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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德魯克生平

我們從德魯克出生的那個時代談起。

歐洲的19世紀是一個工業化的世紀,一個人口爆炸的世紀,還是一個革命和暴亂風起云涌的世紀。這使得20世紀注定是一個社會變革的世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新世紀是從1919年5月29日開始的。這一天,天文觀測取得的數據證實了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關于宇宙的新理論——相對論——是正確的。至此,主宰世界200多年的牛頓物理學被相對論所取代,絕對時間與絕對空間的觀念被推翻,而光的運動可以是曲線的。英國歷史學家保羅·約翰遜感嘆道,相對論就像一把刀,無意之中割斷了拴住社會之舟的錨纜,使西方社會漂離了猶太教——基督教文化信仰和道德觀念的錨地[1]。從此以后,這個世界原有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秩序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懷疑和挑戰。不僅宇宙觀被愛因斯坦顛覆了,而且個人與社會都不再是人們熟悉的樣子。在心理學領域,弗洛伊德對人的精神世界進行了重新詮釋。在社會學領域,馬克思對人類社會的歷史進程做出了嶄新的預言。19世紀發展到頂峰的個人責任的哲學觀念以及猶太教——基督教的經典教義,都遭到了懷疑和拋棄,人類的前途和命運面臨所未有的危機。

20世紀一開始就是人類創造力集中展示的時期。自大西洋到太平洋橫貫整個美國的鐵路網絡已經建成,福特汽車公司正在開足馬力生產“T”形車,飛機、大炮、坦克、潛艇以及各種新式武器劍吟匣中,電子技術正在貝爾實驗室、化學技術正在杜邦實驗室里瘋長,生產力的爆發式增長就像是一夜之間從地底下呼喚出來的一樣??茖W技術和思想領域的革命集聚起巨大的能量,引發了兩次世界大戰。工業文明在兩次世界大戰的血與火中掙扎著降臨人世,一個嶄新的現代社會誕生了。然而,它前途未卜,充滿矛盾與困惑,民族主義與自由主義的政治思潮在沖突在激蕩,“管理”這只有形之手將在建立工業社會新秩序的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

190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5年,彼得·F.德魯克誕生于奧匈帝國的首都維也納[2]。德魯克家族祖籍為荷蘭,德魯克這個姓氏在荷蘭語中是“印刷者”的意思。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度過了童年時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度過了青年時代,有幸目睹了一個新世紀的成長和變遷。

德魯克從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他父親是經濟學家和律師,在奧匈帝國政府經濟部任高級公務員,母親學過醫學。在德魯克的童年時期,家中經常高朋滿座,不但有政治家、經濟學家和律師,還有音樂家、文學家以及數學家。德魯克的雙親與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有多年的交情,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1883—1950)[3]是他父親的朋友,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1883—1946)的課堂也向他敞開著。這種家庭環境使他受到極好的教育,養成了一種悠閑從容的氣質,這種氣質使他的作品具有一種獨特的風格。德魯克從年輕時起就一直遵循很有特色的學習計劃:每隔三四年選擇一個新課題,集中閱讀該領域的著作。這些領域包括法律、政治、經濟、哲學、技術發展史以至日本藝術等等,如此廣泛的興趣與其少年時代的家庭熏陶不無關系。

1919年,德魯克10歲,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了。戰爭的恐懼暫時散去,和平的饑餓卻無處不在。時任美國商業部長的胡佛(Herbert Hoover)[4],曾在一戰時期督導歐洲救援計劃。由于他領導的美國食品賑濟組織的慷慨援助,使得上千萬歐洲人包括數百萬兒童免于饑餓。德魯克就是其中之一。這一經歷使得“組織”一詞在他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對他最終選擇研究組織管理產生了很大影響。

德魯克少年時代得到兩位修女老師——愛爾莎小姐和索菲小姐的悉心教導。愛爾莎小姐讓德魯克自己負責自己的學習,她給了他一個筆記本,要求他在每周開始時寫下打算要學的東西,然后在這一周結束時對照檢查。德魯克在四年級時已經顯示出寫作方面的才能,愛爾莎小姐注意到了他的優點,每周給他布置兩篇作文,訓練他的寫作能力。德魯克后來將自己的學習方法加以總結,勸導管理者注重機會,而不是問題;應該揚長避短,而不是截長補短;要注重從成功中學習而不是從失敗中學習[5]

