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青梧重重點頭,心頭的不祥預感愈發濃烈。
青蘗迅速留下幾只擅長治療的蠱蟲附著在大虎傷口上持續照料,姐妹二人不敢再有絲毫耽擱,施展身法,以最快的速度朝著秘山更深處的秘密結界入口疾馳而去。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剛才的遭遇和青蘗的推斷,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心頭。
約莫半個鐘頭后,她們來到一處被濃密枯藤和嶙峋怪石遮掩的山壁前。這里看似荒蕪,卻是通往天樞府真正核心——巡天司總部“天樞府”的隱秘入口。
青梧和青蘗同時停下腳步,各自從懷中掏出一張似金似玉、刻滿符文的特殊符箓。她們神色肅穆,將符箓按在山壁上一處不起眼的凹槽內,齊聲念動法訣:
“祖師法鑒,弟子歸庭,靈臺有感,玄關自明,府門,開!”
“滋…滋…識別中……”一個混合著電流雜音、語調毫無起伏的電子音突兀地響起,“……巡天司,甲等三品天師朱青梧,甲等二品蠱師石青蘗,虹膜、靈紋、氣息識別確認,權限驗證通過……允許進入……”
“每次回來我都想吐槽,”青蘗收回符箓,撇撇嘴,“既然都用上這么高科技的電子符箓識別身份了,那念那套老掉牙法訣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啊?儀式感嗎?”
“可能……這就是老天師們的堅持吧。”朱青梧也有些無奈。
“我看分明是惡趣味吧?”青蘗做了個鬼臉。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抬腳,一步踏入那看似堅硬的山壁之中。
仿佛穿過了一層溫熱的水膜,眼前的景象瞬間如漣漪般蕩漾溶解。荒山野嶺的枯敗景象被徹底置換。豁然出現在眼前的,是懸浮于氤氳云氣之上的九重琉璃殿閣,飛檐斗拱間,無數青藍色的玄奧符咒如同活物般緩緩游動。漢白玉鋪就的階梯懸浮空中,層層疊疊,直通云霄。正門上方,一面巨大的鎏金匾額高懸,上書四個龍飛鳳舞、氣勢磅礴的古篆大字——“萬法宗壇”。奇異的是,這四個字仿佛擁有生命,其筆畫流轉間竟不斷變幻出梵文、古老的薩滿圖騰與道門云篆的虛影。大門兩側,蹲踞著兩尊神威凜凜的石貔貅,它們冰冷的石質眼瞳此刻正射出兩道金光,在姐妹二人身上來回掃視。檐角懸掛的密宗銅鈴無風自鳴,發出清越悠遠的聲響,震得旁邊梁柱上垂掛的幾串苗疆骨鈴也發出輕微的、細碎的“咔噠”聲。門旁一根巨大的盤龍石柱上,刻著幾個同樣鎏金的大字:“天樞府”,下方還有一行稍小的銘文:“中華隱秘事務統管局”。
一切都顯得恢弘、神秘、秩序井然,只是……似乎比平時要喧鬧嘈雜得多。
“果然只是大虎貪玩偷跑出去闖禍了嗎?”青蘗環顧四周,看著熟悉的殿宇和匆匆來往、似乎并無異常的巡天司人員(至少表面上),稍微松了口氣,“家里一切正常呢。”
“青蘗……”朱青梧的目光卻凝固在不遠處的天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干嘛?”青蘗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和尚……會御劍飛行嗎?”青梧的聲音有些飄忽。
“沒聽說過呢……禪宗或許有類似的神足通?但御劍……那是道門手段吧?”青蘗有些摸不著頭腦,“也許……有?”
“那飛天蠱呢?”青梧又問。
“笨蛋!”青蘗叉腰,“我們蠱師一脈秘傳的法門,傳女不傳男幾百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么啊?”她疑惑地看向青梧。
“那為什么……天上有光頭在飛?”朱青梧抬起手,指向更高遠的天空。
“哈哈,你真搞笑,”青蘗噗嗤一笑,“那樣子明明像是被人一拳打飛……”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誒?
