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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原版序

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博士在心理學領域里所做的工作,盡管從方法上而言都是科學性的和概括性的,但從本質上來看,卻是對我們的獨立個體所做的研究,也因此才被人們稱為“個體心理學”。這種心理學的研究對象,就是具體、特殊且獨一無二的個人。所以,唯有研究我們碰到的每一個男人、女人和兒童,才能真正習得這種心理學。

在阿德勒博士對現代心理學的此種貢獻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在揭示所有精神活動結合起來為個人所用,以及一個人的所有官能與努力都與同一個目標緊密相關這一過程中,“個體心理學”所用的方式。這樣,我們就能深入理解人類同胞的種種理想、困難、努力與失望,而所用的分析方式,也將使得我們可以對每一種個性都獲得一種全面而生動的印象。根據這種整合思想,我們就可以實現諸如“終極目標”這樣的東西了。不過,我們必須將這種“終極目標”理解為基礎性的終極目的。以前,人類還從未有過哪種方法,像“個體心理學”一樣嚴謹而又具有強大的適應性,能夠在所有現實當中,緊緊追隨人類那最不穩定、最具易變性和最難捉摸的心靈。

由于阿德勒不但認為科學是人類共同努力的結果,而且認為才智本身也是人類共同努力的結果,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他對自己做出獨特貢獻的自覺性,遠遠超過了被其過去與當代合作者所公認的、那種淡化了的程度。因此,研究阿德勒博士與所謂的“心理分析”運動之間的關系,是很有裨益的。并且,不論如何簡單扼要,我們都應當首先來回顧一下促成整個心理分析運動的種種哲學動力。

潛意識是一種關鍵記憶,即生物學記憶,這是現代心理學的一種共同觀點。不過,從一開始就屬于治療歇斯底里癥專家的弗洛伊德卻認為,一個人在性生活當中的成功與失敗才是最重要的,并且幾乎是唯一重要的東西。身為天才精神病理學家的榮格力圖揭示出那種超越個體的記憶,或者說種族記憶的重要性,想要擴展這種令人苦惱的狹隘的觀點。他認為,種族記憶與性生活的力量一樣強大,并且對人生具有一種更高的價值。

而將潛意識的概念更加牢固地與生物學現實聯系起來的任務,則留給了阿爾弗雷德·阿德勒這位經驗廣博而全面的內科醫師。他原本是心理分析流派里的一位心理分析學家,曾經用這種方法做過大量的工作,對記憶進行分析,并將記憶從一種聚合的情緒狀態中歸納出清晰性與客觀性來。不過,他卻表明,每個人的整體記憶體系都是不同的。個人并不會全都根據同一種中心動機來形成自己的潛意識記憶。比如說,我們不會全都圍繞著性欲,來形成自己的潛意識記憶。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我們都會看到,他們會用一種具有個人化的方式,從所有可能經歷的事情當中選擇自己的經歷。那么,這種選擇所依據的原則又是什么呢?阿德勒回答說,從根本上來看,這一原則就是一種簡單的需求意識,就是某種必須得到補償的自卑意識。這就好像是說,每個人都意識到了自己的整個生理現實,并且孜孜不倦地堅持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為生理現實當中存在的種種缺陷獲得補償似的。

這樣,一個人的整個人生,比如說一個身材矮小者的整個人生,就可以理解為通過某種方式馬上變得偉岸起來而進行的一種努力,而耳聾者的整個人生,就是努力為自己聽不見而獲得補償了。當然,情況并非如此簡單,因為一系列缺陷可能引發出一系列的指導思想。而且,在人生當中,我們還得對付自己想象出來的各種缺陷以及各種異想天開的追求。不過,即便是在這些方面,我們所遵循的原則也是相同的。

性生活完全沒有控制我們的所有活動,而是完美地融入了那些更加重要的追求當中,因為性生活明顯受到了情緒的控制,而情緒則是由整個生命經歷塑造出來的。這樣,弗洛伊德的分析法雖然的確真實地說明了某種給定的人生原則在性方面所導致的種種后果,但也只是在那種意義上來說,它才是一種真正的分析。

