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寒意不是來自深秋的夜風，而是骨髓深處滲出來的絕望。濃稠的鐵銹味糊住口鼻，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像吞下燒紅的刀片。賀旭蜷縮在潮濕冰冷的泥地里，左腿膝蓋以下的部分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斷骨刺穿皮肉，暗紅的血混著泥土凝成半凝固的泥塊，每一次細小的抽搐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頭頂是黑風寨亂石堆砌的烽火臺殘骸。就在半個時辰前，這里還是他的家。或者說，是他父母死后，唯一的、短暫棲身的窩棚。

喊殺聲、臨死前的慘叫、夾雜著某種非人狂笑的桀桀聲浪，如同潮水般從寨子深處涌來，又退去。空氣中彌漫著血液蒸發(fā)后的甜腥、被燒焦人肉油脂的惡臭，以及…某種無法形容的、類似硫磺混著陳舊鐵銹的詭異味道。

逃？往哪里逃？

寨門被堵死了。唯一通往山下的小路被幾個穿著污濁皮甲、提著豁口刀的兵痞把守著，他們臉上濺滿血污，眼神如同嗅到腐肉的豺狗。剛剛跑出去的幾個寨民，瞬間就被剁翻了扔在路邊，尸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絕望像是冰冷的藤蔓，纏住心臟，越收越緊。

“……旭哥兒！”一個微弱嘶啞的聲音在賀旭耳旁響起。是同寨的少年石墩子。他半邊身子都壓在倒塌的柵欄下，口鼻不斷涌出粉紅色的血沫，只有一只手還能微微動彈，死死攥著一把沾滿泥污的銹柴刀，指向烽火臺后山崖的方向，“后…后山…琉璃…坑…跳……”

他的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一塊從寨子深處飛濺而出的、沾著紅白之物的破碎顱骨砸在他面前，眼窩空空洞洞地對著賀旭。

琉璃坑。

賀旭心頭一顫。那是寨子后面崖下的絕地，幾十丈深，坑底全是碎石頭和死掉的魚，怪得很，一到晚上就有綠幽幽的光，沒人敢下去。跳下去…是死。留在這里…也是死。

他舔了舔干裂嘴唇上凝結的血痂，咸腥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金屬腥氣。掙扎？拿什么掙扎？一條斷腿，一個血肉模糊的肩膀…柴刀都揮不起來。

轟！！！寨子中心方向猛然爆開一團更大的火光！劇烈的沖擊波夾雜著碎石碎木席卷而來！

賀旭只來得及用唯一能動彈的右臂死死護住頭臉，整個人被沖擊波狠狠掀翻，又重重撞在烽火臺殘存的石墻上！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瞬間被涌上的腥甜和絕對的黑暗吞噬。

意識如同墜入冰海，無盡沉淪。耳邊只剩下微弱的嗡鳴和…那個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如同金鐵摩擦又似某種極遙遠蜂鳴的細微聲音：

“……檢測到適配……生命能量……波動……”“……定位……錨定……”“……數據……強制……覆蓋……”“……協(xié)議：……竊火者……激活……”

冰冷。僵硬。如同死魚。

賀旭在一陣無法抑制的劇烈嗆咳中艱難地撐開眼皮。嘴里全是土腥味和更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肺葉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拉扯都帶來刀刮般的疼痛。

他沒死？或者說，暫時沒死透？

他正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掛在一堆突出的嶙峋亂石上，距離深坑的底部還有一小半的高度。后背濕漉的觸感傳來，那是深坑底部常年積累的冰涼泥水和青苔。抬頭望去，黑風寨方向的火光只剩下天際一抹微弱的橘黃，深坑宛如倒置的巨碗，隔絕了所有外界的光源與聲響，只剩下死寂。

嗡——

一個聲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如同在他意識中央鑿開了一個空洞，聲音直接傳遞進來。

“初始……系統(tǒng)……綁定成功！”“宿主……確認：賀旭。”“狀態(tài)判定：重傷瀕死（肢體多處斷裂，內臟受損，開放性傷口感染風險高）……”“……啟動…緊急處理程序……”

