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毫無預兆。

陳大河剛把電動車停在“老劉腸粉店”門口，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塑料雨衣上。他抹了把臉，水珠順著眉毛往下淌，分不清是汗還是雨。

“27號單好了沒？”他朝店里吼了一嗓子，聲音淹沒在雨聲里。

老板娘從蒸籠后頭探出半張臉，手里拎著塑料袋晃了晃：“催命啊！自己進來拿！”

陳大河三步并兩步沖進店里，塑膠鞋底在瓷磚上打滑。他一把抓過袋子，指尖立刻被燙得發麻——腸粉盒外裹著厚厚的毛巾，還是擋不住熱氣往外冒。訂單小票上寫著“鵬城花園A棟1904，備注：不要蔥，超時投訴”，鮮紅的字像道催命符。

“還有七分鐘……”他瞄了眼手機，喉嚨發緊。

電動車沖進雨幕時，陳大河覺得自己像條被扔進開水里的魚。

雨衣根本不管用，水從領口灌進去，順著脊梁骨往下流。頭盔面罩上全是水霧，他不得不歪著頭，從側面一條縫里看路。鵬城花園在三點五公里外，平時抄近路十五分鐘能到，可今天——

“操！”

一個水坑藏在陰影里，前輪碾進去的瞬間，車身猛地一歪。陳大河死死捏住剎車，腸粉盒在保溫箱里哐當亂撞。他單腳撐地，摸出手機一看：還剩四分鐘。

“老子這個月全勤獎……”他咬牙擰緊油門。

拐進城中村窄巷時，雨更大了。污水從兩側大排檔的排水管里噴出來，濺在褲腿上，帶著餿味。陳大河熟悉這里的每一處坑洼——過去三個月，他每天要在這片迷宮似的巷子里穿行幾十次。送外賣是體力活，可比起老家種地，至少錢是現結的。

手機突然震動，平臺提示音機械地響起：“訂單即將超時，請盡快送達。”

鵬城花園的電梯壞了。

陳大河盯著“故障維修”的牌子，腦子里嗡的一聲。十九樓，提著快涼透的腸粉，爬上去——

“這單完了。”

他扯下雨衣帽子，抹了把臉，開始沖刺。樓梯間聲控燈時亮時滅，腳步聲在空蕩蕩的通道里回響。爬到十樓時，小腿肌肉突突直跳，塑料袋勒得手指發紫。十五樓，喉嚨里泛出血腥味。

終于敲開1904的門時，手機“滴”地一聲——超時2分18秒。

開門的男人穿著真絲睡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他接過袋子，掀開蓋子皺了皺眉：“湯都灑了，怎么吃？”

“對不起，雨太大，電梯又……”

“別找借口。”男人打斷他，掏出手機點了兩下，“你們這些送外賣的，就知道糊弄。”

陳大河僵在原地。他看見對方屏幕上跳出的“**差評**”字樣，下面還有一行字：**服務態度差，餐品損壞，建議平臺嚴肅處理。**

“哥，我賠您錢行嗎？這差評一扣就是兩百塊……”

門已經關上了。

回到電動車旁時，雨小了些。

陳大河掀開保溫箱——腸粉的湯汁滲出來，在箱底積了層油汪汪的水。他摸出皺巴巴的煙盒，發現最后一根煙已經被雨水泡爛了。

手機又震起來，是平臺通知：“由于差評，您本月服務分下降，高峰期接單權限受限。”

遠處，寫字樓的燈光在雨霧中暈開，像一團團模糊的星。陳大河突然想起離家那天，父親蹲在田埂上說：“城里人金貴，你得多低頭。”

他嗤笑一聲，把濕透的訂單小票揉成團。

原來低不低頭，結局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