13歲時,有一位循循善誘的宗教老師給德魯克上了一堂具有啟蒙意義的人生課,他問每個學生想靠什么讓人們記住自己。當時學生們年紀太小,回答不上來。老師笑著說:“我也不指望你們回答得出。但是假如你們活到50歲還答不上來的話,那你將已經虛度此生了?!钡卖斂擞涀×诉@段話,從此以后努力地按照這一存在主義的崇高準則而生活?!拔乙恢蹦眠@個問題來問自己,這是一個能夠使你不斷更新自己的問題——因為它促使你把自己看作一個不同的人,看作你能成為的那種人?!?span id="jyqymtv" class="math-super">[6]

1926年,德魯克17歲,他中學畢業了。德魯克家族多以醫生和律師為業,他的父親老德魯克期望兒子上大學。但是,年輕的德魯克卻決定找一份工作。老德魯克雖然覺得失望,但還是尊重兒子的選擇,幫他在一個頗有聲望的進出口公司找了一個見習職員的職位。此后10余年間,德魯克一邊旅行一邊工作一邊學習,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后來德魯克以自身經歷為例,對當今社會以學歷取人的現象提出尖銳批評。不過,他也明白昔日一去不復返,在20世紀50年代德魯克強迫自己的兒子上了大學。

德魯克工作的進出口公司在德國漢堡,這正是他所期望的,這使他終于可以離開奧地利。德魯克在工作之余進入漢堡大學法律系學習。那時的大學十分寬松,他一次課也沒去聽,只是周一到周五每個晚上都去圖書館讀書。兩年后,德魯克到華爾街設在法蘭克福的一家分公司做實習證券分析員,一直到這家公司在股災中破產。其間,德魯克轉入法蘭克福大學法學院學習。由于他不是德國公民,沒有資格參加國家考試,也就不能取得法學博士學位。最終德魯克通過考試獲得了公共法與國際關系博士學位。

德魯克在漢堡工作期間,一次偶然得到的教誨使他確立了追求事業的精神。他在漢堡歌劇院觀看了威爾第的最后一部歌劇——《法斯塔夫》(Falstaff),意外地得知這部激昂的作品竟然是音樂家在80歲高齡寫成的。威爾第曾經說,在作為音樂家的一生中,他一直在為追求完美而奮斗。但是這個目標總是在躲避他,所以他真切地感到一種責任,覺得應該再努力一次。德魯克被威爾第的故事深深感動,暗暗許愿如果自己得享高齡,一定像威爾第一樣不懈地追求完美。事實上,他做到了,一直到90歲高齡仍然保有世界上最活躍的頭腦。

年輕的德魯克對于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并沒有明確的目標。尋找的過程是漫長的,機遇不知在什么地方躲藏。其時正值兩次世界大戰的間隙,各種政治思潮風起云涌,歐洲局勢動蕩不安。德魯克對正在發生的一切深感憂慮,第一次世界大戰給他的童年帶來的饑餓感記憶猶新,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卻又正在孕育之中。1929年10月,在經歷了歷史上最著名的大股災之后,德魯克失去了證券分析師的工作。他應聘到法蘭克福最大的報紙《法蘭克福大眾報》任金融撰稿人,不久就被提升為高級編輯,此時他剛剛20歲出頭。由于戰爭奪去了上一代人的生命,使得德魯克年紀輕輕就有機會嶄露才華。這份工作使他發現自己有敏銳的觀察力,善于透過偶然事件探索現象背后的寓意。在當時,最令人迷惑不安的現象莫過于紛繁復雜的時局,德魯克很自然地對社會和政治學科發生了興趣。

20世紀30年代初期,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走上了歐洲政治舞臺。墨索里尼在1922年就已在意大利建立獨裁政權,他領導的法西斯黨徒推翻了所有反對力量,開始進行大規模軍事動員。希特勒領導的德國國家社會黨(或稱納粹黨)于1933年掌握德國政權,也積極準備侵略擴張。德魯克對法西斯主義進行了深入研究,于1933年開始寫作他的第一本德語著作《經濟人的末日:論極權主義的根源》(The End of Economic Man: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這本書在希特勒和法西斯主義如日中天的時候,預言了它們必將因屠殺猶太人而毀滅。該書直到1939年才得以出版,德魯克的同鄉——原籍奧地利的經濟學家哈耶克(Friedrich A.von Hayek,1899—1992)對德魯克的看法深表贊同,認為由于自由與平等的信念完全崩潰,德國走上了極權主義的、純粹消極的、非經濟的、不自由不平等的社會道路[7]。從這部著作表達的觀點來看,德魯克繼承了19世紀歐洲反對極權的自由主義傳統,這種思想后來一直貫穿在他的管理學研究之中。

