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鈴聲剛落，王默就把攤開的課本合了起來。封面干干凈凈，連名字都寫得極淡，仿佛隨時準備抹去痕跡。

她從抽屜里抽出速寫本，鉛筆在紙上劃過，很快勾勒出窗外懸鈴木的枝椏——昨天剛下過雨，葉片上的水珠還沒干透，在晨光里閃著細碎的光。

“默姐，英語老師剛才查作業，你那篇作文……”小胖抱著作業本湊過來，聲音壓得很低。

王默頭也沒抬，筆尖在葉尖添了點陰影：“寫了，放家里了。”

她昨天幫媽媽盤點花店賬目到半夜，寫完作文時天已經亮了，索性沒往書包里塞。

小胖“哦”了一聲，沒再多問。他跟著王默從初中同班到高中，比誰都清楚，她不是不會，是懶得應付。

上次月考，她數學卷背面的附加題寫得密密麻麻，正面的基礎題卻空了大半，成績剛夠及格線，老師在辦公室念叨了半節課，她只說“忘了寫”。

走廊里傳來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響，建鵬抱著籃球從窗邊跑過，校服拉鏈敞著，露出里面印著號碼的球服。

他忽然停在窗戶外，指節敲了敲玻璃，沖王默揚了揚下巴。

王默抬眼，對上他眼里的挑釁。上周體育課測長跑，她被老師硬塞進女生組，最后一圈時建鵬帶著男生起哄，說“看那慢悠悠的樣子，肯定墊底”。

結果她抄近道從操場邊的小樹林穿了過去，比第一名還早到終點，氣得體育老師吹了三分鐘哨子。

“下節體育課，敢不敢跟男生組比折返跑？”建鵬的聲音隔著玻璃傳進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張揚。

王默收回目光，繼續畫她的樹：“沒空。”她今天想把懸鈴木的樹干畫完，那紋路像爺爺手上的老繭，得慢慢勾。

建鵬撇撇嘴，抱著球跑了。他其實有點佩服這女生——上次運動會搬器材，四個男生才抬動的鐵架子，她一個人拖著就走，臉不紅氣不喘。只是這人總冷冰冰的，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上課鈴響時，舒言抱著一摞物理競賽題從講臺走過，路過王默座位時，腳步頓了頓。他瞥見她速寫本上的樹，又掃了眼她攤開的物理課本

——昨天剛講的勻速圓周運動，書頁空白處寫著幾行公式推導，比老師板書的還簡潔，最后卻畫了個大大的叉。

“這道題的解法，你寫反了向心力方向。”舒言放下競賽題，聲音很輕，“不過用矢量分解來算，比課本上的方法更省力。”

王默握著筆的手緊了緊。整個年級只有舒言看得出，她那些故意寫錯的步驟里藏著更簡便的算法。

上次物理老師在黑板上卡住的難題，她隨手在草稿紙上畫了個受力分析圖，被舒言撿起來，默默抄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

“隨手畫的。”王默把速寫本往抽屜里塞了塞，“寫錯了很正常。”

舒言沒再說話，轉身回了座位。他翻開筆記本，在昨天抄下的受力分析圖旁補了行字：“矢量分解適用于所有曲線運動，她大概早就懂了。”

課間操時，王默沒去操場，坐在教室里繼續畫樹。陳思思抱著琴譜從走廊經過，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響，像在敲某種節拍。

她透過窗戶看見王默，腳步頓了頓——這個女生總獨來獨往，成績中游，體育課躲在樹蔭下，卻會在美術課上畫出讓老師驚嘆的素描。

陳思思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她的世界里排滿了鋼琴課、補習班和各種競賽，王默這樣的存在，像幅沒上色的素描，簡單，卻透著說不出的自在，讓她有點看不懂。

小胖從操場跑回來，手里攥著兩瓶礦泉水，給王默遞了一瓶：“剛看見建鵬跟人打賭，說你肯定不敢跟他比跑步。”

王默擰開瓶蓋喝了口，目光落在速寫本上：“他閑得慌。”

她的體力是小時候練出來的——媽媽看花店忙不過來，她從小學就幫著搬花桶，一桶玫瑰幾十斤，扛著走半條街都不費勁。

但這些，沒必要讓別人知道。

“舒言剛才也在看你。”小胖撓撓頭，“他是不是覺得你物理題寫錯了，想教你啊？”

王默笑了笑，沒回答。舒言那雙藏在眼鏡后的眼睛，看得太透。

但那又怎樣？她只想守著自己的小世界——媽媽在花店笑起來的樣子，小胖遞過來的熱包子，速寫本上慢慢成形的畫，這些就夠了。

窗外的懸鈴木在風里輕輕搖晃，王默低下頭，筆尖在樹干的紋路里添了點陰影。陽光透過樹葉落在紙上，像撒了把碎金，安安靜靜的，沒被任何人打擾。

午休時間，教室里空了大半。王默趴在桌上，速寫本攤開在旁邊，上面畫著半截花店的卷簾門

——早上路過時，媽媽正踩著凳子往門上貼“新品上市”的紅紙，踮腳的樣子像只笨拙的大鳥，她沒忍住，站在馬路對面就勾了幾筆。

“還沒畫完？”小胖啃著面包湊過來，面包渣掉在本子上，王默伸手撣了撣，“你媽今天進了批康乃馨吧？我媽讓我放學去買幾支。”

“嗯，粉的，挺好看。”王默轉了轉鉛筆，“放學幫你留著，讓我媽算便宜點。”

小胖剛要說話，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建鵬被幾個男生簇擁著進來，額角還帶著汗。

手里舉著個籃球：“剛問體育老師了，下午活動課加場籃球賽，缺個人，王默，你來不來？”

周圍幾個男生哄笑起來：“鵬哥，你這是欺負女生啊？”“就是，她跑八百米都偷懶……”

王默沒抬頭，筆尖在卷簾門上補了道折痕：“不去。”

建鵬把球往桌上一扣，震得粉筆盒都跳了跳：“不敢？”他其實是有點不服氣——上次長跑她耍了小聰明，這次想看看她真本事。

“沒空。”王默合上速寫本，“要去幫我媽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