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如鞭,抽打著賀旭滾落泥濘的殘軀。后背重重砸在一塊被雨水沖刷得光滑堅硬的黝黑巖石上,震得肺腑移位,撕裂般的劇痛席卷全身,幾近昏厥。枯榮木源凝聚的那層薄膜在劇烈沖擊下皸裂開蛛網般的細紋,冰冷的雨水混雜著泥水瞬間涌入,帶著濃烈的腥澀土氣和植被腐爛的酸餿味,刺激著裸露翻卷的傷口。
耳邊只有暴雨砸落泥地的轟鳴,如同萬千皮鼓齊擂。意識在黑暗與劇痛的漩渦中沉浮,唯有胸口那枚陷入沉寂的玉瓶小手還貼著一絲微弱的溫熱,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稻草。
“警告!軀殼物理損傷加劇!枯榮生膜破碎!”“外部環境復合能場:高密度草木腐敗基質(枯)+暴雨催動草木生長粒子(榮)!強度:侵蝕!混亂!”“宿主體內【枯榮木源】劇烈沖突!枯意與榮意失衡……”“枯意增強!反噬啟動——軀殼局部木質化侵蝕開始!(右小腿腓骨下三寸)”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噩耗。賀旭能清晰地感覺到,被壓在泥水下的右小腿深處傳來一陣陣沉悶的、令人抓狂的癢麻,緊接著是僵硬和沉重感,仿佛血肉深處有無數細小的木質纖維在生長、扎根!皮膚迅速變得干燥、粗糙,甚至透出一種不自然的灰褐色澤!草木腐殖的氣息正從那些微小的裂口處滲入骨頭!
草!動啊!他掙扎著想撐起身體,四肢卻像被無形的藤蔓纏繞,沉滯如墜泥沼。枯榮木源在體內劇烈沖突,一邊是求生意志點燃的微弱榮意拼命對抗著侵入的腐敗木氣,另一邊是被環境強行催化的枯意加速侵蝕他的軀殼!內外夾攻!如同兩面火烤的砧板!
就在他意志幾近潰散的瞬間——
嗡——!
胸口沉寂的玉瓶小手猛地一震!不是自發光!那微暖的瓶身深處,一道極其微弱、如同水波被投入石子蕩漾開的……青翠色紋路漣漪驟然浮現!這青翠異色在瓶身流淌流轉的墨綠枯榮符紋間如此醒目!如同死寂荒原中驟然躍出的一點春芽!
青綠漣漪并非無源之水!它瘋狂搖曳的方向……正指向賀旭身前那片泥沼林地中央,那塊被他身體壓住邊緣的黝黑堅硬巨石!更精確地說……是指向巨石中央一個不起眼的、半埋在濕泥里的凹槽!凹槽的形狀……竟和他之前扒拉出來又塞進破斗篷口袋的青翠玉質劍形樹葉!完美契合?!
轟隆隆!!!
又一道慘白閃電撕裂鉛灰天幕!雷霆之光如同巨大的舞臺追光燈,狠狠打在那塊巨石之上!
賀旭凝固的眼瞳中瞬間倒映出……
巨石頂端……不!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石頭!在雨水的沖刷下,那黝黑堅硬的外殼剝落一層,露出內里……一大片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污穢印痕!印痕扭曲盤繞,構成一個猙獰恐怖的、似乎被人強行烙印在石體之上的巨大……鬼臉圖騰?!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鬼臉圖騰中心眼窩的位置……正是那個不起眼的凹槽!
凹槽深處,無數如同細微血管般的暗紅色符紋絲線延伸出來,緊緊纏繞著鬼臉圖騰的線條,符紋一路蔓延,扎入下方腐臭泥沼深處,似乎連接著大地之下某種極其龐大、極其邪惡的存在根基!
森羅殿……標記物?!邪祀之地?!
青綠漣漪的跳動變得瘋狂!玉瓶小手幾乎要從他胸口掙脫出去!指向那凹槽!指向那片青翠劍形葉子!!
