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蕓是被一陣異常的寂靜驚醒的。

她猛地從裁縫臺前抬起頭，臉頰上還壓著幾道布料褶皺的印子。凌晨四點的廠房里，四十臺縫紉機本該轟鳴如雷——父親昨晚接了急單，要求天亮前趕出五百條超市圍裙。可現在，整個車間安靜得像座墳墓。

“怎么回事？“她嗓子啞得嚇人。

老楊蹲在電路箱旁邊，手里的螺絲刀滴著汗：“電機燒了，老林總說換新的貴......“話音未落，后屋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曉蕓沖進去時，父親正蜷在褪色的藍布沙發上，右手死死揪著左胸的毛衣，裝樣品的紙箱被他扯翻在地。那些印著“永輝超市“的橘紅色圍裙散落開來，像一灘刺眼的血。

社區診所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

“心梗前兆，必須住院觀察。“醫生把聽診器往脖子上一掛，“先交五千押金。“

曉蕓摸遍全身只湊出八百。她盯著繳費單上“林國棟，53歲“的字樣發愣——父親身份證照片還是黑發，現在兩鬢全白了。

“蕓丫頭......“病床上的父親突然抓住她手腕，“圍裙......違約金......“他指甲縫里還嵌著布料的纖維。

手機在兜里震動。阿珊發來新消息：“上海那家買手店看了你的設計稿，問能不能打樣？“配圖是曉蕓U盤里那組刺繡連衣裙的草圖，對方加了備注：“要這種非遺工藝，預算每條1200。“

她抬頭望向診所窗外。城中村的早餐攤已經支起來了，炸油條的煙氣混著晨霧飄進來。1200塊，夠買兩百斤油條——也夠付父親一天住院費。

老楊把電機零件攤在報紙上：“修好也得下午，肯定趕不及交貨。“

工人們圍在車間接水喝，暖水瓶上還貼著十年前“先進班組“的獎狀。曉蕓深吸一口氣，突然踩上裁布臺：“各位叔嬸，今天改做這個！“她舉起手機里的設計圖。

“胡鬧！“老會計把算盤摔得噼啪響，“違約要賠三萬！“

“接這種單子遲早餓死！“曉蕓抓起一條圍裙，“你們算算，五百條圍裙工錢多少？“她在黑板上寫：500條×2元=1000元。“而這條裙子——“筆尖狠狠戳向屏幕，“10條就能賺一萬二！“

沉默像墨汁一樣漫開。最老的縫紉工吳姨突然站起來：“我閨女說，現在城里人就愛穿手工的。“她布滿老繭的手摸了摸設計圖，“這纏枝紋......跟我娘繡的嫁衣好像。“

電機突然“咔“地一聲轉了起來。

第一件成品完工時，夕陽正透過鐵皮屋頂的破洞照進來。

曉蕓捧著連衣裙的手在抖。煙灰藍的棉麻料子上，吳姨繡的纏枝紋泛著珍珠光澤，比她想象的還要美。工人們圍著看，有人小聲說：“這哪是衣服，是藝術品......“

“蕓姐！“廠門口傳來喊聲。阿強帶著兩個花臂青年晃進來，鞋底碾著地上的線頭：“聽說林叔住院了？“他彈了彈手里的紙，“王老板讓我來問問，抵押合同什么時候簽？“

曉蕓這才看清——父親藏在縫紉機下的合同，乙方簽名處已經按了個模糊的紅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