刷！

賀旭眼前驟然展開一幅半透明的、散發(fā)著幽幽藍白冷光的光幕！光幕左側是一個極其簡陋的、閃爍著不祥紅芒的身體輪廓圖，上面清晰地標注著刺眼的斷裂標記、感染警告和黃叉。右側則像是一長串快速刷過的、布滿扭曲符號和詭異文字的清單列表，頂端幾個刺眼的血紅色字體不斷跳動閃爍：

【緊急處理方案】

初級傷口凝結止血凝膠（需 10名聲值）

初級肢體固定骨骼夾板（需 20名聲值）

初級抗感染納米菌群（需 30名聲值）

生物疼痛神經暫時阻斷劑（需 5名聲值）……

現有名聲值：0

名聲值？什么鬼東西？！賀旭懵了。

但更詭異的是光幕下方，一行行冰冷的、帶著濃烈違和感的文字還在不斷刷新：

“警告！偵測到高度未知能量殘留場！位于宿主位置下方 15米！”“殘留場性質分析：強干涉型現實扭曲……空間折躍殘留……高維衰變腐敗氣息……建議宿主即刻遠離！數據紊亂中……”“檢測到高能量稀有材料殘骸：‘逆熵結晶碎片’（未定義等級）位于殘留場核心！”“分析……結構……無法解析……核心……混沌……不可名狀……滋啦……錯誤……”

光幕上的文字開始變得模糊、扭曲、跳躍，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機畫面，夾雜著刺耳的電流滋啦聲。

賀旭艱難地側過頭，目光投向身下深坑的底部。

就在他下方不遠處的坑底中央，一個直徑約兩丈的不規(guī)則區(qū)域顯得格外詭異。那里的石壁呈現一種…粘膩滑溜的墨綠色，絕非天然巖石或苔蘚質感，更像凝固的血肉或者內臟內壁？其上密布著極不規(guī)則、不斷緩慢蠕動變幻的深暗色紋路，仿佛某種龐大的、不可見的生物腐爛后，內臟被強行烙印在巖石上的印記？最中心處，散落著幾塊約莫拳頭大小、形狀極不規(guī)則、如同污穢礦石般的暗沉結晶體，在絕對黑暗中…隱隱散發(fā)出如同內臟在腐爛后期析出油脂般的、微弱而粘稠的…暗綠光澤？

核心區(qū)域周圍彌漫著的空氣肉眼可見地微微扭曲、蒸騰，發(fā)出極其微弱的“滋滋”聲。一股混雜著濃烈腥臊、鐵銹腐水和…難以形容的、仿佛萬載墓穴最深處淤泥中夾雜著枯萎干花般的朽敗甜膩氣味撲面而來！

嘔……賀旭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心頭升起前所未有的寒意。這根本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坑洞！這地方…這地方絕對不干凈！

“……緊急求助協(xié)議啟動！搜索本地世界公共信息網絡……無響應……”“……掃描無線能量頻段……無授權……滋啦……”“……嘗試連接‘蓋亞’生命保障中樞……無應答……通訊節(jié)點已被……腐化……”“……無法獲取救援……啟用…B計劃：……個體強化……”

系統(tǒng)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冰冷和無法掩飾的…“混亂”？再次強行灌入賀旭的意識：

“分析宿主原生素質……判定：【燃薪】職業(yè)契合度匹配……”“【燃薪】（未激活）：以微弱火種引燃生命潛能，在絕境中強制汲取環(huán)境能量轉化為自身薪柴，逐步點燃混沌道基……”“職業(yè)核心：竊取，掠奪，在毀滅中重塑……警告：該職業(yè)模型存在‘悖論熵增’高風險……”“是否確認……初始職業(yè)選擇：【燃薪】？（無其它可用選項）……”“倒計時：10息……”

選擇？他有選擇嗎？

下方那散發(fā)著暗綠光芒和朽敗甜膩氣味的詭異結晶，仿佛一塊無形的、沉重的吸盤，不斷地吸附著他身上流出的溫熱血液，并散發(fā)出更濃烈的不祥氣息，刺激著坑底深處那些墨綠色黏滑的內臟烙印紋路加速蠕動。