如今,心理學開始以生物學為基礎了。人們認為,從一開始,心靈的種種傾向性以及精神的成長,就受到了為了彌補生理缺陷或劣勢位置所做出的努力的制約。一個人性情當中所有的異常之處或者獨特之處,都是這樣產生出來的。這一原則,既適用于人類,也適用于動物,并且很可能還適用于植物界。因此,我們應當認為,不同物種所具有的特殊稟賦,源自它們在自身環境當中所經歷的種種缺陷與劣勢,而這些缺陷與劣勢,通過物種的活動、成長與結構,已經成功地獲得了補償。

將補償看作一種生物學原理,這種觀點沒有什么新鮮的,因為人們早已知道,為了補償其他的受損部位,我們的某些身體部位會過度生長。比如說,如果一個腎臟喪失了功能,那么另一個腎臟就會生長異常,直到它能夠發揮出兩個腎臟的功能;倘若心臟瓣膜出現了裂縫,那么整個心臟就會長得更大,從而彌補此種供血效率不足的情況;若是神經組織受損,那么另一種毗連組織就會努力承擔起神經組織的功能來。為了應對某種特殊工作或者努力過程中出現的迫切需要,整個機體進行這種補償性成長的現象數不勝數,因此我們無須再加以說明。不過,首次整體將這一原則應用到心理學領域,將它當成是一條根本原理,并且說明了這一原理在心靈和智力中所起作用的,卻是阿德勒博士。

阿德勒不但建議醫生應當學習“個體心理學”,而且建議普通的非專業人士,尤其是教師,都應當學習“個體心理學”。心理學中融入文化,已經成了一種普遍必要的現象。盡管公眾反對,我們也應當大力提倡這種做法,因為公眾的反對態度,是以這樣一種觀念為基礎的:雖然毫無益處,但現代心理學還是需要將全部精力集中在疾病與痛苦等病例上。誠然,精神分析學方面的著作,已經揭示出了現代社會當中那些最核心和最普遍的弊端。不過,如今我們面對的,卻不再是一個反思自身過錯的問題,而是我們必須從過錯中汲取教訓的問題。我們一直都在努力地生存著,仿佛人類的精神不是一種現實,仿佛我們可以無視心理方面的種種事實而確立起一種文明生活似的。阿德勒提倡的,并不是對精神病理學進行全面的研究,而是根據他業已確定其基本原理的一種積極而科學的心理學,來對社會和文化進行實實在在的改良。不過,假如太過害怕面對真相,那么我們就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沒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我們非但不可能對人生當中的那些正確目標形成一種更加清晰的、不可或缺的意識,而且也不可能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身所犯的錯誤。或許,我們都不想去了解那些丑陋的事實,但越是真正認識人生,我們就會越發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真正對人生構成了障礙的錯誤,就像是光線聚集起來,使得陰影更加清晰一樣。

一種積極的、有益于人類生活的心理學,不可能僅僅源自心理現象,更不用說僅僅源自臨床的病理表現了。這種心理學,還需要一種規范性的原理。在這種需要面前,阿德勒沒有退縮,而是認識到了我們在世間共同生活所遵循的那種邏輯性,仿佛它具有絕對形而上學的有效性似的。

認識到這一原理之后,接下來我們就必須對與之相關的個體心理狀態進行判斷。一個人的內心生活與集體生存的關聯方式,可以區分為三種所謂的“人生態度”,即一個人對社會、對工作和對愛情的總體反應。

通過對待整個社會,即對待其他任何個人以及對待其他所有人的感受,任何一個男人和女人都可以了解到,自己在社交方面的勇敢程度如何。身處社交場合時感到害怕或者是有一種沒有把握的感覺,往往都會表達出一種自卑感來,而不管其外在表現究竟是一種膽怯還是抗拒,是一種緘默不語還是焦慮過度的形式。對于所有與生俱來的疑慮或者敵視感、不明確的謹慎感以及渴望有個藏身之處的感覺來說,倘若總體上影響到了一個人的社交關系,那么這些感受都表明了一種逃避現實的相同傾向,而這種傾向,又會阻礙一個人對自我進行肯定。我們對待社會的理想態度,或者更準確地說,對待社會的正常態度,應當是毫不勉強、不假思索地認為人類都是平等的,并且認為這種平等不會因地位不平等而加以改變。社交勇氣所依賴的,就是這種身為人類大家庭里的一員而具有的安全感。而這種安全感,又取決于個人自身生活的和諧。通過一個人對鄰居、所處市鎮、國家以及其他民族的感覺,甚至是在報紙上看到與這些方面相關的新聞時的反應,他就可以推斷出其心靈本身的安全程度來。

