成一致，雙方都認為他們看到了事實的真相。但事實上，雙方都可能讓各自的信念粉飾自己對事實的理解。因此，我們傾向于相信，如果其他人用不同的方式看待同一件事，那一定是他們有偏見（Ehrlinger,Gilovich,& Ross,2005;Pronin,Gilovich,& Ross,2004;Ross,2010）。羅斯長期與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談判者一起工作。談判工作經常被擱淺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天真的現實主義。大家都假定其他公正的人看事情的角度和他們是一樣的。羅斯說：“即使當一方意識到了另一方所感知到的事情是不同的，每一方仍然認為對方的感知是有偏差的，而自己是客觀的，并且解決問題的方法應當建立在自己對現實的感知的基礎之上（Ross,2010）。”因此，雙方都拒絕妥協，擔心“有偏見”的一方會比自己獲益更多。

天真的現實主義：我們所共有的感知事情“好像它們真是那樣”的一種信念。

通過以上事例，你可以看到，解讀的范圍很廣，從簡單的諸如你的感覺，到相當復雜的國際談判。這些解讀影響著每個人的日常生活。想象杰森是一個害羞的大學生，他已經偷偷愛慕瑪麗亞很久了。假設你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社會心理學家，你現在的任務是預測杰森會不會邀請瑪麗亞參加畢業舞會。一種做法是從杰森的角度來看瑪麗亞的行為，即杰森會如何理解瑪麗亞的行為。杰森是不是把她的微笑理解成一種禮貌的表現，那種她也會對畢業班中任何她討厭的人和失敗者給予的微笑？或認為那是一種鼓勵的信號，激勵他鼓足勇氣與她約會？如果瑪麗亞忽視了他，杰森會認為她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游戲嗎？還是對和他約會不感興趣？想要預測杰森的行為，僅僅知道瑪麗亞的行為是不夠的，你還必須知道杰森是如何理解瑪麗亞的行為的。這些解讀是如何形成的呢？請繼續看下去。

熱門話題 名字之間有什么關系呢

政治家認識到了解讀的力量，從而讓公眾從有利的角度來解讀他們的政策。他們給自己喜歡的政策貼上積極的標簽，給不喜歡的政策貼上消極的標簽。例如，美國共和黨人將《平價醫療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稱為“奧巴馬醫改”（Obamacare），以此傳達這樣的信息：這是一位不受大多數選民歡迎的總統的杰作。這一舉動是如此成功，以至于相當多的人沒有意識到“奧巴馬醫改”和《平價醫療法案》是一回事。以肯塔基州為例，該州根據《平價醫療法案》創立了一個名為“Kynect”的健康保險項目。肯塔基州州長史蒂夫·貝希爾（Steve Beshear）稱Kynect是一個無可爭議的成功項目。事實上，2014年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只有22%的肯塔基州的居民對Kynect持負面看法。一半的居民被問及他們對“Kynect”的感覺如何，另一半的居民被問及他們對“奧巴馬醫改”的感覺如何。當使用后一種問法時，57%的居民表示，他們對后者持負面看法（Dann,2014）。事實上，困惑的不僅僅是肯塔基州的居民，2017年2月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 35%的美國人要么不知道“奧巴馬醫改”和《平價醫療法案》是一回事，要么不確定它們是不是一回事（Dropp & Nyhan,2017）。

問題回顧

1.基本歸因錯誤最好的定義是（ ）。

a.將自己和他人的行為完全歸結于人格特質，從而低估了社會影響的力量

b.根據社會情境解釋自己和他人的行為，從而低估了人格特質因素

c.堅信群體成員影響個體行為的作用強于他們的人格因素

d.堅信個體的人格因素影響其行為的作用強于群體成員的作用

2. “華爾街游戲”揭示了什么人格和情境因素？（ ）

a.無論游戲叫什么，好勝心強的人都會激烈競爭

b.合作型的人會努力讓有競爭力的對手與他合作

c.游戲名稱對個體如何玩游戲沒有任何影響

d.游戲名稱對個體如何玩游戲有很深的影響

3.一個陌生男人在校園里接近艾米麗，并聲稱他是專業攝影師。他詢問艾米麗是否可以花15分鐘時間讓他拍照。根據社會心理學家的觀點，艾米麗會根據以下哪一項進行決定？（ ）

a.這個男人的穿著打扮

b.男人是否會給她支付報酬

c.艾米麗如何解釋這種情境

d.這個男人是否有犯罪記錄

4.社會心理學起源于（ ）。

a.格式塔心理學

b.精神分析

c.行為主義

d.生物心理學

5. “天真的現實主義”指的是（ ）。

a.大多數人對心理學天真的理解

b.很少有人是現實的

c.大多數人寧愿天真也不要準確

d.大多數人堅信他們感知事物的準確性

“問題回顧”答案，請掃描章末二維碼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