誒!!!
青蘗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在那繚繞著淡淡靈霧的天府上空,果然有幾個锃光瓦亮、反射著太陽光、比汽車大燈還要晃眼的光頭身影,正以一種極不優雅、也絕非自主的姿勢在空中“飛行”——更準確地說,是被巨大的力量拋飛、翻滾著!
而且,不止是僧人!視線所及,空中還劃過更多奇形怪狀的身影:穿著大紅僧袍、揮舞著金剛杵卻失控翻滾的大喇嘛;道袍凌亂、拂塵脫手的老道士;彩衣飄飄、尖叫連連的俏麗蠱師;甚至還有幾只屬于薩滿巫師的、羽毛炸開的鷹隼和驚慌失措的黃鼠狼……
各種腔調的哀嚎、驚呼、痛罵聲此起彼伏,混雜著風聲,形成一片混亂的交響曲。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青梧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前,足尖輕點,身形如燕般輕盈躍起,在半空中穩穩地接住一個眼看就要砸到地面、年紀不大的小道童。
“青……青梧師姐?你回來了!”小道士驚魂未定,臉色煞白,身上倒是沒什么嚴重傷勢,唯獨左邊臉頰上印著一個異常清晰、火辣辣的五指紅痕,分外醒目。
“慢慢說,”朱青梧將他輕輕放下,扶穩,聲音沉穩有力,“是有入侵者嗎?”
“不好說……”小道童驚魂甫定,眼神躲閃,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什么叫做‘不好說’?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嘛!”青蘗也沖了過來,看著小道童吞吞吐吐的樣子,眉頭緊鎖,有些不耐煩。
“我……我一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小道童哭喪著臉,“你們……你們去內庭廣場那邊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嘛,你這家伙說話怎么婆婆媽媽的?”青蘗的急性子被勾了起來,有些惱火地跺了跺腳,“走,小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在我們家門口裝神弄鬼!”她拉起青梧的手就要往里沖。
“你……你們!”小道童在她們身后焦急地喊道,“一定要小心點……千萬……千萬不要惹他生氣啊……”
“他?”姐妹倆腳步同時一頓,回頭看向小道童,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青蘗,你也發現了吧?”朱青梧一邊快速向內庭方向趕,一邊低聲對并肩疾行的姐姐說。
“嗯,”青蘗面色凝重地點頭,“這些人……雖然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狼狽,鼻青臉腫,灰頭土臉,但確實……都沒有受什么真正的重傷。”
一路上,她們看到了更多被“處理”過的同僚:有的被倒栽蔥似的插在精心修剪的花壇里,只露出兩條腿在外面徒勞地蹬著;有的像咸魚一樣掛在高高的屋檐角上隨風晃蕩;更有甚者,噗通噗通幾聲,幾個人形“浮標”在水池中央載沉載浮,池中豢養的靈性龍魚吐著泡泡,好奇地圍著他們打轉,似乎在困惑這些兩腳獸為何要大冬天來此“冬泳”。
但無論實力高低——無論是剛入門的弟子,還是某些在巡天司頗有名望的高手——他們身上都找不到致命的傷口或嚴重的內傷。最常見的傷情是:臉上被扇了一巴掌,巴掌印清晰得能數出手指關節;或者被精準地揍成了對稱的熊貓眼;還有幾個平日里以冷艷著稱的蠱師,此刻正“生無可戀”地蹲在墻角,抱著腦袋嚶嚶哭泣——她們引以為傲的長發被打了無數個死結,如同頂著一團亂糟糟的鳥窩。
“小梧,快看那邊綠化帶里掛著的那位……那體型,那圓潤的臉盤……不會是你那個瘦得像竹竿一樣的玄真師叔吧?”青蘗指著不遠處一棵大松樹旁,一個被卡在低矮樹杈上、手腳亂蹬的身影。
“不是吧?我師叔的臉哪有這么圓……”朱青梧下意識地反駁,但定睛一看,那熟悉的道袍樣式,那被揍得胖了好幾圈卻依舊能辨認出的五官輪廓……
“青……青梧侄兒……”那被卡在樹杈上、鼻青臉腫腫得像發面饅頭的中年男子艱難地朝她們的方向揮了揮手,聲音含糊不清。
