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將那幾株沾著泥土的“希望”緊緊攥在手里，冰涼的葉片貼著他汗?jié)竦恼菩模瑤硪唤z奇異的鎮(zhèn)定。他沒有立刻返回那間令人窒息的臥房，而是借口“曬曬太陽透透氣”，讓李公甫搬了個吱呀作響的破舊馬扎，坐在了屋檐下。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稍稍驅(qū)散了體內(nèi)的虛寒，但腦海深處那部《幽冥鬼箓》帶來的陰冷感卻揮之不去。他微微閉目，看似在休息養(yǎng)神，實則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對那些剛剛獲取的詭異知識的梳理和印證中。

【地葵子】的炮火候、【灰啼漿】的提取時長、灶底灰的篩選……那些原本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看來荒誕不經(jīng)、甚至危險的步驟，此刻在“詭毒篇”的闡述下，卻顯得條理清晰，邏輯……自洽？

他需要工具，至少需要一個能搗藥的石臼，一個能小火慢焙的陶罐。可這個家里，連米缸都快見底了，哪還有這些閑物？

正思忖間，院門外傳來一陣粗魯?shù)呐拇蚵暫玩倚β暎蚱屏诵≡旱膶庫o。

“許家娘子！許家娘子！開門吶！哥兒幾個來看看許大官人好些了沒！哈哈哈！”

聲音流里流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許嬌容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里的針線活計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李公甫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一只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低吼道：“是張奎那幾個潑皮！他們還敢來！”

許仙的心也是猛地一沉。記憶碎片涌上——就是這幾個地痞，搶走了原身去蘇州的盤纏，還在爭搶中將他推倒，致使后腦磕碰，一命嗚呼。

李公甫拔出長刀怒氣沖沖道：“他們是看我刀不利否”，卻被許仙一把拉住了衣袖。

“姐夫……”許仙的聲音依舊虛弱，但卻異常冷靜，“他們?nèi)硕啵侄际菨L刀肉，硬碰硬……吃虧的是我們。”

李公甫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他只是咽不下這口氣，額頭上青筋暴起：“難道就任由他們欺上門來？！”

許仙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墻角那幾株剛采來的“草藥”，又瞥了一眼灶臺方向。這驗證詭毒篇是否有效的機會不就來了。

“姐，”他轉(zhuǎn)向嚇得渾身發(fā)抖的許嬌容，語速急促但清晰，“灶臺里還有沒有剛燒完還熱著的草木灰？要細一點的，用布包一點給我。快！”

許嬌容雖然不明所以，但看著弟弟那雙異常鎮(zhèn)定的眼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點頭，跌跌撞撞地跑向灶房。

門外的拍打聲越來越響，夾雜著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怎的？許大官人做了縮頭烏龜？欠爺幾個的酒錢，什么時候還啊？”（顯然是敲詐的新借口）

李公甫氣得渾身發(fā)抖，握刀的手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這時，許嬌容拿著一個用破布包著的、溫熱的小包跑了回來。許仙接過，入手微燙，是極細的灶底灰。他另一只手飛快地將那幾株狗尾巴草和灰灰菜的嫩葉揪下，放在掌心，看似隨意地揉搓著，實則暗中運用《幽冥鬼箓》里記載的一種特殊手法，將草汁與掌心微微滲出的冷汗（內(nèi)含極微量他自身代謝的、可引發(fā)生物堿反應(yīng)的物質(zhì)）混合。

草汁、冷汗、溫熱細膩的灶底灰……在他看似無意的揉捏下，迅速混合成一種極其細微的、帶著淡淡草腥味的灰綠色粉末，沾了他滿手。

整個過程極快，且在他在衣袖的遮掩下完成，李公甫和許嬌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門外，并未察覺異常。

“姐夫，開門吧。”許仙深吸一口氣，說道。

“漢文你！”

“開門，姐夫，信我。”許仙的眼神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公甫咬了咬牙，猛地抽開門閂。

院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推開，三個歪戴帽子、敞著懷的地痞嬉皮笑臉地擠了進來，為首那個滿臉橫肉的，正是張奎。

“喲！李捕頭也在家啊？怎么，今日不休沐？”張奎斜著眼，陰陽怪氣，目光掃過臉色慘白的許嬌容，最后落在坐在馬扎上、看起來虛弱不堪的許仙身上，嗤笑道：“許大官人這是沒死成？命挺硬啊！正好，欠我們的三錢銀子酒錢，該還了吧？”

