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下)
- (美)約瑟夫·布羅茨基
- 1870字
- 2021-11-22 15:19:16
84.致Z.將軍的信
殿下,戰爭是無聊的把戲。
今天——成功,而明天——窟窿……
拉羅謝爾被圍之歌
將軍!我們的牌是——臭狗屎。我過牌。
北根本不在這里,是在極圈。
而赤道寬于您軍褲上的彩色鑲條。
因為前線,將軍,在南方。
這樣的距離,任何命令
通過無線電臺傳出后都變成了布基武基舞。
將軍!混亂發展為窯子。
崎嶇的道路不容許輸送物資
和更換內衣:床單就像——金剛砂;
您要知道,這對我的神經有影響。
我認為,迄今為止,彌涅爾瓦的祭壇
從未受到這樣的褻瀆。
將軍!我們待在泥漿里這么久,
以致蟲豸之王早就興高采烈,
而布谷鳥寂然無聲。不過,上帝
保佑吧,讓我們聽得到它怎樣咕咕地叫。
我認為,應該說聲謝謝,
因為敵軍沒有進攻。
我們的大炮炮筒朝下,
球形炮彈變得軟弱無力。只有司號兵們,
從套子里取出自己的
軍號,好像有癮的手淫者那樣
不問晝夜地要把它們擦亮,以致
那些軍號會突然發出迸裂的響聲。
軍官們徘徊游蕩,蔑視軍事條令,
穿著馬褲和形形色色的軍服上衣。
列兵們在干燥地方的灌木叢里
彼此委身于可恥的淫欲,
而紅著臉放下鮮紅棍子的是
我們的光棍中士。
——
將軍!我曾隨時隨地廝殺,盡管
獲勝的可能性很小,很渺茫。
我不需要別的星徽,
除了您皮軍帽上的星徽。
不過現在我像童話里的那個釘子:
被釘入墻壁而失去了釘帽。
將軍!遺憾,人生——一世而已。
為了不去尋找達官貴人的證明,
我們不得不在這不大的密林里
飲盡自己的苦杯:
人生,大概并不那么長久,
可以把糟糕的事情束之高閣。
將軍!只有靈魂需要肉體。
靈魂,眾所皆知,不會幸災樂禍,
我想,把我們領到這里,甚至也
不是戰略的需要,而是出于兄弟般的情誼;
還是去干預別人的事情吧,
既然我們搞不好自己的事情。
將軍!而我現在患有——神經性震顫。
不明所以:由于羞恥,還是由于恐懼?
由于缺少女子?或者只是——胡思亂想?
醫生和巫醫都治不好。
大概是由于您的廚師
搞不清哪里該放鹽,哪里該放糖。
將軍!我擔心,我們已陷入絕境。
這是——斜斜的一俄丈地區的復仇。
我們的標槍生銹了。有標槍,
也還不是擊中靶子的保證。
我們的影子也不會跟在我們后面移動,
即使在日落的時候。
——
將軍!您知道,我不是懦夫。
請您取出專案卷宗,去打聽吧。
我對子彈無動于衷。再加上
我既不怕敵人,也不怕統帥部。
讓他們在我的肩胛骨之間貼上
方塊愛司吧——我就申請退役!
我不愿為兩三個
君主犧牲,我根本
沒有見過他們
(問題不在于眼罩,而在于窗簾上的塵土)。
不過,就是為他們而生,我也
不樂意。加倍不樂意。
將軍!一切都使我厭煩。我
討厭十字軍遠征。我討厭
窗外那山岳、小樹林、河灣
紋絲不動的景色。
糟糕,倘若研究外部
世界的是一個內心曾備受折磨的人。
將軍!我不認為,我離開
您的部隊后,兵力會遭到削弱。
這不會引起什么大的災難:
我不是獨奏者,又與樂隊格格不入。
從自己的木笛里取出吹口后,
我就燒了自己的軍服,折斷馬刀。
——
看不見飛鳥,但聽得見鳥鳴。
狙擊手,由于精神上的渴求而受煎熬,
那也許是上級的命令,也許是妻子的來信,
他坐在樹枝上看了兩遍,
而我們的畫家由于寂寞
畫了一門大炮的鉛筆畫。
將軍!只有時間才能評價您,
評價您的戛納、野戰工事、方陣、大軍。
科學院將籠罩在狂喜之中;
你們的戰斗和靜物寫生
將服務于擴展視野、
世界觀,總之是擴大主動脈。
將軍!我應該對您說,您
好像身有雙翼的雄獅要進入
某個入口。因為,唉,
自然界向來沒有您。
不,并非您死了
或被打垮——這副牌里沒有您。
將軍!讓他們把我交給法庭審判!
我愿向您介紹情況:
苦難的總和產生荒謬;
讓荒謬具有形體吧!
但愿它的容器顯現
黑的什么在白的什么上面。
將軍,我還要對您講一件事:
將軍(Генерал)!我曾拿您
與死(умирал)押韻——我這樣做過,可是
上帝沒有把谷殼和谷粒徹底
分開,于是現在使用
谷殼——說假話。
——
在空地上,夜夜亮著兩個
信號燈,車輛在解體,
我在那里半脫下丑角的
盛裝并扯掉肩章,
我凍僵了,碰見徠茨牌照相機
的一瞥或戈爾貢的目光。
夜。我醉心于一個
女人,她有迷人的內心和側影。
此刻在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
低于蒼穹,而比屋頂高得多。
在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此刻
并非對您的侮辱。
——
將軍!沒有您,于是我的言語
轉向,像平時一樣,如今
那個空間,它的邊際——某個
遼闊偏僻的荒漠的邊際,
地圖上的這片荒漠,您和我都
看得見,其實根本不存在。
將軍!如果您畢竟聽得見
我的聲音,就是說,荒漠
隱藏著某種綠洲,以此
引誘騎手;就是說,騎手
是我;我用馬刺催馬快跑;
馬,將軍,卻不馳往任何地方。
將軍!戰斗者永遠像一頭雄獅,
我在軍旗上留下了污點。
將軍,甚至紙牌搭的小屋——也像家畜的圈。
我給您寫匯報,向軍旗跪下。
為經歷過大規模虛張聲勢的人們
生活留下的是一張小紙片。
1968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