1933年,德魯克再次失業,回到維也納短暫休息之后他再度來到倫敦。在倫敦流連之際,德魯克每周到劍橋大學參加凱恩斯主持的經濟學研討會。德魯克很快發現,自己與這些經濟學家志趣不太相投。因為,凱恩斯和他的學生們只對商品和市場感興趣,而他對人的行為更感興趣。

在倫敦,德魯克遇到了在法蘭克福大學的同學——德國女子多麗斯·施米茲,后者當時正在倫敦經濟學院讀書。1937年元月,德魯克與多麗斯結婚。幾天后,他們離開了彌漫著懷舊氣氛的歐洲,一同前往象征未來的美國,希望能夠在美國找到理想和生活。德魯克當初離開奧地利到其他歐洲國家尋找真正想要的生活,在尋找10余年之后還是帶著失望離開了。美國是當時戰火紛飛的世界上最后的阿卡迪亞——一個類似于幻想中烏托邦的避難所。德魯克以作家身份來到美國,最初的工作是任幾家英國報紙的駐美代表。

然而,美國并不是世外桃源。美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經歷了一次短暫的繁榮??上Ш镁安婚L,緊接著等待他們的是1929年股市崩盤之后的大蕭條。大蕭條期間,銀行系統崩潰,企業接連倒閉,勞資矛盾激化,美國企業界的領頭羊——通用汽車公司也一直為罷工所困擾。大蕭條期間,美國失業人數最多時曾經超過千萬,幾乎占美國勞動人口總數的1/4[8]。雖然胡佛總統和繼任的羅斯??偨y都在各自任內通過了一系列的新法律,采取了一系列的挽救行動,但是真正使美國社會擺脫蕭條的還是戰爭。

1939年,德魯克在美國找到第一份正式工作,在紐約布朗克斯威爾的薩拉·勞倫斯學院任經濟學兼職教師。德魯克在這里待了將近一年就離開了,因為他不贊成攻擊布魯克林大學的自由派校長而被學院開除。1940年,德魯克在佛蒙特州本寧頓學院(Bennington)找到新的教職,同時被美國政府聘為經濟戰爭部的國際經濟兼職顧問。直到1949年,德魯克一直在該學院擔任哲學和政治學教授??雌饋?,德魯克正在步人哲學和政治學的領地,并且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就,顯示出作為學者的潛質。

20世紀30年代末到40年代初這段時間,德魯克以政治學家的身份寫作。1941年,德魯克寫作了他自認為很滿意的文章“不時髦的克爾凱郭爾(Soren Aabye Kierkegaard,1813—1855)”[9],從哲學上分析了納粹主義的思想根源,并斷定納粹主義絕非人類福音。在德國出版了《經濟人的末日》一書之后不久,德魯克在美國出版了《工業人的未來》(1942)一書。在《工業人的未來》一書中,德魯克預言,一種新的制度已經出現,它奪取了市場的中心社會地位,這種新制度就是工業化大公司。一種新的社會生產形式也已經出現,即大批量流水線生產形式。但是,一個工業化的新社會還遠未建立起來,這個新社會需要“新概念”和“新秩序”,這將是德魯克后來大顯身手的領域。

1943年,德魯克偶然得到了研究通用汽車公司的機會。此時,德魯克已經是本寧頓大學的政治學教授,美國政治學協會也選舉他進入了政治理論研究委員會。本寧頓大學校長善意地提醒德魯克:研究通用汽車的內部結構與政治學可是兩碼事,你現在處于進入經濟學還是政治學的十字路口,如果接受通用汽車的課題,你在這兩門學科中都會失去別人的尊重[10]。對德魯克自己來說,這個抉擇并不困難,實際上可以說在很早以前他離開凱恩斯的研討會時就已經做出了選擇。1946年,德魯克將研究成果寫成《公司的概念》一書出版。

1950年,德魯克離開本寧頓學院前往紐約大學商學院任管理學教授[11]。其間,德魯克拒絕了哈佛大學商學院的邀請,因為當時哈佛大學商學院的學生清一色是大學應屆畢業生,而他希望與有工作經驗的學生打交道,他認為這樣有助于師生互相學習,所以繼續留在紐約大學。1971年起,德魯克擔任加州克萊爾蒙特研究生大學(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的克拉克社會科學及管理學教授(Marie Rankin Clarke Professor)。自1987年起,該大學以他的名字命名成立了德魯克研究生管理學研究中心(Drucker Graduate Management Center)。

德魯克在青年時代放棄上大學而遠游他鄉去尋找理想中的生活,在這個過程中,經由一些有形或無形之手的引導選擇了管理學,最終成為管理學領域的一代宗師。半個多世紀里,德魯克致力于管理教育和咨詢工作,以寫作和教書為樂,直到2005年11月11日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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