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池的靜室內，賀旭癱在玉髓床上挺尸。識海里那點可憐的弱水印痕像條懶散的小溪，磨磨蹭蹭地在龜裂的河床里晃悠，努力想要彌合那被撕成八瓣的靈魂。丹田里更熱鬧：坤元鎖鏈捆著的雷殩劍胚像個試圖越獄的刺頭，偶爾抽抽一下表示自己還活著；而左腰掛著的儲物指環上那道細微空間符紋時不時就閃一下冷光，不知道是在默默無聞地消化殘留能量還是在琢磨放個大招出來。

更別提那藏在深處、被林修一指頭凍成冰坨的“玄牝邪種”——它安靜如雞？賀旭信它才有鬼！那東西就是個綁定了生命銀行卡的吃貨，隨時準備在他境界突破的時候沖出來“開飯”！想想就心梗！

“……得趕緊找虛海星沙和蘊神草……”賀旭心里憋著一股無名火，“西南方向？存續狀態？”親人的線索像根吊在眼前的胡蘿卜，可前面還隔著債臺高筑、系統罷工、還有一群叫“寒鴉”的冷面專業殺手……這特么是尋親還是勇闖地獄難度Roguelike？！

吱呀——門開了。林修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手里依舊端著那個寒磣的木盤。盤子上放了碗東西——清湯寡水，上面飄著幾根蔫了吧唧的藍色小草（賀旭嚴重懷疑是昨晚從池子里現薅的），外加兩顆晶瑩剔透、像寶石又像凍住的粘液滴子的玩意兒，幽幽地散發著寒氣。“寒露草，千峰池特產。”林修的聲音還是那么平平淡淡，“固魂根須熬的。喝了安神。”他把碗擱在賀旭床頭，動作隨意得像在給盆栽澆水。

賀旭強撐著要坐起來，結果剛抬頭就眼前發黑：“前……前輩，那個……”他想問昨晚上那驚天動地的池子暴動是不是被林修一巴掌拍回去了？還有那陰魂不散的偷襲幽影……

“噓——。”林修突然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示意他安靜，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望向了窗外千峰池對岸那一片在微風中晃動的水生灌木叢。

賀旭：“……？”

嘩啦！噗通！咚！哐當哐當——！

就在賀旭一臉懵的瞬間！一陣陣震天響、極其富有韻律的……打鼾聲隔著湖面穿透而來！鼾聲極具穿透力，時而是火車進站般的低沉汽笛轟鳴，時而是破風箱努力工作的急促抽拉，有時甚至還夾雜著幾聲被鼻涕堵住的嘹亮水泡音！更神奇的是，這鼾聲的節奏似乎正契合著千峰池水微弱的水波脈動？仿佛無形中給那池水打起了節奏感爆棚的伴奏？！

賀旭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識地用意念“戳”了一下自己識海里那點微弱流淌的弱水本源。

嗡！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他感覺自己“聽”到的鼾聲瞬間清晰了三百倍！

如同有人在他耳朵里塞了個高保真麥克風，還是貼在那個睡覺大佬的鼻孔前面錄的！那粗重的喘息聲！喉頭粘液的震顫！鼻腔里蓄勢待發的水泡醞釀！清晰得如同親臨其境！細節豐富到能數清對方喉嚨里的懸雍垂有幾根細毛！

“叮！檢測到水元素初級感知增強：‘水韻共鳴’初步激活（微弱被動）！”“注意：您目前對特定頻率的液體波動（如打鼾時的咽喉液體震動波）擁有過分敏銳的‘聆聽’效果…（效果隨機且難以控制）”

“嗬——……嘎——！呼……嚕嚕嚕——！！！”對面池岸又爆出一連串驚天地泣鬼神的組合鼾。賀旭被這意念“擴音版”的鼾浪迎面拍中，只覺得腦袋里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都開始閃爍彩條！一口老血差點又噴出來！

“聒噪。”林修面癱的臉上似乎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低低說了兩個字。寬大的袖子隨意地向窗外一揮。

噗——！聲音不大。就像拿石子打水漂。但效果拔群！一道極凝練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灰色氣流（賀旭發誓他看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土黃光芒一閃即逝！）瞬間射出，精準無比地沒入那片打鼾的灌木叢根部！

唰——！

震耳欲聾的鼾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把無形剪刀剪斷了聲帶！水面漣漪都晃了一下，節奏瞬間被打亂，整個湖面陷入一片詭異的、令人不適的死寂！只剩下灌木叢里似乎傳來某個生物被強行閉氣、憋得直翻白眼倒騰腿兒的撲騰掙扎聲？噗通！像落水了？