一個人對待工作的態度,正是密切取決于他在社會上的這種自我安全感。在一個人能夠獲得自己應得的那份社會利益與權利的職業當中,他必須面對社會需求的邏輯性這個問題。假如一個人覺得自己太過弱小,或者是與社會格格不入,那么這種感覺就會使得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價值會獲得別人的認可,因此他甚至不會努力去獲得別人的認可了,相反,他不會去冒險,只是為了金錢和利益才去工作,并且會壓制自己,不去想他究竟能夠做出何種最切實的貢獻。這種人往往既不敢給別人提供最好的東西,也不敢要求自己獲得最好的東西,因為他害怕那樣做會得不償失。或者,這種人往往會在經濟生活當中尋找某種安寧而波瀾不驚的偏僻之所,因為在這種地方他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無須去適當地考慮自己所做之事有沒有益處,或者能不能夠帶來利益的問題。在這兩種情況下,非但整個社會因為沒有得到個人最好的貢獻而會承受損失,而且這個并未實現自身社會意義的個人,也會產生出一種深刻的不滿足感來。現代世界里有許多的人,與他們從事的職業都存在公開的沖突。而從一種世俗的意義來看,這種人當中既有成功者,也有不成功者。他們信不過自己所從事的職業,把無法實現某種現實正義的責任歸咎給社會和經濟條件。不過,他們往往都太過沒有勇氣,無法為實現自身經濟功能的最佳價值而奮斗,這也是事實。他們都不敢公開宣稱有權提供自己真正信仰的東西,如若不然,他們就會對社會真正需要他們做出的那種貢獻嗤之以鼻。

因此,他們都是用一種利己主義的精神,甚至是一種鬼鬼祟祟、不那么正大光明的精神,去追求自己的利益。誠然,我們必須認識到,整個社會在組織方面還存在諸多不合理的地方,因此除了有可能做出錯誤判斷之外,一個決心真正去為社會公益服務的個人,常常也會遇到強烈的反對。不過一個人需要的,卻正是這種拼盡全力的奮斗感。而需要的程度,也不亞于整個社會受益于此的程度。一種職業,倘若無法讓人體驗到某種克服困難之后的勝利感,而只是讓人在困難面前低頭,那么我們是不可能去熱愛這種職業的。

這些人生態度中的第三種,即對待愛情的態度,則決定了愛情生活的道路。只要前面兩種人生態度,即對待社會的態度和對待工作的態度得到了正確的調整,那么最后這種人生態度自然就不會有問題。如果這種人生態度是扭曲和錯誤的,那么在與其余兩種態度脫節的情況下,它就無法自行糾正錯誤。盡管我們可以想到改善社交關系與職業狀況的辦法,但若是把思想全都集中在個人的性問題上,那么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種做法會讓問題變得更加嚴重。因為這個問題完全屬于結果的范疇,而不屬于原因的范疇。一個在普通社會生活當中受了挫折或者在職業領域遭到了失敗的人,在性生活當中的做法,就會像是盡力要為自己沒能在恰當領域里獲得成功的種種表現獲得補償似的。實際上,這正是我們理解所有性異常行為的最佳辦法,而不管這些性異常行為是讓一個人變得孤僻離群、是讓性伴侶受到侮辱,還是用其他的方式扭曲一個人的本能。一個人的友誼關系,也與愛情生活緊密相關,形成了一個整體。至于原因,則不是像最初的精神分析學家所認為的那樣,不是因為友誼是性吸引力的一種升華形式,而是與之正好相反。性沖動(即性是一種具有叛逆性的精神因素),其實是一種異常現象,用于取代能夠激發出有益友誼的那種親密關系;而同性戀呢,往往就是一個人無法與異性產生愛情的結果。

我們賦予種種感官的意義與價值,也與愛情生活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許多優秀的詩人,早已證明了這一點。我們感受大自然的特點,我們對壯美海洋與陸地的反應,以及我們對形狀、聲音和色彩等的意義的反應,連同我們在那些有如暴風雨般動蕩不安和憂郁悲傷的場景中對別人的信任感,都涉及了我們人類能夠彼此相愛的完整性這個方面。因此,我們的審美人生,連同審美人生對于藝術與文化的所有意義,最終都是通過個人,從社交勇氣與智力的有效性當中形成的。

