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坐在椅子上，像霜打的茄子。

他又一次邀請陳雯雯吃飯被拒絕了。

路明非也說不上很傷心，畢竟被拒絕已在他意料之中，只不過再添幾分挫敗而已，他靜靜地看著陳雯雯，更令他挫敗的一幕發生了。

趙孟華靠近陳雯雯，先是居高臨下地睨了坐著的路明非一眼，接著對著女孩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

“雯雯，我們去吃飯吧？”

“嗯呢，現在走吧？”

陳雯雯的音色很柔很好聽，但說的話很扎路明非的心。

“雯雯，我建議你離路明非遠一點，他老去網吧，總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沒爹媽管的?！?

趙孟華湊近了陳雯雯幾分，壓低聲音，眼中毫不掩飾對路明非的鄙夷。

想跟我搶馬子，也不看看自己是誰。

一只臭老鼠而已。

趙孟華剛想留給這只臭老鼠一個勝利者的背影，抱得美人歸，一道語氣不善的聲音忽然從背后響起。

“你剛才說什么？”

路明非不知何時站起身，鐵著一張臉，曾經慵懶的目光猛地銳利起來，死死盯住趙孟華。

趙孟華一愣，平時看起來最老實的路明非板起臉來，居然會給他帶來壓迫感。

即使知道自己說錯話不占理，在心儀的女孩面前，趙孟華也不能輸了面子，他轉過身來，選擇嘴硬。

“我說什么了？”

趙孟華不屑地笑了，他的潛臺詞很明顯——

我說了，但我就不認。

你奈我何？

“道歉，道歉我就既往不咎，我們還是同學。”

路明非的話語幾乎是牙齒中咬碎而出，壓抑的顫音讓威脅顯得輕飄飄。

“我說什么了，你就讓我道歉？”

“再說了，我說什么那是我的自由，你管的著么？”

“這里是學校，你裝狠角色給誰看呢？”

趙孟華見路明非先“服軟”，剛被壓下的氣焰頓時囂張起來了，他瞬間聲調高了起來，正值午飯休息時間，班級內很多同學的目光被吸引了過來。

路明非周身的氣勢被壓弱了幾分，但他語調仍堅定：

“趙孟華，我讓你給我道歉?！?

路明非驟然增大嗓門，他胸膛不平靜地起伏著，神情依舊堅毅。

趙孟華不爽地瞇起了眼睛，路明非此刻的面目在他眼中變得可憎起來，而且這種討厭很熟悉，他下意識地把路明非和記憶里的人做對比，在某一刻，面孔瞬間重合。

他想起來了，這副表情，跟上回來家里討債的農民工如出一轍，那農民工也抱著這種所謂視死如歸，以命相抵的氣勢，趙孟華根本不在乎欠了他多少薪水，他要養幾個孩子。

他只是厭惡這種人身上的土汗味和膠皮味。

該在哪里呆著，這些人不知道么？

農民工走后，他捂著鼻子拿著消毒水消殺了整整三遍，生怕別墅里生一只臭蟲。

如今，臭蟲好像就在他眼前。

趙孟華冷冷地開口：

“我就不道歉了，怎么？我說錯了么？你不是沒爹媽管的？”

“你爸媽估計是在國外離婚了，但凡想要你，不會回國來看一眼？”

趙孟華越說越起勁兒，越說越解氣，他巴不得更加狠狠地羞辱路明非，因為他不想承認——現在的路明非讓他害怕。

如同那個不要命，只要錢的農民工一般，他只帶著一把刀來討債，而趙孟華其實第一時刻就躲在屋子里偷偷看著了。

這些話一出口，趙孟華倒是爽快了，可他下一秒就意識到不妙，用這種傷人的話對同學開炮，這絕對不符富家子弟的自我修養。

他剛想說些軟話找補，卻不想路明非已經欺身上前了，對方的臉距自己也就只有約25厘米。

趙孟華可以清晰地看到，路明非眼眸中燃燒著名為憤怒的火，但對方的呼吸卻異常的平靜下來了，就像是......心意已決。

趙孟華咽了咽口水，他忽地有些腿軟，就像那天給農民工開門后，見到刀的寒光后嚇得一樣。

教室內，死一般寂靜。

路明非保持著沉默，這種沉默讓他像一個即將行刑的劊子手，他的身子打著顫，似乎有些興奮。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趙孟華身子輕微地戰栗，眼前的路明非帶給他太大的壓迫感，害怕到了極致，于是怒從心上起：“你TM——”

