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氣息混雜著焦糊味，蠻橫地鉆入鼻腔，像無數細小的火針，刺得喉嚨一陣干澀的癢。

阿萊斯特·李——或者說，此刻占據這具身體的意識更習慣“亞斯”這個模糊的稱呼——在一片混沌的劇痛中，首先恢復的是嗅覺。緊接著，是足以撕裂靈魂的頭痛，仿佛有一柄生銹的鉆子正從太陽穴往里野蠻掘進，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眼球后方的神經，帶來陣陣發黑的眩暈。

他想呻吟，喉嚨里卻只發出嗬嗬的漏氣聲，像破舊風箱被猛地拽動。身體像是被重型馬車反復碾過，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抗議，尤其是左臂，稍微一動就傳來鉆心的劇痛，讓他瞬間倒抽一口冷氣，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在沾滿煙灰的皮膚上沖出兩道蜿蜒的痕跡。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牽扯了胸腔，火燒火燎的痛感從肺部炸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吸入的空氣里還漂浮著未燃盡的炭粒，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細小的火星。

亞斯艱難地睜開眼，視線花了足足十幾秒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這里像是經歷了一場毀滅性的爆炸和火災。頭頂的金屬穹頂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幾處破損的地方漏下灰蒙蒙的天光，被空氣中彌漫的煙塵折射成詭異的光柱。墻壁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焦黑與暗紅交織，大片大片的混凝土和金屬板從上方塌落，砸在地上形成猙獰的隆起。

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灰燼，踩上去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混雜著玻璃碎片、扭曲變形的金屬管和不知名的、已經碳化的殘骸。有些地方還殘留著未熄滅的火星，在焦黑的木梁或布料下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偶爾“噼啪”一聲爆開，揚起一小團灰燼。

空氣中除了焦糊味，還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那是凝固的血液被高溫烘烤后的味道。亞斯轉動眼球，看到不遠處的墻角，一灘暗紅色的液體已經半干涸，邊緣泛著令人作嘔的黑褐色，旁邊倒著半截燒得只剩骨架的白大褂，布料早已化為灰燼，只留下幾縷焦黑的絲線粘在骨頭上。

這是哪里？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腦海中就像被投入了一顆炸雷，無數混亂的畫面、聲音、情緒碎片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與這具身體原有的、同樣破碎的記憶攪成一團亂麻。

……明亮的燈光，屏幕上滾動的代碼，指尖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冰鎮可樂打開時“?！钡臍馀菀?，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車燈匯成的光河……

……陰冷的石室，布滿詭異符號的墻壁，低沉的、詠唱著未知語言的禱文，指尖劃過泛黃羊皮卷時的粗糙觸感，空氣中漂浮的、類似檀香卻更冷冽的氣息……

……“周明瑞”……“密修會”……“貝克蘭德”……“靈性”……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軌跡，兩種完全割裂的認知體系，在他的意識深處瘋狂碰撞、撕扯，讓他再次痛得蜷縮起來，死死咬住牙才沒發出痛苦的嘶吼。他能感覺到，“周明瑞”的記憶清晰而鮮活，帶著現代生活的溫度和煙火氣，那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安穩而平凡的印記；而屬于“阿萊斯特·李”的記憶則破碎、陰冷，充滿了晦澀的術語和隱秘的儀式，像沉在深海里的礁石，只偶爾露出猙獰的一角。

我是周明瑞？還是阿萊斯特·李？或者……誰也不是？

混亂的思緒讓頭痛愈發劇烈，亞斯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驅散這種撕裂感，卻在這時，感覺到了一種更詭異的東西。

那是一種冰冷的、細微的流動感，仿佛有無數極細小的沙粒，正順著血管緩緩游走。它們不像血液那樣溫熱，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絕對零度的寒意，所過之處，皮膚下的肌肉會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更奇怪的是，每當這些“沙?！绷鬟^心臟附近時，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會發生極其短暫的、難以察覺的扭曲——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旁邊一根燒得彎曲的鋼筋，下一秒，那鋼筋的位置似乎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出現了一個幾乎重疊的虛影，轉瞬即逝；耳邊傳來遠處橫梁坍塌的“哐當”聲，但那聲音像是被什么東西延遲了片刻，聽起來有些失真，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

時空錯亂……

這個念頭毫無緣由地跳進腦海，讓亞斯的心臟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集中精神去感知那股冰冷的流動，卻只覺得那“沙?！毕袷侨谌肓搜?，難以捕捉，只有在注意力極度集中時，才能隱約感覺到它們在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匯聚成一小團，散發出微弱的、讓周圍空氣都仿佛凝固的寒意。

這是什么？

亞斯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左臂的劇痛讓他動作一滯，他低頭看去，發現袖子已經燒得破爛不堪，裸露的胳膊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皮膚下烏青一片，顯然是骨折了。更糟糕的是，他能感覺到體內那種被稱為“靈性”的東西，此刻正枯竭得如同旱季的河床，連一絲微弱的波動都難以調動——這讓他想起了“阿萊斯特·李”記憶里，那些依靠靈性施展的非凡能力，現在顯然是想都別想。

必須離開這里……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混亂的思緒。亞斯用還能動彈的右臂撐住地面，一點點挪動身體，避開那些尖銳的殘骸。他的目光掃過周圍，試圖找到有用的東西，最終落在了不遠處一堆半坍塌的金屬柜旁。

那里似乎有一張沒有完全被燒毀的紙。

他咬緊牙關，忍著全身骨頭仿佛散架般的疼痛，匍匐著爬了過去。焦黑的地面摩擦著他的衣服和皮膚，帶來火辣辣的痛感，但他此刻已經顧不上了。

那是一張實驗記錄的殘頁，大部分紙面已經被火焰吞噬，只剩下右下角巴掌大的一塊，邊緣卷曲發黑，上面的字跡也因為高溫而變得模糊不清，只能辨認出幾個斷斷續續的詞語。

亞斯瞇起眼睛，湊近了仔細辨認，喉嚨里因為干燥而發出嘶啞的氣音：

“……外神性碎片……熵之沙漏……最終銷毀……失控……”

外神性碎片？熵之沙漏？

這兩個詞讓他腦海中那屬于“阿萊斯特·李”的記憶碎片再次翻涌起來，帶來一種莫名的恐懼和敬畏。他隱約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股冰冷的“沙?！?，或許就和這“熵之沙漏”有關。而“失控”兩個字，則完美地解釋了眼前這片廢墟的由來。

就在這時，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從實驗室外那條幽深、黑暗的通道里傳了過來。

“踏……踏……踏……”

腳步聲沉重而有節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在空曠的通道里回蕩，一步步逼近。緊接著，是幾句低沉的、模糊不清的交談聲，雖然聽不真切，但那語氣中的警惕和審視，卻讓亞斯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

有人來了！

是敵人？還是……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一樣，屬于那個“密修會”的成員？

亞斯的心臟狂跳起來，他下意識地想要躲藏，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不遠處有一個被倒塌的混凝土塊擋住大半的角落，似乎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

他再次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拖著骨折的左臂和幾乎散架的身體，向著那個角落艱難地挪去。每移動一寸，都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與煙灰混合在一起，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

而那腳步聲和交談聲，還在不斷靠近，越來越清晰。

亞斯終于挪到了角落，蜷縮起身體，盡量讓自己藏在陰影里。他屏住呼吸，感受著體內那冰冷的“沙?！边€在緩緩流動，感受著周圍的光線再次出現極其短暫的重影，感受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灰燼之中，他這個異鄉客，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所帶來的、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