“……”賀旭張著嘴，看看恢復一片靜謐祥和、連風都溫柔的千峰池，又看看若無其事仿佛剛才只是拍死只蚊子的林修。他默默端起那碗寒露草湯，一口氣灌了下去。

冰！透心涼！草腥味！胃里翻江倒海！

“林修……你大爺的安神草……”賀旭心里默念，眼角隱隱有淚花閃過。不是感動，是被那股子混合了魚塘底泥和凍過頭的蘿卜味的奇葩味道給嗆出來的！

在千峰池當了幾天半死不活的VIP病號（附帶強制聽鼾課程），賀旭感覺自己骨頭縫里的涼氣終于被玉髓床的地熱快烘干了（也有可能是快被寒露草那逆天口味腌入味了）。那點微弱可憐的弱水印痕倒是堅持不懈地潤著他那稀碎的魂海，雖然效果慢得像拿吸管疏通長江口。體內的雷殩劍胚在坤元鎖鏈的懷抱里倒是安靜如雞——賀旭偶爾用意念戳戳它，也沒啥反應。唯有左腰上那破指環空間符紋，閃得更勤快了，跟接觸不良的路燈一樣。

林修大概看他（在寒露草的蹂躪下）命硬得堪比小強，終于勉強點了點頭：“恢復尚可。千峰池乃清凈之地，非久留之所。外面有塵緣未了。”意思是：該交房費了？還是該滾蛋了？

賀旭秒懂。他毫不懷疑再待下去，林修會把他掛池塘邊當個活的聲波誘餌，專門吸引那些打鼾的水怪。

他拖著剛剛接續、還有點發飄的腿腳下了玉髓床。身體里空虛感依舊很重，但勉強能挪動。臨走前他回頭瞟了眼床頭空碗——碗底那兩顆凍住的弱水菁華殘滴居然還沒化開，安靜地黏在碗底。

“這個……”賀旭下意識地想拿點紀念品（畢竟1000名聲值呢！雖然大部分是打鼾“聽”來的？）。“碗留下。”林修不知什么時候又摸出了他那卷寶貝獸皮古卷在研究，頭都沒抬，“此物與你體內弱水殘留氣息相沖，帶走徒增‘滑膩糾纏煩擾’，不利清修。”翻譯：別拿廚房的碗！

賀旭默默放下碗，又瞥到角落里一直安靜躺著的造型兇殘的奶瓶。“這個……”“那是你的伴生法器嗎？”林修難得抬了抬眼，目光在那散發著兇悍奶香的敦實小玩意兒上停留了片刻，“帶著吧。此物質地不錯，或許能……泡些安神茶喝？”奶瓶：“……？”（瓶身似乎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離了那片清幽得讓人心頭發毛的千峰池，眼前依舊是茫茫無邊的險山惡水。賀旭拄了根半路上順手掰下來當拐棍的枯木，像個剛出獄的乞丐，一瘸一拐地往前挪。系統面板里那“微弱被動·弱水聆聽”的狀態像個燙手山芋，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意念，生怕一不小心又聽清方圓三里內的青蛙產卵、甲魚換氣……太要命了。

終于，在太陽快把影子拉成面條的時候，路邊歪歪扭扭的木牌子指著“黑塔鎮”。那熟悉的、夾雜著劣質麥酒、牲畜糞便、汗臭、腳臭、油炸食物焦糊、和某種陳年不洗澡的復合型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

賀旭幾乎熱淚盈眶。這才叫生活！才叫人氣！（雖然味道沖了點）總比在千峰池聽人打鼾（精準擴音版）強！

鎮子入口那家“老馬記雜貨鋪”邊上的墻角陰影里，幾個摳腳大漢扎堆兒啃著醬骨架，唾沫星子橫飛地吹牛。“……那幫黑風寨的廢物！寨主牛老大！嘿！被‘大澤’的人馬追著屁股揍！逃回來的時候渾身血刺啦糊！聽說帶去的百來號人，折了大半！牛老大被削掉了一只耳朵！現在正跪在他那破寨大廳里喝悶酒呢！哈哈哈！”“嘖嘖嘖，‘大澤’的人這次下手真狠啊！聽說就為了搶新開那條山道口……”“那算啥！我二舅姥爺的表親的侄子的鄰居的相好的……”另一個漢子猛地灌了一口劣質麥酒，“親眼看見！前天晚上！隔著幾十里！雷殩峰那邊！轟隆！！天地一片白！那雷劈得！像是有仙人渡劫不成被天雷劈成了渣渣！山都搖了幾下！”