李公甫剛要發(fā)作，許仙卻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他一邊咳，一邊看似無意地朝著張奎的方向揮著手，像是要順氣，又像是要驅(qū)趕什么。那沾滿了詭異粉末的手掌，正好在張奎臉前晃過。

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粉末，隨著他的動作，悄然散逸在空氣中，有一部分，正好被張奎吸入了鼻腔，還有一些沾到了他的嘴唇和眼皮上。

“咳咳……你……你們……”許仙咳得臉色漲紅，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顯得更加虛弱不堪。

張奎嫌惡地后退半步，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呸！真他媽晦氣！染了癆病不成？”

他話音剛落，臉上的表情忽然僵了一下，隨即變得有些古怪。他旁邊的兩個同伙也注意到了異樣。

“奎哥，你……你臉咋抽抽了？”

張奎只覺得臉頰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動了幾下，緊接著，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從喉嚨里升起，像是有羽毛在撓，又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他想說話，卻發(fā)出一連串怪異的、類似于打嗝又像是忍不住要笑的“咯咯”聲。

“咯……呃……嗬嗬……”他的肩膀開始聳動，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開。

“奎哥？你笑啥呢？”同伙莫名其妙。

“我……我沒……嗬嗬……哈哈……哈哈哈！”張奎想辯解，但那怪異的感覺瞬間沖垮了他的控制，他竟然毫無預(yù)兆地放聲大笑起來！

不是開心的笑，而是一種扭曲的、無法控制的、像是被人點了笑穴一樣的癲狂大笑！

“哈哈哈！嗷哈哈哈！停……停不下來！哈哈哈！”他一邊狂笑，一邊手舞足蹈，眼淚都笑了出來，模樣詭異至極。

另外兩個地痞徹底懵了，想去拉他，卻又不敢上前。

李公甫和許嬌容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完全搞不清狀況。

只有許仙，依舊虛弱地靠在墻邊，劇烈咳嗽似乎耗光了他所有力氣，但低垂的眼簾下，眼神卻冰冷一片。

《幽冥鬼箓》——詭毒篇·笑癲粉。以特定手法混合地葵子嫩葉汁液、灰啼漿初萃、人汗引子及熱灶灰，觸膚吸入，可致面部肌肉痙攣，喉頭奇癢，引發(fā)無法控制之癲笑，約持續(xù)一刻鐘，效力過后僅感疲憊，無明顯后遺癥。

“哈哈……走……哈哈……快走！”張奎笑得幾乎喘不上氣，肚子抽筋，連滾帶爬地朝著院門外踉蹌跑去，另外兩個地痞見狀，也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跟著跑了。

癲狂的笑聲和混亂的腳步聲迅速遠去，小院里重新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李公甫和許嬌容面面相覷，一臉的驚疑不定和劫后余生。

“這……這是中了什么邪風(fēng)？”李公甫喃喃道，下意識地看向許仙。

許仙終于“緩過氣”來，臉色蒼白，氣息微弱，帶著十足的后怕和茫然：“不……不知道啊……他突然就……咳……真是嚇死我了……怕是虧心事做多了，撞客（撞邪）了吧……”

他表現(xiàn)得比誰都無辜，比誰都驚恐。

李公甫皺著眉頭，雖然覺得這大抵是和許仙方才的做法有關(guān)，但畢竟是自家小舅子，許仙那完全與我無關(guān)的反應(yīng)也讓他明白許仙這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是他干的，索性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終只說了句惡人自有天收，啐了一口：“活該！”

許嬌容則是雙手合十，連連對著天空拜了拜：“阿彌陀佛，菩薩顯靈，菩薩顯靈啊！”

許仙垂下眼，看著自己掌心那已經(jīng)看不出異常的些許殘留粉末，心中甚是驚喜，這傳承是真的。

并且第一步，已經(jīng)成功驗證。

這旁門左道的傳承，果然……好用。一定要好好練習(xí)，這只是詭毒篇，還有其他更厲害的傳承，這要是都練成了，看那個禿驢法海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大小聲。

但現(xiàn)在自己還只是一個病秧子，想要達到匹敵法海的程度，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還是要穩(wěn)，要茍住，道阻且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