我們不應當認為集體感是一種非常難以產生出來的東西。集體感與自我主義本身一樣,都是自然而然、與生俱來的。事實上,作為一種人生原則,集體感還具有優先的重要性。我們無須刻意地去產生這種感覺,只需在受到壓抑之處將集體感釋放出來即可。這就是我們在經歷人生的過程中保留下來的生存原則。倘若有人認為,公共汽車司機、鐵路工人和送奶工可以不具有一種高度本能的集體感去為人們服務,那么我們就可以推斷出,這種人必定擁有一種高度神經質的統覺結構。坦率地說,抑制這種集體感的,就是人類心靈當中那種強烈的自負心理。而且,這種自負心理極其微妙、不可捉摸,因此盡管少數藝術家已經領悟到了它的無處不在,但在阿德勒之前,卻沒有哪位專業的心理學家能夠將其闡述清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許多小記者或售貨員心中的野心都足以導致一位大天使[1]墮落,而世界上那些偉人的野心,就更是如此了。每一種讓一個人與生活之間的聯系變得痛苦不堪的自卑感,都會導致他用另一種上帝般的自負,來讓自己心中充斥著一種想象出來的偉大感,并且最終達到這樣一種程度:在許多情況下,此種幻覺都會膨脹得極其厲害,甚至不需要一個人在塵世間變得至高無上才能平靜下來,而是會創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并且讓他自詡為這個新世界里的上帝。這種對人性深度的揭示已經得到證實。不過,人們顯然并不是在對那些懷有實實在在的野心(無論這種野心是多么像拿破侖那樣狂妄)的人進行研究,而是在對那些消極抗拒、拖延不決和佯裝有病者進行的研究中證實的,因為正是這些方面,最清晰地說明了一個痛苦地認為自己無法主宰現實世界的人會拒絕與現實世界協作,無論這樣做會給他帶來多么不利的后果;他這樣做,部分是為了主宰一個狹窄的領域,部分甚至是出于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因為這種人認為,倘若現實世界得不到他非凡的協助,就終有一天會崩潰,并且縮小到他自己業已縮小了的那個世界的程度[2]。

這樣,便導致了一個問題:在明知人類心靈當中具有此種過度自負的傾向,并且不敢只是再自詡為神奇異人來增強這種自負心態的情況下,我們又該如何去做呢?阿德勒的回答就是,我們應當對自身的所有經歷都保留某種態度。此種態度,他稱之為“對半”態度。我們對于正常行為的那種概念,應當允許整個世界、整個社會或者我們面對的個人在正義一邊以某種方式做到與我們完全平等。我們既不應該貶低自己,也不應當貶低自身所處的環境。我們應當認為,每個人都是正義當中的一半,從而平等地肯定我們自己與別人的現實情況。這一點,非但適用于我們去跟別人進行聯系,而且適用于我們對雨天、假日或者負擔不起的舒適品,甚至是對剛剛沒趕上的那趟公共汽車的精神反應。

若是理解得正確的話,這種情況并不是一種艱難而令人反感的、理想的謙卑狀態。實際上,要求具有與其他所有生物完全平等的現實與全能,而不管我們可能在什么樣的具體表現當中碰到其他生物,這是一種很有意義的、精彩的假設。倘若要求低于這種程度,那就是一種虛偽的謙卑,因為事實上我們進行任何交流所導致的結果,其中一半的現實都取決于我們進行交流的方式。一個人應當在自身發生的每件事情當中,都按照自己所屬的那一半,來確認自己的作用。