它不是在渴望凹槽!它是在……恐懼!在那青綠漣漪的深處,賀旭感知到了一股源于玉瓶本身深處混沌符紋的……源自血脈本能的厭棄與瘋狂躁動!仿佛看到了天敵!
而就在玉瓶青綠漣漪顫抖的剎那!嗤——!
一聲極其細微、仿佛樹皮被撕裂的輕響!巨石另一側下方那片被雨水沖刷得泥水橫流的爛葉堆中……一團體積約莫五六歲孩童大小、被無數粘稠淤泥和枯葉殘梗包裹覆蓋的詭異東西……猛地蠕動了一下!
覆蓋物的縫隙間……一抹極其黯淡、卻帶著濃烈非人兇戾的……慘綠色幽光……悄然亮起!緊接著!咔嚓!咔嚓!
如同被強行扭斷的枯枝!那團覆蓋物內部猛地伸出了兩只細小、干枯、如同燒焦的幼鳥爪子般的……漆黑肢節!肢節表面布滿了龜裂般的深紫色斑痕!一只爪子正好按在巨石下方,觸碰到鬼臉圖騰邊緣!
嗡——!!!
整個巨石上的鬼臉圖騰猛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如同被點燃的邪火!
巨石劇烈震顫!下方淤泥如同沸騰般劇烈翻涌起泡!那兩只細小黑爪仿佛瞬間注入了邪惡的活力,猛地抓住巨石邊緣,支撐著那團覆蓋物……一點一點地……緩緩地……立了起來!
淤泥和腐爛的枝葉如同褪下的死皮般片片剝落。露出了……
一個……形體!它有著近似孩童的矮小身高,全身覆蓋著如同被焚燒過、粘連著深綠粘液的厚重藤皮盔甲,鎧甲表面密布著龜裂的傷痕,傷痕深處流淌著粘稠的、泛著綠銹光澤的詭異液體。沒有明顯的頭顱結構,只有胸口中心位置被厚重藤甲保護起來的……一顆兀自緩慢搏動的、約莫成年人拳頭大小的深紫色心臟!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從心臟中心那只慘綠色的、只有瞳孔而無眼白的獨眼深處,爆發出更加兇戾的慘綠幽光!
那顆詭異的獨眼心臟剛剛顯露出來,慘綠色的瞳孔就以一種極其僵硬、卻無比精準的角度轉動……瞬間!
鎖定了趴在巨石前泥濘中動彈不得的賀旭!以及……他胸口那個微微震動著青綠漣漪的玉瓶小手!
“咔……咔……”
一聲如同朽木摩擦、又似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從它覆蓋藤甲的內部響起!并非語言,而是一種純粹的、如同捕食本能的興奮低鳴!
那兩只細小的黑爪在淤泥中猛地一蹬!全身覆蓋的濕滑粘液和厚重藤甲絲毫未能阻擋它的速度!如同離弦的墨綠色毒箭!帶著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血腥、腐木氣息和森羅殿那種獨特陰祟壓迫感的惡風!對著賀旭……悍然撲來!
不是人!是怪物!被森羅殿標記巨石激活的守護邪種?!
眼看那墨綠粘滑的軀體在眼中急速放大!胸口腥甜上涌!枯榮木源在體內絕望地對抗著內外侵蝕!連手指都無法抬起!
就在此時——咻!咻!咻!
三道遠比之前更加凝練、帶著凄厲尖嘯的破風聲撕裂雨幕!三枚邊緣閃爍著致命寒芒的蝕骨劇毒吹針!從賀旭身后那片不斷坍塌的崖壁方向!呈品字形!如同追魂的毒蛇獠牙!精準無比地咬向他毫無防備的后心、頸側、腰眼要害!
時機!狠毒刁鉆!賀旭正面受襲!背后毒針索命!
絕境!真正的絕境!
“吼——!!!”胸腔玉瓶小手深處的青綠漣漪驟然拔高到極限!發出無聲的尖嘯!
然而玉瓶本身的動作比尖嘯更快!嗡——!!!