“啊!玄真師叔!”朱青梧驚呼一聲,連忙沖過去,手忙腳亂地和青蘗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這位平日里仙風道骨、此刻卻狼狽不堪的長輩從松樹杈里“解救”出來。
“師叔!您這是……”朱青梧看著眼前這張慘不忍睹的臉,實在無法將其與記憶中那個清癯、嚴厲、總是一絲不茍的長輩聯系起來,心中一陣酸楚和憤怒交織。
“噗……”一旁的青蘗看著玄真那對格外對稱、格外突出的熊貓眼,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朱青梧狠狠瞪了她一眼。青蘗連忙捂住嘴,肩膀聳動著,背過身去:“咳……你們聊,我……我去旁邊警戒,給你們護法……”說完趕緊溜到幾步開外的一棵樹后,扶著樹干無聲地狂笑起來。
“青……青梧,”玄真師叔被攙扶著站起,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努力挺直腰板,維持著長輩的威嚴(盡管效果大打折扣),“你……你們不要進去……”他喘息著,目光投向內庭的方向,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傲氣,“這里……交給師叔我……我能解決……”話音未落,他竟一把推開朱青梧的攙扶,強提一口氣,身形化作一道殘影,帶著一股悲壯的決絕,猛地沖進了那扇半掩著的內庭大門!
朱青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頭猛地一沉!她緊張地盯著那扇門。
內庭之中,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仿佛凝固了十秒鐘。
“嗖——砰!”
一個身影如同被投石機拋出的麻袋,從門內倒飛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重重摔在門外的青石板上,正是玄真師叔!這一次,他臉朝下趴著,四肢微微抽搐了兩下,徹底沒了動靜。
“師叔!”朱青梧心臟驟縮,一個箭步沖上前,手指迅速探向玄真師叔的頸側。脈搏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呼吸也還在,只是徹底暈厥了過去。她這才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即,一股更沉重的陰霾籠罩了她——玄真師叔已是天樞府明面上數一數二的高手,竟然連十秒鐘都沒撐住?里面那個存在,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如炬,死死凝視著那扇仿佛吞噬一切的內庭大門。里面一定盤踞著一個無比可怕的對手。然而,作為天樞府的一員,作為巡天司的天師,她還是沒有絲毫膽怯。
“青蘗!”朱青梧的聲音異常冷靜,“你在這里照看師叔,我進去看看。”
“喂!”青蘗從樹后沖出來,臉上已無笑意,只剩下焦急,“你師叔都搞不定,你……你行嗎?別逞強啊!”
“我既然身在此處,是這里的一份子,就絕不能袖手旁觀!”朱青梧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看著青梧那正氣凜然、視死如歸的側臉,青蘗微微一怔,隨即,一抹混雜著無奈和驕傲的復雜笑容在她尚未完全恢復顏色的臉上綻開。“真是……拿你沒辦法。”她嘆了口氣,隨即又揚起下巴,眼中燃起斗志。朱青梧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疑和恐懼都壓入肺腑深處。她挺直了背脊,目光沉靜如水,卻蘊含著不容動搖的決心,毅然決然地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內庭大門。
門軸轉動,發出悠長而刺耳的“吱呀”聲,如同開啟了一個混亂的漩渦。
門內的景象,與朱青梧預想中的尸山血海或妖氛彌漫截然不同。沒有血流成河,沒有厲鬼嘶嚎。
唯有一片狼藉的喧囂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