在職業領域里,我們常常都特別難以遵循這條建議。在業務當中,人們會面對許多赤裸裸的現實,它們會比社會生活當中通常允許出現的情況更加常見;并且,要讓一個人自身的目標與一個雜亂無章的世界的現狀同等有效,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那樣做的話,就意味著承認現狀是一個人的實際問題,并且事實上也是一個人正當的行為領域。勞動分工雖說本身符合邏輯并且有益于社會,但也給人類帶來了狂妄自大地創造出全然虛偽的不平等、差別和不公的機會,因此我們如今才會生活在一種幾乎無法維系的經濟混亂之中。對于此種異常狀況,絕大多數人常常會發現,他們很難不屈不撓地與自身進行對抗,很難一方面承認自身所處的現實,一方面又同等地努力地去改善這種現實。他們很容易通過內心的某種托詞,默許這種混亂狀況,或者是致力于去尋找某些膚淺的、逃避實際問題的補救措施;有的時候,他們還會認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必然會受到那些天生卑劣之事的玷污,卻全然沒有意識到,這樣一種態度會讓他們變得自高自大、傲慢無禮,并且從深層意義上來看,還會使他們變得寡廉鮮恥。很少有人想到,正確的辦法就是在人性的基礎上,在同樣的處境與職業當中與他人結成同盟,并且把這種同盟當成一種社會服務,去維護其恰當的尊嚴和對其加以改良。不過,這正是一個人能夠真正適應其經濟功能的唯一途徑。許多埋怨自己的工作條件普遍不好的人,在把工作當成人生一種職能去進行重新組織方面其實什么都沒有做。并且,他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與導致他們失敗的那種不合規范的個人主義做斗爭。從“個體心理學”當中,我們得出了這樣一條絕對命令[3]:每個人的職責,就是努力把自己所從事的職業變成一種兄弟關系、朋友情誼和一種帶有強大合作精神的社會統一體,而不管各自從事的職業是什么;倘若一個人不想這樣去做,那么他自身的心理狀態就會非常危險。誠然,在如今的許多職業當中,要達到這條絕對命令的要求,是極端困難的。而更加重要的是,一個人應當讓自身的努力都指向協調一致。除非從廣義上來說,一個人是在努力讓從事的職業變成一種全面表達其自身的形式,否則的話,他的職業就永遠擺脫不了自身諸多的精神力量。因此,一個人的職業觀念,非但必須是一種能夠讓他在其中具有行動獨立性的執行機構,而且應當是一種能夠讓他在其中具有某種指導權威性的立法機構。在一個人的職業生涯中,此種“對半重視”的做法,會讓他既承認現實,同時又利用唯一實事求是并且必然具有合作性的方式,去與現實做斗爭。

倘若沒有社會組織方面的這種實踐,那么盡管“個體心理學”中的教育原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它們也會毫無用處。從廣義上來看,前文當中關于個人職業義務的論述,對一個人履行自身的整體社會職能而言,也是適用的。一個人的職能,既包括成為本民族與人類當中的積極一員,也包括成為家庭當中的積極一員。這就好比是一個從不休會,并且所有當選議員最終都必須服從其決議的議會似的。這個議會,在學校里、在市場上、在天南海北到處召開,因為它是“人類議會”,人們在其中交流的每一句話、每一種表情,無論是彬彬有禮還是反唇相譏,無論是充滿智慧還是愚蠢無比,對于整個人類而言,都各有其重要性。讓這個廣袤的議會更加團結一致,使得其中的討論變得更加可以理解,是符合每一個人的利益的,因為除非從中反映出來,否則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會真正存在。倘若其中的會議和平安寧,那么我們的生活就會音調高揚,健康和財富就會增加,而藝術與教育也會繁榮起來;倘若其中的交流拘謹含蓄、充滿疑忌,那么工作就會受挫,人們就會挨餓,兒童也會失去活力。在紛爭達到白熱化的過程中,我們就會成百上千萬地死去。這個議會的所有裁決(我們的生死、成長抑或式微都是由此決定的),都深深地植根于我們在每種人際關系中對待男人、女人和兒童的個人態度之中。

平心而論,在面對所有的人與其相互責任之間關系的這個事實時,我們又怎么去看待精神病患者內心的那種混亂呢?這種混亂,只是興趣領域變狹窄,只是過度關注某些個人利益或者主觀利益嗎?患上精神疾病,是一個人錯誤地對待其他人類所導致的結果。這種人似乎覺得,別人的人生與目標完全沒有他們自己的人生與目標那么重要,因而他們對范圍更加廣泛的人生喪失了興趣。與此自相矛盾的是,精神病患者的內心往往卻懷有種種非常龐大的、拯救自己和別人的計劃。這種人都很聰明,能夠通過想象出一種夸張的重要性和有益的活動,來補償他們在人類這個議會里那種現實的孤立感和無能感。這種人可能會希望改革教育、消滅戰爭、建立一種大同社會,或者創造出一種新的文化,甚至還會帶著這些目標去創立社團或者加入某些社團。自然,這種人與別人及整個生活進行的是一種不切實際的交流,從而會讓他的這些目標都實現不了。這就好比是,這種人完全站在生活之外,卻想要利用某種無法解釋的魔法去引導生活似的。

