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冰冷的光線刺得人眼睛發澀，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氣息。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而急促的“滴滴”聲，像是為生命倒計時的冰冷節拍。

“血壓驟降！90/60！”“室顫了！除顫儀，200焦耳準備！”“clear！”

許宣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胸口狠狠踹了一腳，身體猛地彈起又落下。視野里是一片晃眼的慘白和晃動的人影。他是這臺手術的主刀，但此刻，他卻躺在自己最熟悉的手術臺上。心肌梗死，來得毫無預兆，迅猛得讓他這個資深心外科醫生都措手不及。

“腎上腺素1mg靜推！”“不行！沒有反應！”“再除顫！360焦耳！”

又一次劇烈的撞擊感。意識像是被扔進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耳邊同事聲嘶力竭的呼喊變得遙遠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蔓延開來。

他不甘心。還有那么多臺手術排著隊，還有那么多論文沒發表，家里陽臺上那盆剛抽新芽的金線蓮還沒澆水……他怎么能就這么……

“嘀————————”

一聲漫長而平直的蜂鳴，像是為這一切畫上了休止符。所有的嘈雜和慌亂瞬間被抽離，世界歸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許宣感覺自己的意識像一縷輕煙，飄飄蕩蕩，無處憑依。這就是死亡嗎？似乎……也沒那么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萬年。

一股極其粗暴的力量猛地將他從那片虛無中拽了出來！

劇烈的頭痛率先炸開，像是有人拿著鑿子在他太陽穴上拼命敲打。緊接著是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還有渾身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亂組裝起來的酸痛。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

沒有無影燈，沒有冰冷的醫療器械，也沒有穿著綠色洗手服的同事。

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泛黃的木質屋頂，幾根椽子黑黢黢的，結著蛛網。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劣質草紙的味道涌入鼻腔，取代了記憶里消毒水的味道。

他躺在一張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打著補丁、觸感粗糙的藍布被子。

這是哪兒？

他試圖轉動脖子，卻發現連這點簡單的動作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發出呻吟。

“漢文……我苦命的弟弟啊……你可算醒了！”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女聲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種他完全陌生的口音，但奇異地能聽懂。

許宣，不，現在這具身體似乎叫做“漢文”？他艱難地偏過頭。

床邊坐著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發髻微亂的中年婦人，眼睛紅腫，正拿著一條灰布手帕不斷擦拭著眼角。她面容憔悴，但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真切的擔憂和悲傷。

婦人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皂色公差服、腰間挎刀的男子，國字臉，眉頭緊鎖，看著他的眼神復雜，帶著幾分關切，更多的是無奈和愁緒。

“姐……姐夫……”一個干澀沙啞的聲音從他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完全不受他控制。這聲音年輕了許多，也虛弱不堪。

那公差打扮的男子嘆了口氣，聲音沉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漢文啊，你說你……唉！”他重重一跺腳，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婦人哭得更兇了：“都是那些天殺的地痞！欺人太甚！搶了盤纏還不夠，還將你打成這般模樣……這往后可怎么活啊！蘇州府那邊催得緊，你這身子……”

蘇州府？地痞？盤纏？

破碎的信息涌入腦海，伴隨著一陣更劇烈的頭痛，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像是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進他的意識。

許仙，字漢文。錢塘縣人。父母早亡，由姐姐許嬌容和姐夫李公甫（縣衙捕頭）撫養長大。讀書不成，姐夫掏空積蓄打點，給他謀了個蘇州府藥鋪學徒的差事。啟程前遇地痞勒索，爭搶中被推搡倒地，后腦磕碰，一命嗚呼……然后……就是他，許宣，占據了這具剛剛死去的身體。

我……穿越了？變成了……許仙？那個日后會被白蛇嚇死、被法海忽悠、慫蛋一輩子的許仙？！

許宣，不，現在是許仙了。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比剛才除顫儀電擊還要猛烈。

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慌感瞬間攫住了他。現代社會的種種，醫生生涯，就像一場遙遠而不真切的夢。而眼前這破舊的屋舍、哭泣的姐姐、愁苦的姐夫，才是的現實。

生存的壓力如同巨石轟然落下。

這具身體從小父母雙亡，家徒四壁，除了成功別無選擇，可這殘忍的現實是前途渺茫，還特么是著名悲劇劇本的主角，還能更慘點嗎？

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摸摸依舊劇痛的額頭，指尖卻觸碰到了胸前一個硬物。

那是一塊貼身戴著的、沁涼的古玉，只有半截，邊緣粗糙，干干巴巴，麻麻賴賴的，一點都不圓潤，上面刻著模糊不清、扭曲詭異的紋路。

這是原身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一直貼身攜帶。

就在他指尖碰到那殘玉的瞬間，仿佛有什么尖銳的東西刺破了皮膚。

一滴血珠滲出，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冰涼的古玉之中。

下一秒，一股遠比記憶洪流更加龐大、更加晦澀、充斥著陰冷與詭異氣息的信息，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最深處轟然炸開！

《幽冥鬼箓》！

四個扭曲猙獰、仿佛用無盡怨毒刻寫的大字，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上。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關于毒、蠱、傀、煞、陣的恐怖知識，以及一個冰冷死寂、約莫一畝見方的灰霧空間……

“呃啊——！”

許仙猛地抱住了頭，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吼，眼前徹底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識。

只剩下床邊許嬌容更加驚慌失措的哭喊和李公甫焦急的呼喚。

還有那枚貼在他胸口、微微發熱、仿佛活過來的殘玉，以及腦海中那個揮之不去的《幽冥鬼箓》和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灰霧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