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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赤梅白雪
二〇一八年，江西。
冬日的道觀景區(qū)人頭攢動，香火繚繞。就在這片喧囂之中，兩個身著寬大玄黃色斗篷的纖細身影顯得格外突兀。她們一高一矮，無視熙攘的人群，步履輕盈卻目標明確地徑直扎向景區(qū)后方的密林深處。盡管兩人的衣著與“正常”二字毫不沾邊，但奇的是，竟無一人投來詫異的目光。其中稍矮的那個甚至在便利店前駐足，興高采烈地往購物籃里塞滿了各種零食，眼看著就要裝第三大袋時，身旁高個子的同伴毫不留情地一記手刀劈在她腦袋上。矮個子委屈巴巴地癟癟嘴，只好作罷，拎著那兩大袋幾乎要爆開的食物，亦步亦趨地跟上同伴的腳步。
深冬的山林，萬籟俱寂，唯余寒風穿過枯枝的嗚咽。一路上，只有那矮個子斗篷下傳來持續(xù)不斷的、滿足的咀嚼聲。
“以后還是不要這樣了。”另一個清冷些的女聲打破了沉寂。
“唔？啊，我以后不買這么多吃就是啦～”兜帽下的小嘴巴卻一刻也沒停，含糊不清地應著。
“我是說，為什么要刻意走人流量多的景區(qū)？你別告訴我是為了……”
“因為這個時節(jié)便利店會上新許多好吃的啊～”聲音里滿是理所當然的雀躍。
“額……果然，應該說不愧是青蘗你嘛……”高個女子無奈地扶額，斗篷下的肩膀微微聳動，顯然是徹底無語了。
“哎呀，不要這樣緊張兮兮的啦，小梧，”被叫做青蘗的少女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順手又往嘴里塞了半塊小蛋糕，腮幫子鼓鼓囊囊，“我下了幻蠱，絕對不會有路人看出來貓膩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你什么時候才能成熟一點？”朱青梧嘴上責備著，語氣卻柔軟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朱青梧！”青蘗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努力板起臉，試圖擺出姐姐的威嚴：“明明我才是你的姐姐吧？”
“干的。”朱青梧的聲音波瀾不驚，“我可沒有你這樣貪吃的姐姐。”
“喂喂，你這樣讓我很傷心誒！”青蘗夸張地捂住胸口。
朱青梧側(cè)頭，兜帽的陰影下，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
年關(guān)將近，山外的景區(qū)是絡(luò)繹不絕祈福的香客，新降的細雪溫柔地點綴著景區(qū)里的紅墻，晶瑩剔透的霧凇在裊裊燭煙中若隱若現(xiàn)，一派溫馨祥和。但這溫馨是世人的。深山里，枯枝敗葉，一片蕭瑟，只有姐妹二人踏雪而行。朱青梧低頭看了一眼身旁那小巧玲瓏、正努力對付零食袋的姐姐，心中卻莫名覺得，如此，便足夠了。
“滋……滋……”
一陣突兀的、如同電流又似野獸低咆的騷動聲驟然響起，瞬間撕裂了山林的寧靜，也將青梧的思緒猛地拽回。
“小梧，是鎖妖袋發(fā)出的聲音嗎？”青蘗也停下了咀嚼，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警覺。
“嗯……”朱青梧心中警鈴微作，她迅速掀開斗篷，解下腰間那個看似普通、卻烙印著繁復符文的小布袋，指尖灌注靈力仔細探查，“袋子很牢固，封印完好，應該……沒有問題。”話雖如此，她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那就好，”青蘗松了口氣，又掏出一塊餅干，“你可別把我們辛辛苦苦抓的大貨弄丟了，不然我們倆的年終獎泡湯不說，傷到附近的游客可就糟了。”
青梧沉默著，又將鎖妖袋的封口繩系緊了幾道，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一路上鎖妖袋都安分守己，偏偏在快到家門口時異響連連，這絕非吉兆。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我們還是快些走吧，”朱青梧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腳下的步伐也明顯加快，“都說大妖會感應周遭的靈體，此地不宜久留……”
“你就是太緊張了，”青蘗哈哈一笑，渾不在意，“雖說我們抓這個家伙費了不少力氣，但這都快到天樞府大門口了，哪里有妖孽敢興風作浪？就是黑白無常過來都得踢正步……”
“還是小心點好，你知道我的預感一向很準的。”青梧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的密林。
“好~好~”青蘗拖長了調(diào)子，故意嘟起貓貓嘴逗她，“我的小妹妹真是膽小呢~是不是怕有妖怪把你姐姐叼走啊？你看我這就……”
她的話音未落。