尤其是,現代的城市生活,連同其中的知性主義,都使得精神病患者可以毫無限制地這樣做,即通過想象出來的那種彌賽亞主義[4],來補償他們真正的孤僻離群心態。結果,一個民族里面全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救世主,從而會使得這個民族分崩離析。

我們需要的,自然是某種完全不同于此的東西。但這并不是說,個人應當放棄對彌賽亞的信仰,因為一個人對人類的整個未來所應承擔的那一份義務,完全是屬于個人的。個人所需的,只是應當對自己拯救社會的力量形成一種合理的看法,并且是從個人自身的立場出發,正確地來看待這種能力:我們必須能夠這樣去看待那些與自身最直接相關的人際關系和職業,仿佛從全世界來看,它們都舉足輕重似的;因為事實上,它們也的確如此,是一個人唯一擁有的那種普世意義。倘若這些方面混亂不堪、錯誤百出,那就是因為我們在日復一日的經歷當中,并沒有把它們看成是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東西。無疑,我們有時候的確認為這些方面很重要,但通常來說,我們都只是從一種個人意義上去重視它們。

現代人的這種傾向,即在實際生活和理想當中都縮小興趣范圍的傾向,是最難加以克服的,因為這種傾向會得到統覺結構的強化。正是出于這個原因,除了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一個人是不可能獨自去克服這種傾向的。他需要與別人進行聯合,并且需要一種全新的聯合。下定決心,去應對自己所處的環境與日常活動,仿佛它們都是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事情一樣,這種做法,會讓一個人馬上與自身的種種抗拒心理發生沖突,并且往往還會與外部問題產生沖突;一個人無法馬上理解這些外部困難,并且,除非正在進行同樣的一種實驗,否則別人也無法正確地對這些問題做出判斷。因此,在實踐“個體心理學”時,要求其中的學生心甘情愿地相互審視,每一個人都應當被其他人看成是一種完整的人格。這種做法,擊中了偽個人主義的根本,而這種偽個人主義又是所有精神官能癥的基礎。因此,這種做法自然是很難掌握的。然而,作為整個人生當中處于診所與咨詢室之外的一種作用因素,精神分析學的整個未來,卻正是取決于這種做法能不能獲得成功。

在維也納,這種小組已經通過努力,使得“個體心理學”的力量影響到了教育領域。學校老師和執業醫師之間業已確立起來的協作關系,已經讓某些學校的教學工作取得了革命性的突破,并且在師生之間、學生之間確立起了一種平等關系,從而糾正了許多兒童的犯罪傾向、麻木不仁與懶惰習氣。人們發現,取消競爭、逐漸形成鼓勵的風氣,已經讓學生和教師雙方都釋放出了巨大的能量。這些變化,正在影響著他們周圍的家庭生活。而一提到家庭生活,我們就會想到孩子的心理問題。盡管教育理所當然地處于首要地位,但它并不是這些小組的活動唯一應當介入的領域。商業領域與政界,是最為強烈地體會到了現代人生困境的兩個領域,也需要利用人性方面的知識來激發它們的活力,因為在這兩個領域里,人們早已忘記如何去辨識人性了。

正是為了給我們的日常生活及其改良提供一種新的能量,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才成立了“國際個體心理學協會”這一機構。本書業已開始倡導的那種人類行為訓練法,雖說可能被人們誤認為是一種幾乎可以說陳腐不堪的道德標準,但有兩個方面除外,那就是這種訓練具有實實在在的效果,并且是在科學方法的背景中呈現出來的。在實事求是地理解個人問題的社會性,以及不屈不撓地證明健康與和睦行為之間具有統一性的過程中,阿德勒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像中國那些偉大的思想家。假如西方世界還沒有走得太遠,還能充分利用他的這種貢獻,那么他完全有可能變得家喻戶曉,變成西方的孔子呢。

菲利普·梅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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