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軍蹲在嗡嗡作響的數控機床旁，后腰傳來一陣刺痛。這德國進口的玩意兒從早上就開始報錯，液晶屏上跳動的“E-07“像在嘲笑這群束手無策的技術員。他摸出那把纏著電工膠布的螺絲刀，刀柄上的膠布已經發黃，這是二十年前師傅退休時留給他的。

“張師傅！別亂動！“生產主管小王扒著門框喊，聲音尖得刺耳，“這設備兩百多萬呢！“

張建軍沒抬頭，手指輕輕撫過設備外殼。他能感覺到，就是這里——第三塊面板下方，溫度明顯偏高。身后傳來一聲嗤笑：“土法子修精密設備？出事了算誰的？“

穿格子襯衫的年輕工程師小趙靠在門框上，手里捧著杯冰美式，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滴在嶄新的工牌上。張建軍瞥見工牌上印著“海歸碩士“四個燙金字。

“E-07是電源模塊接觸不良?！皬埥ㄜ姁灺暤?，螺絲刀尖精準地挑開卡扣，“不是大毛病?！?

“喲，您老還懂德文？“小趙夸張地挑眉，咖啡杯隨意地擱在設備銘牌上，留下一圈褐色的印記。他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德文說明書，“按流程得先填維修申請單，走完審批才能動工具?！?

張建軍的手頓了頓。1998年他在沈陽機床廠當技術標兵時，這群娃娃還在玩泥巴。那時候哪有什么電子流程，設備出問題，老師傅們抄起工具就上。他記得有次夜班，老廠長帶著他們連續搶修十八個小時，最后累得在機床旁邊睡著了。

“等你們走完流程，這批汽車零件的交貨期早過了?！八稊嘁唤啬z布，動作嫻熟地纏住松動的線頭。機器突然“滴“地一聲啟動，運轉聲平穩得像是從未出過故障。

小趙的咖啡杯“啪“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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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班交接時，車間主任拍著他肩膀：“老張，今天多虧你?。　叭^來的信封薄得能透光。張建軍捏了捏，最多五百塊。他想起昨天視頻時妻子欲言又止的樣子，兒子小凱的補課費又要交了。

更衣室里泛黃的燈光下，他掏出老年機。鎖屏壁紙是十年前的全家福，那時候小凱才到他胸口，現在應該比他高了吧？上次視頻，孩子戴著耳機打游戲，全程沒喊一聲爸。

“張師傅！“小趙突然闖進來，手里晃著幾張紙，“廠長讓您簽個免責協議，說今天維修沒走流程...“

墻上的電子鐘跳到21:30，夜校英語課早開始了。張建軍抓起那本《機械英語速成》，扉頁上鉛筆寫的“pump=泵“已經被汗水暈開。他想起上周設備培訓時，德國專家說的那些術語，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深夜的宿舍里，張建軍摸出枕頭下的信。妻子秀芝的字歪歪扭扭：“小凱班主任說孩子又逃學了，我管不住...他說要去找工作，不想讀書了...“

窗外，新安裝的機械臂正在進行夜間測試，紅色激光劃破黑暗。小趙白天說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總部計劃三年內淘汰所有手動車床，以后都是全自動生產線?！?

工具箱最底層，那把螺絲刀的膠布開始脫膠。鐵銹從螺紋縫里滲出來，像他指關節上那些洗不掉的機油漬。張建軍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師傅退休時說的話：“建軍啊，技術這碗飯，吃的是手藝，更是良心?！?

他摸出老年機，撥通了夜校老師的電話：“李老師，我想報那個...那個工業機器人培訓班?！?

（窗外，機械臂的紅色激光依然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