一道巨大的、快如鬼魅的黑影毫無征兆地從她們身后的林間陰影中猛撲而出！速度快到連空氣都發(fā)出爆鳴！青蘗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只車輪般大小、覆蓋著厚厚金毛的巨爪已經(jīng)裹挾著腥風，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拍下！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聲響起。
暗紅的血液如同炸開的點點臘梅，凄艷地潑灑在黑色的凍土和潔白的積雪上。伴隨著散落一地的、尚未吃完的零食包裝，那小巧玲瓏的身軀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綿綿地向后重重跌倒。
“姐姐——！！！”
朱青梧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嗡鳴炸響！極度的震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轉(zhuǎn)化為滔天的怒火！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動作，完全是千錘百煉的本能驅(qū)動——雙手早已在悲憤的嘶吼聲中捏出了至剛至陽的雷訣！狂暴的雷光在她掌心凝聚，瞬間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驚雷，帶著她聲嘶力竭的哭喊與無盡的憤怒，狠狠劈向那團黑影！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撼動了整片山林，積雪簌簌落下。那怪物被狂暴的雷霆之力炸得倒飛出去數(shù)米遠，重重砸在一棵老樹上，樹干應聲而裂。
當刺目的雷光散去，朱青梧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胸口劇烈起伏，幾乎窒息。她踉蹌著就想撲向青蘗倒下的地方，然而——
“吼嗷——！”
一聲低沉而充滿暴戾的咆哮響起。那怪物竟掙扎著，搖搖晃晃地重新站了起來！
朱青梧這才看清襲擊者的真容：那竟是一只大得離譜的老虎！體長絕對超過五米，宛如一座移動的小山丘。茂密如金色鎧甲的毛發(fā)下，黑白的紋路透著令人心悸的詭異——白紋慘淡如懸掛的招魂幡，黑紋濃稠似遭過天雷的焦木。粗壯如鍘刀的虎尾煩躁地拍打著地面，留下深深的凹痕。黑洞洞的虎口低哮著，滾燙的白霧隨著呼吸噴涌而出，竟讓人無端聯(lián)想到傳說中的龍須。
剛才那道含怒而發(fā)的雷訣，威力確實驚人，在虎怪心口旁邊炸開了一個碗口大的焦黑血洞，深可見骨，血肉模糊。但終究因為心神激蕩，準頭稍偏，未能一擊斃命。
奇怪的是，那虎怪并未立刻向朱青梧發(fā)起攻擊。它晃了晃巨大的頭顱，似乎有些困惑，赤紅的獸瞳死死盯著倒地的青蘗，巨大的鼻子翕動著，像是在嗅聞著什么。
“擬……折……森……口……”
青蘗那幾乎不成形的“尸體”處，忽然發(fā)出了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如同老舊收音機卡帶般的模糊聲音。
下一秒，驚悚的一幕發(fā)生了！
青蘗的身體以一種完全違反人體結(jié)構(gòu)的、極端扭曲的姿勢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那被拍碎的半邊腦袋里，并非腦漿，而是無數(shù)細密如沙、漆黑如墨的蠱蟲在瘋狂涌動、重組！傷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著，新的骨骼、肌肉、皮膚如同快放的植物生長般迅速復原！同時，她那看似纖弱的身軀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巨力，小巧的粉拳緊握，帶著破空之聲，狠狠地、毫無花哨地砸向虎怪碩大的頭顱！
“咚——！！！”
沉悶如擂鼓的巨響！那炮管般的巨大虎頭竟被這看似輕飄飄的一拳硬生生砸得向下猛沉！堅硬的頭骨與凍土碰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悶響，整個地面都為之一震！山上景區(qū)的游客們恐怕會驚疑不定——這山上怎么一會兒打雷閃電，一會兒又地動山搖？
在青蘗一拳砸趴虎怪的同時，她頭部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然基本痊愈，只是新生的皮膚顏色明顯偏淺，半張臉像是被水洗褪了色的布偶，帶著一種怪異的違和感。
她氣呼呼地踢了踢老虎的屁股，惡狠狠地咒罵：“你這個蠢大蟲！怎么連我都不認識了？小心我讓王大爺扒了你的皮做地毯！”
“姐姐——！不對，青蘗！你……你沒事吧？！”朱青梧臉上的淚痕猶在，目睹這驚悚又滑稽的逆轉(zhuǎn)，巨大的悲傷瞬間被巨大的尷尬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沖散，她慌忙背過身去，手忙腳亂地擦拭臉上的淚水。
