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一角被隔出了一片相對潔凈的區域,形成維克托的臨時工作臺。光滑的黑曜石臺面上,鋪著一層柔軟的深藍色絨布,上面整齊擺放著各種精密工具——細如發絲的鑷子、刻著不同花紋的沖頭、能放大微小細節的水晶放大鏡,以及數十個大小不一、泛著黃銅光澤的齒輪。
維克托戴著一副特制的銀色目鏡,鏡片能增強光線并放大視野。他的手指穩定得驚人,即使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握著鑷子的手也沒有絲毫顫抖。此刻,他正用最小號的沖頭,在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齒輪邊緣,刻下一串極其微小的符號。
那些符號扭曲而古老,筆畫間仿佛蘊含著時間流動的韻律——這是協會獨有的“時間秘文”,每一個符號都對應著特定的能量頻率,能引導并穩定時空力場的波動。
“這是第七個傳動齒輪,必須保證秘文的精準度。”維克托低聲自語,鼻尖幾乎要碰到工作臺,“誤差不能超過萬分之一英寸,否則整個力場的共振都會被打亂。”
林默坐在工作臺對面的椅子上,右臂依舊纏著特制繃帶,正配合著另一臺儀器進行基礎的靈性波動記錄。米拉守在他身邊,雙手輕輕搭在他的左手腕上,維持著那道脆弱卻關鍵的“穩定錨點”。他們能清晰地聽到維克托那邊傳來的、細微的金屬敲擊聲,以及沖頭刻在黃銅上的“沙沙”聲。
“進度比預想的快。”林默看著維克托專注的側臉,對米拉低聲說。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精神狀態好了很多。這幾天的休養和協會提供的營養劑,讓他恢復了一些體力,更重要的是,米拉的錨點始終穩定,熵化的蔓延被牢牢控制在肩膀以下的區域。
米拉點了點頭,目光掠過那些散落的齒輪,眼神里帶著一絲憂慮:“太快了……會不會不夠穩妥?”她對機械和符文一竅不通,但本能地覺得,這種涉及“熵能”和“時空力場”的裝置,應該需要更漫長的打磨。
林默沒有回答。他能理解米拉的擔憂,也明白其中的風險。但他同樣清楚,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密修會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而體內的熵能也只是被暫時壓制,如同沉睡的火山。
工作臺那邊,維克托已經完成了最后一個齒輪的秘文雕刻。他放下沖頭,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齒輪放入一個盛滿透明液體的玻璃皿中——那是用特殊溶劑混合靈性銀粉制成的“活化液”,能讓秘文與金屬徹底融合,激發其引導能量的特性。
“接下來是核心腔體。”維克托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他從一個天鵝絨盒子里,取出了一個鴿子蛋大小的水晶。
這顆水晶通體純凈,沒有絲毫雜質,內部仿佛有流動的光,正是用來容納那塊“次等碎片”、引導熵增力場的核心部件——能量引導腔體。腔體的內壁已經被預先打磨出螺旋狀的凹槽,那是為了讓碎片散發出的熵能沿著固定軌跡流動,形成可控的力場。
維克托將水晶腔體放在工作臺上,用放大鏡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內壁的螺旋凹槽光滑無損,沒有任何瑕疵。然后,他從另一個盒子里取出了那塊灰黑色的次等碎片,碎片表面的沙粒狀紋路在燈光下緩慢流動,散發著微弱卻純粹的熵增波動。
“該進行能量適配測試了。”維克托抬頭對林默說,“需要你釋放一點點熵能,我要記錄它與次等碎片的共振頻率,調整腔體的符文參數。”
林默點頭,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松開了對右臂熵能的壓制。一絲極其微弱的灰黑色霧氣從繃帶的縫隙中溢出,帶著熟悉的、腐朽的氣息。
幾乎在同時,工作臺上的次等碎片也輕微地震動了一下,表面的沙粒流動速度加快,散發出呼應般的波動。
“很好,有反應。”維克托立刻操作旁邊的儀器,記錄下兩個波動的頻率曲線,“共振強度37%,需要調整腔體符文的相位……”他低下頭,開始用特制的刻筆,在水晶腔體的外壁上繪制復雜的符文陣列。
這些符文與齒輪上的時間秘文不同,線條更加扭曲、晦澀,充滿了“熵”的無序感,卻又被嚴謹的排列方式約束著,形成一種“有序中的無序”的奇妙平衡。
林默的注意力被儀器上跳動的曲線吸引,下意識地調整著釋放的熵能強度,以便維克托獲取更精準的數據。米拉也全神貫注地維持著錨點,確保林默不會因為熵能的短暫釋放而出現失控。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維克托在繪制符文的間隙,右手極快地伸進了白大褂的口袋,又迅速抽了出來。他的指尖多了一粒比沙粒還要微小的晶體碎屑,碎屑表面閃爍著極其暗淡的星輝,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甚至會被誤認為是普通的灰塵。
這粒碎屑的來源,連維克托自己都覺得有些“冒險”。
