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臘化時期的史料

F.W.沃爾班克

亞歷山大去世后的百年間，除一些殘篇之外，沒有一部同時代史家的著作能幸存下來。然而，在隨后的一些通史以及那些涉及具體的國王、民族或地區的專門性著作中，這一時期的歷史還是得到了較全面的反映。在這些專門性著作中，已知有46位作家記述了希臘化時期的歷史，但是它們都已亡佚。造成這種大規模消失的原因，今人也只能進行猜測。絕大多數這些著作，當然是用當時通行的希臘語（即所謂的“以阿提卡方言為主的希臘共通語”）撰寫而成，可是這種希臘習語卻難以引起后世學者（和抄錄者）的興趣。再者，許多著述或許從來沒有足夠多的抄本，使它們能夠經受歲月的磨蝕而幸存下來。地方史家著述的命運可能尤為如此。但最重要的是，許多著作卷帙浩繁使普通讀者望而卻步，摘要、節本乃至目錄清單的出現，則為一種文學上的“格雷厄姆法則[1]”創造了條件。結果導致次品逐漸替代原作，并最終使其不復存在。

對于公元前3世紀的歷史學家而言，他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原始文獻的消失。但是，問題并非至此。公元前323—前217年，由于希臘人、馬其頓人、小亞細亞諸民族與埃及、腓尼基、巴勒斯坦、美索不達米亞、伊朗以及中亞的居民建立了密切聯系，希臘世界空前擴大了。希臘人不論移居何處，都與當地土著居民達成這樣或那樣的暫時性妥協共處（modus vivendi）。可是我們卻幾乎沒有看到非希臘人的片言只語。我們所有的史料都是用希臘語寫成，或是來自與希臘語有關的資料。埃及祭司馬涅托（Manetho）和巴比倫尼亞人貝羅蘇斯（Berosus），被鼓勵用希臘語撰寫他們民族直到亞歷山大去世時的早期歷史（因為希臘人一般都不學習外族語言）。然而，我們卻沒有任何用埃及語或巴比倫尼亞語撰寫的關于亞歷山大繼業者（the Diadochi）的記述，也沒有任何一部從波斯人或巴比倫尼亞人視角撰寫的塞琉古王朝統治下的亞洲史，以及從埃及當地人視角撰寫的托勒密埃及史。誠然，猶太人為我們留下了他們自己關于公元前2世紀哈斯摩尼人（Hasmonean）起義的記述（在《馬加比書》中）。但是約瑟夫斯的《猶太古史》（Antiquities）只有3章（第十二卷第1—3章）涉及從托勒密占領埃及至公元前200年帕尼翁（Panium）戰役失去科厄勒—敘利亞（Coele-Syria）的這段歷史。此外，在希臘—馬其頓人的統治之下，我們所有關于那個時代的記述，都是從統治階級視角撰寫的。當地人和那些外來窮人的聲音同樣默默無聞。在許多地方，比如埃及，當地人和窮人逐漸混同為一。

史料傳統的有限并非到此為止。關于公元前300年后一段時期東地中海盆地發生的歷史事件，我們沒有連續的記載[除查士丁尼（Justinus）的簡短摘要之外（見本卷原文第7頁）]，這種狀況直到波里比阿（Polybius）在《通史》第二卷中描寫阿凱亞同盟興起和克萊奧麥奈斯戰爭（Cleomenean War）時才有所改觀。諸如希臘的克瑞摩尼德斯戰爭（Chremonidean War）、埃及與敘利亞之間的早期戰爭這些重要事件，也只能利用從銘文和紙草中獲取的那些零碎信息才得以重建。

在公元前323—前217年著作亡佚的作家中，有5位尤其重要。充分的證據表明，這5位作家的風格和對于事件的記述，在尚存的傳統之中留下了明顯的印記。他們著作的內容和特點，可以在援引他們的后世作家那里一見端倪。本章將從考察這些佚文作家開始，繼而考察那些有全部作品或者部分作品傳世的作家以及他們的作品與原始史料的關系，最后簡要討論一些可為史家利用的其他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