“呦~”青蘗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戲謔，半張新皮半張舊臉的表情顯得格外詭異，“我的小妹哭鼻子啦？怎么就這么擔心你姐姐我啊？”她蹦跳著湊到青梧背后，伸出冰涼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眼。
“啰，啰嗦！”青梧臉上瞬間飛起兩朵紅云，連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青蘗見她真惱了，收斂了玩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難得地柔和下來，“不過……姐姐我很感動哦~剛才那一發(fā)雷訣，真夠勁兒~”她指了指虎怪心口旁那個還在冒煙的血窟窿。
“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朱青梧猛地轉(zhuǎn)身，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眼眶又紅了，忍不住狠狠捶了青蘗肩膀一拳。
青蘗沒有躲閃，只是齜牙咧嘴地吸了口涼氣，任由她發(fā)泄著積壓的情緒。
“所以……”短暫的鬧劇過后，朱青梧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整理了一下表情，眼神重新變得銳利，看向被青蘗暫時制服、趴在地上低低嗚咽的巨虎，“這里怎么會有老虎？江西別說虎妖了，連野生老虎也絕跡多年了吧？而且聽你剛才的話，你認識這只老虎？”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信息。
“啊，這是王前輩的寶貝靈寵，名字就叫‘風中客’，”青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大虎的傷口，眉頭微蹙，“真奇怪，平時這家伙溫順得跟大貓似的，王大爺讓它馱東西它都乖乖的，今天怎么這么兇，跟瘋了一樣……”
說著，青蘗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些閃爍著瑩瑩綠光的粉末狀蠱蟲，輕柔地撒在大虎的傷口上。那些蠱蟲一接觸到血肉，立刻開始分泌出乳白色的粘稠物質(zhì)，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血、收斂。
朱青梧凝視著那猙獰的傷口，思索片刻，腦中靈光一閃：“青蘗，等等！我記得在收伏‘大貨’的時候，你為了麻痹它，是不是驅(qū)使過一種能吞噬妖氣、模擬其氣息的‘擬息蠱’？那些蠱蟲是不是沾染了那大妖的血肉？”
“啊！”青蘗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腦門，“好像是有這么回事！難道是因為這個讓大虎混淆了我和那大妖的氣息，以為我是敵人？”但她隨即又疑惑地搖頭，“不對啊，大虎靈智已開，嗅覺靈敏無比，就算氣息相似，分辨?zhèn)€體還是輕而易舉的，不至于犯這種低級錯誤……”
她一邊嘀咕，一邊更加仔細地檢查大虎龐大的身軀。當她的手指觸碰到大虎額頂時，突然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哇！好狠毒！”她指著大虎頭頂偏后方一個位置。
朱青梧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只看到大虎頭上除了被青蘗一拳砸出來的那個新鮮大包外，附近似乎還有一處……等等，那處紅腫異常，甚至微微鼓起一個夸張的二十公分左右的大包，顏色深紫，透著一股可怕之氣。
“可是那個大包不是你揍的嗎？”青梧看著新鮮出爐的拳印包。
“不是啦！”青蘗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揍的是旁邊那個小得多的！這個大的，顏色深紫，邊緣有熱氣殘留，明顯是被人用高超手段打出來的！”她心疼地輕輕摸了摸那個駭人的大包，“我可是很寶貝大虎的……看，這形狀，像不像長了只角？雙角龍？”
“夠了……”朱青梧的同情心瞬間從青蘗轉(zhuǎn)移到了這只倒霉的老虎身上，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其他人先打傷了大虎，導致它神智昏聵，狂性大發(fā)，才會應激攻擊我們？”朱青梧總結(jié)道，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沒錯！”青蘗站起身，臉上的嬉笑徹底消失，眼神變得異常嚴肅，“而且，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有本事傷到王前輩的靈寵，更別提留下這種傷了。小梧，”她看向天樞府所在的方向。
“天樞府那里……恐怕真的出狀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