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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算賬

走出巷口,王默把書包往肩上緊了緊,速寫本的邊角硌著后背,像塊踏實的秤砣。

剛才那間娃娃店的影子被她甩在身后,連同那股清淺的香氣一起,淡得像從未出現過。

路過菜市場時,她拐進去買了把青菜——媽媽說晚上要做蔬菜湯,配著早上剩下的饅頭剛好。

攤主稱菜時多給了兩根蔥,王默道了謝,指尖捏著蔥葉的嫩尖,觸感真實得很,比玻璃后面那個精致的娃娃要實在得多。

回到花店時,媽媽正踩著梯子往高處的花架擺花,鬢角沾著片玫瑰花瓣。

“回來啦?”媽媽低頭看她,“今天收攤早,幫我把那箱康乃馨搬進來。”

王默應了聲,放下書包就去搬箱子。紙箱不算重,但她還是習慣性地彎下膝蓋用巧勁,這是常年干活練出的本能

——就像她知道玫瑰刺會扎手,所以修剪時總離花萼半寸遠;知道媽媽算賬單時容易漏數,所以每天都會再核對一遍。

“對了,”媽媽忽然說,“剛才有個穿旗袍的姐姐來問過,說認識你,還送了這個。”

她從柜臺下拿出個小小的絲絨盒子,推到王默面前。

王默的動作頓了頓。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枚花瓣形狀的項鏈,粉色的,邊緣鑲著細閃,像極了今天巷子里飄的那些花瓣。

“她說你要是喜歡,就收下。”媽媽擦著花瓶,“看著挺貴重的,要不還是還回去吧?”

王默捏起項鏈,冰涼的金屬貼著指尖,卻莫名想起那個叫羅麗的娃娃。她把項鏈放回盒子,蓋好蓋子:“明天我送回去。”

媽媽沒多問,只是嘆了句“現在的人真奇怪”。

傍晚關店時,王默坐在柜臺后算賬,目光偶爾會落在那個絲絨盒子上。

她想起旗袍女子溫和的笑,想起羅麗那雙黑亮的眼睛,心里像落了片羽毛,輕輕掃過,卻沒留下太深的痕跡。

“默姐!”小胖抱著個籃球跑進來,額角還在冒汗,“建鵬說要跟你比投籃,輸了請吃冰棍!”

王默合上書:“不去,要算賬。”

“算什么賬啊,”小胖湊過來,瞥見那個絲絨盒子,“這啥?新發卡?挺好看的。”

“別人送的,要還回去。”王默把盒子塞進書包,“走了,鎖門。”

鎖卷簾門時,金屬摩擦聲在巷子里回蕩。王默抬頭看了眼天,月亮已經爬上來了,星星稀稀拉拉的。

她忽然想起那間娃娃店的燈光,暖黃的,像塊融化的黃油。

但也僅此而已了。

第二天放學,王默特意繞到那條巷尾。娃娃店的門依舊關著,玻璃窗里的燈光亮著,那個叫羅麗的娃娃還是背對著窗外,粉色的裙擺安靜地垂著。

她走到門口,把絲絨盒子放在臺階上,沒敲門,也沒停留,轉身就走。

風吹過巷口,卷起幾片落葉,卻沒再帶來粉色的花瓣。

路過籃球場時,建鵬果然在喊她。王默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建鵬把籃球扔給她,她抬手接住,指尖觸到熟悉的皮革紋理,忽然覺得,比起那些精致卻遙遠的東西,還是汗水、賬單和能穩穩投進籃筐的球,更讓她踏實。

至于那間娃娃店和沒說出口的再見,就像春天開過的玫瑰,謝了,也就過去了。

她的日子,還要像花莖一樣,穩穩地扎在土里,朝著有光的地方,一點點往上長。

王默把籃球投進籃筐時,建鵬正張著嘴傻站著。

夕陽把球網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像層薄薄的紗,她甩了甩手腕,額角的汗滴落在校服領口,洇出一小片深色。

“服了沒?”她沖建鵬抬下巴,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得意。

“服!太服了!”建鵬撲過來搶球,“明天繼續?我請你吃雙棒冰棍!”