賀旭的腳步頓住了。手指不知不覺攥緊了那根枯木拐杖。黑風寨……敗了？牛老大……竟然還活著？耳朵沒了？雷殩峰？那晚他引動的雷劫……被人遠遠瞧見了？還被傳成了仙人渡劫失敗？行吧，至少沒直接說是有個瘋子為了活命主動捅了老天爺腰子。

他下意識地想用意念掃一掃那幾個大漢周圍的空氣震動波，看看能不能聽清他們褲襠里是不是藏著銀票。念頭剛起，識海里那點弱水之力一陣蕩漾——

噗——嗯？不是意念波動！賀旭猛地低頭看向腰間！那個被他順手別在腰帶上的兇悍奶瓶突然……噴出了一小股溫熱的、帶著濃郁奶香的白霧！白霧精準地糊在了他拄拐的手背上！

“嘶……！”賀旭被燙得一哆嗦。這奶香……有點熟悉！這溫度……剛剛好四十度？！模擬母乳？！

“草！”賀旭差點把這燙手玩意兒扔出去！這祖宗怎么又開機了？！剛才是……感應到了他用意念調動了弱水？然后就……開始預熱奶瓶保溫功能了？！

他趕緊左右張望。還好！那幫摳腳大漢正為黑風寨的慘樣兒和雷殩峰的神跡吵得不可開交，唾沫星子都快接上火了，根本沒人注意墻角有個拄拐棍、被奶瓶蒸汽燙手的小透明。

賀旭長長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混雜著街邊油炸食物焦糊、牲畜糞便和陳年汗漬尾調的熱風。很好，很提神醒腦。這熱鬧的凡俗煙火氣，這滿腦子醬骨架和神怪傳說的路人，這……隨時可能因為意念操控不當就噴奶的奶瓶兇器。這，才是他賀旭……那跌宕起伏、雞飛狗跳的“塵緣”。

西南方向？存續的親人線索？寒鴉索命的冷面殺手？還有這隨時可能原地爆炸的系統套餐？“來吧！”賀旭默默攥緊了拐棍（并努力忽視手背上奶瓶蒸汽帶來的濕熱感），邁開還有點飄的步伐，朝著黑塔鎮唯一那家破門都快掉下來的“龍門客棧”走去，“吃完醬骨架，就該還債了！”（不知道是還系統的名聲值債，還是還牛老大那只耳朵的債？）

剛推開客棧那扇吱呀作響、油膩膩的木門——

“嗝——！！！”一股混合著隔夜宿醉胃酸、濃烈廉價麥酒、臭烘烘汗味、腳氣、以及疑似某種醬骨架消化不良返上來的濃郁混合型化學武器氣息猛地糊在賀旭臉上！

賀旭臉色瞬間綠了！識海深處那點正在溫養魂海的弱水印痕受到劇烈刺激！猛地一顫！噗——！

腰間奶瓶仿佛感應到了某種“氣息濃度超標警報”，瓶身猛地一抖！那個奶嘴尖端，“噗嗤”一聲，一股滾燙濃郁、帶著安撫奶香的蒸汽對著撲面而來的臭氣……悍然噴射！

咕嚕？滋啦！蒸汽正好糊在門口一張油膩酒桌上，一個抱著空酒壇剛打完那個驚天動地酒嗝、嘴角還沾著嘔吐殘渣的大漢臉上！

大漢被這突如其來的高溫奶氣蒸得渾身一顫，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瞬間被蒸得有點發紅的胖臉，然后深吸一口氣……“嘔——！！！！”一股遠比剛才那嗝更刺激百倍的、混合著奶香、胃酸、劣酒、嘔吐物、以及汗臭腳氣的究極人間生化炸彈，精準地……全噴在了賀旭那張懵逼的臉上！！！

世界，安靜了。賀旭石化在門口，臉上糊滿溫熱的、混合著奶香的嘔吐物殘渣。奶瓶噴完蒸汽，心滿意足地奶嘴朝上，散發著一圈代表“任務完成”的微弱柔和暖光。旁邊幾個看呆的漢子。后廚聞聲探頭的伙計。

“……”賀旭緩緩抬起手，抹了一把臉。黏糊糊。溫溫熱熱。奶香混著……人間百味。

“老板。”他面無表情，對著柜臺后面同樣目瞪口呆的老板開口，聲音嘶啞平靜得嚇人，“開間房。離大堂越遠越好。順便……”他頓了頓，指著那還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剛制造了何等“藝術”的嘔吐大漢，“這個人……待會兒給他叫份醒酒湯。記我賬上。”

他需要一個澡。立刻！馬上！在奶瓶祖宗考慮要提供“沐浴露”服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