要活！要爬出去！就算這見鬼的東西來路不明！只要能讓他從這該死的鬼坑里、從那個鬼地方爬出去！

“……確認！”賀旭從喉嚨深處擠出血腥的嘶吼。

“叮！職業(yè)確認！【燃薪】序列綁定！”“檢測到高維能量殘骸……符合……初始薪柴……”“鎖定……下方稀有材料殘骸……強制汲取……進行中……”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蠻橫霸道到極點的吸力猛地從賀旭體內爆發(fā)出來！尤其來自他身體上所有流血受傷的部位！那些溫熱的血液在接觸到坑底潮濕冰冷空氣的瞬間，竟像是被強行賦予了某種燃燒的特性！化作無數細若游絲、卻帶著滾燙吞噬意志的赤紅火線，狠狠扎向坑底中央那幾塊散發(fā)著暗綠粘稠光、不斷吸引血液的惡心結晶！

嗤嗤嗤——！

赤紅火線與墨綠結晶接觸的瞬間，發(fā)出如同烙鐵燙入死肉的驚悚聲響！結晶猛地爆發(fā)出更粘稠惡心的暗綠幽光，瘋狂掙扎蠕動！構成結晶的污穢物質被強行點燃、分解、蒸發(fā)！一股冰冷、沉重、腐敗、卻又蘊含著某種令人作嘔的‘養(yǎng)分’般的詭異能量，順著無數赤紅火線，如同冰冷的毒蛇，瘋狂涌入賀旭破爛不堪的身體！

“呃啊啊啊——！！”

遠比斷骨更劇烈百倍的痛苦瞬間席卷了賀旭的意識！那根本不是療傷能量的溫和滋養(yǎng)，而是最蠻橫的塞入！冰冷腐敗的能量如同無數活物在血管里爬行！強行粘連斷裂的骨頭！撕裂肌肉的纖維！刺激受傷的內臟！更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萬載淤泥沉淀物化開的腐朽與甜膩味，從他骨頭縫里、傷口深處彌漫出來！

轟轟轟——！！

坑底的墨綠色紋路如同活過來的污穢經脈，在核心結晶被強行汲取的瞬間發(fā)出凄厲的、無形的哀嚎！整個深坑都劇烈震動起來！無數碎石沙土簌簌落下！

“……初始薪柴汲取完畢！”“【燃薪】職業(yè)激活！等級：Lv.0！”“身體修復進度：17%！（肢體斷裂初步接續(xù)，主要內臟傷口初步封閉，感染風險暫時抑制）”“狀態(tài)：【強制燃薪】（生命潛能加速燃燒）|【初生混沌道基】（微弱）”“感知到特殊材料分解殘留：【逆熵結晶殘片】已強制收入系統(tǒng)存儲空間！鎖定狀態(tài)！”

噗通！

賀旭精疲力竭地從掛著的石堆上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坑底邊緣冰冷潮濕的淤泥與苔蘚上，距離那恐怖的墨綠核心區(qū)域不到兩丈遠。身體的痛楚略微減輕，但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空洞虛弱感比之前更甚。那股腐朽甜膩的氣息似乎更深地浸入了他的身體。

他掙扎著抬起頭。深坑底部，那墨綠色的核心區(qū)域光芒已然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了一片死氣沉沉的、仿佛凝固腐敗油脂般的暗斑。那幾塊詭異的結晶也消失不見。似乎一切異象都已平息。

只有空氣中那股混著濃烈腥臊鐵銹與朽敗甜膩的、仿佛來自某個龐大生命體腐爛內臟最深處的不祥氣息，更加濃郁了。

賀旭掙扎著，拖著被強行接續(xù)、卻依舊劇痛刺骨的雙腿，一點一點地，朝著唯一能夠看到外界天光的、陡峭的坑壁挪去。污濁的血泥粘滿全身，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燃燒著混雜痛楚、虛弱與一絲被強行點燃的冰冷兇芒。

竊來的火種已在體內點燃。這腐朽甜膩的坑底。便是燃薪之路，真正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