王默沒接話,彎腰撿起書包往家走。經過巷口那棵老槐樹時,腳步忽然頓住——樹下蹲著只三花貓,正盯著地上片粉色的花瓣舔爪子,那花瓣邊緣泛著的光,和娃娃店里見過的一模一樣。

她皺了皺眉,繞開貓往前走。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后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

回頭時,那片粉色花瓣已經飄到她腳邊,輕輕打著轉。

王默抬腳想踩過去,花瓣卻突然騰空而起,慢悠悠地往巷尾飄。她盯著那花瓣看了兩秒,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娃娃店的門依舊開著道縫,里面的暖光漫出來,在地上鋪了條光帶。

王默站在門口,聽見里面傳來輕輕的說話聲,像是那個穿旗袍的女子,又像是……那個叫羅麗的娃娃。

她沒推門,只是站在原地聽著。風從門縫鉆進去,卷起地上的灰塵,也卷出幾句模糊的話——

“她好像不喜歡我”“緣分還沒到”“再等等吧”。

王默的指尖在書包帶上蹭了蹭。她想起媽媽店里那些被退回的玫瑰,明明開得好好的,卻總有人說“不合眼緣”。

或許人和娃娃的緣分,也跟買花一樣,強求不來。

心里感嘆一句,“娃娃會說話,可真是神奇。”

轉身要走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窗臺上多了樣東西——

一個小小的玻璃罐,里面插著片粉色的花瓣,正是她剛才在巷口看見的那片。

罐子旁邊壓著張紙條,上面的字跡很清秀:“留片花瓣給你畫畫,不用還。”

王默盯著那張紙條看了會兒,最終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沒去看那個粉色娃娃,徑直走到窗臺前,拿起玻璃罐。花瓣在罐子里安靜地躺著,光線下泛著柔和的亮光。

“喜歡嗎?”旗袍女子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手里捧著杯熱氣騰騰的花茶,“羅麗說,你喜歡畫畫。”

王默捏著玻璃罐的手指緊了緊:“我不會要你的東西。”

“只是片花瓣而已。”女子把花茶遞過來,“嘗嘗?是用玫瑰和洛神花泡的,對你媽媽的花店或許有幫助。”

王默接過茶杯,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到掌心。她低頭抿了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確實比媽媽平時泡的花茶多了層清冽的香。

“喜歡的話,我寫給你。”女子笑著轉身去拿紙筆,“羅麗說,你媽媽的玫瑰總在傍晚蔫得快,加兩朵洛神花養水,能多撐一天。”

王默捏著玻璃罐的手指猛地收緊,罐壁的涼意透過指尖滲進來,讓她瞬間清醒。她把罐子放回窗臺,動作輕卻堅決,花瓣在罐子里晃了晃,像被驚擾的蝶。

“不用了。”她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冷些,“我媽媽會養花,不需要偏方。”

旗袍女子握著紙筆的手頓了頓,眼里閃過絲訝異,隨即又化作溫和的笑:“是我唐突了。”

王默沒接話,轉身就往門口走。路過展臺時,她刻意沒看那個粉色娃娃,連眼角的余光都沒偏一下。

走到門口,卻被門檻絆了下——不是真的絆住,是心里忽然涌上股莫名的滯澀。

她停住腳,背對著店里說:“我不喜歡欠人情。別人的好,要么明碼標價,要么別給。”

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像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媽媽常說,花店的玫瑰從來不是白送的,要么換錢,要么換句真心的感謝,憑空來的好意,背后都藏著看不見的秤。

王默從小就記著這話,就像修剪玫瑰時必須斜剪45度,少一分都不行。

店里靜了片刻,旗袍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點無奈的輕:“那……片花瓣,就當是給你畫素材的,不算好意,算交易。”

王默的手已經搭在門把上,聞言頓了頓。交易?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書包,里面有媽媽給的十塊錢,是今晚的晚飯錢。

她摸出五塊,放在門邊的小桌上:“買這片花瓣,不用找了。”

說完,她拉開門就走,沒再回頭。

晚風灌進領口,帶著深秋的涼意。王默把書包往肩上勒了勒,速寫本的邊角硌著后背,像塊硬邦邦的提醒。

剛才那五塊錢花得有點肉疼,夠買兩個肉包了,但心里卻莫名踏實——拿了東西,付了錢,兩清,誰也不欠誰。

路過籃球場時,建鵬還在投籃,看見她就喊:“默姐!跑這么快干嘛?冰棍還沒吃呢!”

王默擺擺手,腳步沒停。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家,幫媽媽給玫瑰換完水,再把今天畫的草稿整理好。

至于那間娃娃店,那片付了錢的花瓣,就像算清的賬單,記在本子上,卻不會再往心里去。

有些東西,再漂亮,也不該隨便接。就像玫瑰再香,也得帶刺才能活得久。這是她從小就懂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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