那是前幾天,他在收集林默的“樣本”時,從他換下來的繃帶縫隙里找到的。當時繃帶沾著一些從熵化傷口滲出的、渾濁的分泌物,這粒碎屑就混在其中,被他用特殊的分離法術艱難提取出來。
經過檢測,維克托震驚地發現,這粒碎屑雖然微小,卻蘊含著與林默體內“熵之沙漏”碎片同源的能量波動,只是強度極其微弱,像是主體碎片脫落的“表皮”。
“只有用同源的能量作為‘橋梁’,才能讓懷表真正‘理解’林默的熵能特性……”維克托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眼中閃爍著狂熱與猶豫交織的光芒。
他知道這個舉動的風險。將來自主體碎片的碎屑,與次等碎片一起放入核心腔體,很可能會引發兩者之間的“共鳴”。這種共鳴如果可控,能讓懷表的適配度提升數倍,完美引導并平衡熵能;可一旦失控……后果將不堪設想。
但研究者對“完美”的追求,最終壓倒了理智的警告。
維克托的目光快速掃過林默和米拉,確認他們沒有注意自己,便立刻低下頭,將目鏡壓得更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他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那粒微小的碎屑,動作快如閃電,趁著繪制符文的間隙,將其嵌入了水晶腔體最深處的一個、連放大鏡都難以看清的微小凹坑里。
碎屑接觸到水晶內壁的瞬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吸附住,悄無聲息地嵌了進去,與周圍的晶體融為一體,不留絲毫痕跡。
做完這一切,維克托的心臟劇烈跳動了幾下,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繪制符文,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好了,符文陣列完成。”幾分鐘后,維克托放下刻筆,拿起水晶腔體,對著燈光仔細檢查。從外部看,腔體完美無瑕,螺旋凹槽光滑流暢,外壁的符文陣列完整而對稱,散發著淡淡的能量光澤。
沒有人知道,在那透明的晶體深處,一粒來自“熵之沙漏”主體的碎屑,正靜靜地躺著,像一顆被埋下的、等待引爆的種子。
“接下來,就是將次等碎片放入腔體,進行最終組裝。”維克托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平靜,他將次等碎片放入水晶腔體,碎片恰好卡在螺旋凹槽的中心,與內壁嚴絲合縫。
“咔噠。”
一聲輕響,腔體的上下兩部分被精密的卡扣固定在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散發著灰黑色微光的能量核心。
維克托將核心放在工作臺上,開始將那些刻滿時間秘文的齒輪,按照特定的順序組裝上去。黃銅齒輪相互咬合,轉動時發出極其輕微的“滴答”聲,像是時間流逝的腳步。
林默和米拉看著他有條不紊地操作,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期待。
“看起來……很完美。”米拉低聲說,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些。
林默也點了點頭,體內的碎片似乎沒有任何異常反應,這讓他稍微放下心來。他相信維克托的專業能力,也愿意相信這個“時熵穩定懷表”能成為自己的救贖。
只有維克托自己知道,在那完美的機械結構之下,隱藏著一個怎樣的隱患。
他看著組裝過半的懷表,手指在一個關鍵齒輪上停頓了片刻。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是不是太冒險了?那粒碎屑引發的共鳴,真的能控制住嗎?
但很快,對“成功”的渴望再次占據了上風。他用力搖了搖頭,將那絲不安壓了下去,繼續轉動齒輪,完成最后的組裝。
“滴答,滴答。”
齒輪轉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水晶核心中的次等碎片,表面的沙粒流動得更加平穩,散發出的熵增力場被符文和齒輪引導著,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緩慢旋轉的灰黑色氣流。
一切看起來都完美無缺。
可維克托沒有看到,在水晶腔體的最深處,那粒微小的碎屑,在次等碎片的能量激發下,表面那層暗淡的星輝,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真實存在的速度,變得明亮了一絲絲。
它像一顆沉睡的種子,已經感受到了來自“母體”的呼喚,開始在黑暗中,悄然蘇醒。
致命的隱患,已經埋下。
當這粒碎屑與林默體內的主體碎片產生真正的共鳴時,所引發的,將是遠超密修會威脅的、來自熵之沙漏本身的恐怖力量。
而此刻的實驗室里,只有齒輪轉動的“滴答”聲,在安靜地回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倒數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