“呼哇啊！”

路明非猛地揮拳，是一記勢大力沉的王八拳，他的拳滿載憤怒，積蓄的力氣順著手臂的肌肉節節炸開，裹挾著風聲，結結實實地轟在了趙孟華的臉上。

趙孟華頓時感覺天旋地轉，這一拳砸得他七葷八素的，口水飛濺出來，就連牙齒都感覺差點錯位。

“媽的！你敢打我！”

趙孟華這一開口，血就從嘴角流了下來，他都感覺說話漏風，更是憤怒地撲向路明非，路明非也來不及閃躲，頓時，兩個人扭打成一團。

陳雯雯尖叫了一聲：“你們別再打了！”

兩個人火氣都頂到了天靈蓋，哪里還管得了陳雯雯，你一記左勾拳，我又一記右擺拳地招呼在對方身上。

趙孟華猛地砸著路明非肚子，怒罵道：

“臭蟲，你這只臭蟲！”

路明非也是劇烈反擊，他的拳只落在趙孟華的臉上，一記比一記重，五指死死攥成的拳像是鐵鑄般，不知疼痛地砸爛趙孟華的一顆又一顆牙。

盡管拳頭上鮮血淋漓，路明非也是死死地低吼著一聲又一聲的：

“操！”

“操！”

“操！”

“夠了！你們到底在干什么！都給我撒開手??！”

有人叫來了班主任，班主任憤怒的叫喊終于叫停了這一場悍斗。

......

班主任室內。

路明非和趙孟華隔著桌子坐著，鼻青臉腫的趙孟華不服地看著路明非，而路明非只是低著頭，撥弄著受傷流血的手指。

班主任正在撥電話，

“喂～趙孟華媽媽么？趙孟華在學校里打架了，傷的還不輕呢，你說你馬上來接他去醫院是吧？好的，我給你開假條。”

“喂～誒，路明非嬸嬸么？明非在學校里和同學趙孟華打架了，啊？什么.....好，我這就讓他接電話?！?

班主任沒好氣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接著把通話按了免提，將手機遞給路明非。

“你這死孩子！路明非！你一天天不學好！課上知識不認真聽！你學會打架了是吧？！真是出息了！你跟人家耍什么社會上的那一出啊你？！把人家打傷了你賠得起嗎？！”

路明非發白的嘴唇抖了抖，什么話也沒說出口。

“咱家什么家庭條件，人家趙孟華什么家庭條件？！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能去招惹你么？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告訴你！我可不給你擦這屁股啊，你自己寫個反思報告，好好給人家道歉，給人家弄傷了就替人家做值日，聽見沒？我這還還忙著呢，掛了！”

“嘟?！?

“嘟。”

“嘟?！?

無意義的忙音響起，班主任看著路明非，覺得這孩子就像是碎了的瓷娃娃，倒是很可憐了。

他給路明非家長打電話其實也想說你家孩子受傷了，也帶去醫院看看吧。

現在就連趙孟華都不覺得神氣了，他都覺得剛才跟自己斗狠玩命的路明非突然就變成一條抽掉脊梁的狗，沒了靈魂。

路明非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他嘴唇顫抖，想說一些無所謂的冷笑話緩和一下氣氛，可是一切字眼到了嘴邊就變得硌牙，壓抑不住的哭腔，他覺得眼睛里某些酸澀液體要流出來了。

“不能哭，路明非?！?

“不要哭，路明非。”

路明非桌下的手不安地扣弄著，殷紅染遍指紋，男孩試圖用疼痛來壓制眼淚。

【叮，系統綁定成功】

路明非呆愣了一下，無助的目光掃視四周，發現趙孟華和班主任都沒有說話。

“既然監護人不來的話，路明非你先.....”

班主任話說了一半，房間的門被粗暴地打開了。

人一生里總有幾次覺得自己看見天堂之門洞開，路明非等了十七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門開了。

那個走進來的女孩聲調高昂：

“路明非的監護人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