那只一直攥住賀旭指尖的、陷入沉睡的玉瓶小手……竟然在電光火石間脫離了賀旭的身體!如同擁有了某種應激生命的本能反應!那只溫潤圓潤的肉乎瓶形小手瞬間化為一道玉石流光!在千分之一秒內……五指(瓶指)猛地凌空張開、伸展到了極限!不再是拳頭,而是如同……張開的五指蓮臺?!
它整個瓶身瞬間擋在賀旭前方!迎上那飛撲而至的墨綠邪種!同時瓶口(指根縫隙處)驟然爆開!
噗!噗噗——!!!
這一次!不再是奶水!不是氣流!三股極其凝練的、散發著濃郁奶香、卻凝練壓縮到如同實體膠質的奶白色粘稠光線!如同凝固的射線!精準無比地迎著那三枚劇毒吹針……噴射而出!
光線與吹針在半空中毫無花俏地碰撞!噗!噗噗!沒有能量爆炸!沒有驚天動地!那三枚足以穿透金丹修士護體罡氣的蝕骨毒針,在撞入奶白粘稠光線的瞬間,如同射入了無限延展、彈性驚異的凝膠沼澤!動能瞬間消失殆盡!針尖上附著的致命藍幽幽毒素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滋啦”輕響,瞬間被奶白光質溶解、蒸發!化作三縷帶著奶腥氣的青煙消散!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氣呵成!
但玉瓶小手的動作還未結束!那噴射出的三道奶白粘稠光線在瓦解了吹針后竟未消散!反而如同三條靈活的觸手,瞬間反卷!裹向了那只已經撲到近前不足三尺的墨綠邪種!
噗嘰嘰!粘稠的奶白光質毫無阻力地糊滿了那藤甲邪種胸口的獨眼心臟位置!將其整個頭顱般的核心徹底包裹!
“咔——?!!”那慘綠獨眼中的興奮瞬間被難以言喻的茫然和……粘膩感取代!它飛撲的動作瞬間僵直!包裹著奶白粘稠膠質的獨眼瘋狂轉動起來,里面透出一種……被什么東西糊住了視野、粘住了肢體關節的詭異憋悶和……煩躁?!
仿佛一個被粘稠口水糊住臉的孩童,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
就在木傀邪種被奶白光質糊得動作僵直、發出刺耳抓狂噪音的瞬間!咻!咻!又是兩道更加陰損刁鉆的破空聲!這一次,不再是吹針!一道凝練成線、無聲無息、卻讓空間都微微模糊扭曲的音刃!呈詭異弧線斬向玉瓶小手本體!另一道則是貼著地面泥水疾射、裹挾著腥臭淤泥、目標直指賀旭眉心要害的幽黑短梭!這短梭梭尖隱隱流動著無數微小密集的紫黑色符紋,散發著凍結靈魂的惡念!
寒鴉的人出手了!這次是佝僂首領身后剩下的兩個精銳殺手!時機把握刁鉆狠毒!趁奶瓶小手發動奇襲糾纏住木傀邪種的瞬間,痛下殺手!一擊毀寶!一擊殺人!
玉瓶小手正全力噴射奶白膠質控制著近在咫尺的木傀!根本無暇他顧!瓶身瘋狂震動,青綠漣漪急促閃爍到極致!似乎在內部高速計算!但面對這幾乎無解的絕殺……
然而,它仿佛完全沒“看”到那致命的音刃和惡念短梭!瓶口依舊是那個角度!五指蓮臺(瓶口方向)微微顫動……
噗!這一次!沒有光線!是……一顆彈珠大小、通體散發著溫潤微光、濃郁奶香幾乎凝結出實質露珠的小型奶白凝珠?!凝珠離瓶而出!無聲無息!目標卻不是襲來的攻擊!而是……直接射向了下方泥沼中,那只被奶白膠質糊臉、正劇烈掙扎的木傀胸口……獨眼瞳孔的……正中心!!!
噗嘰——!!!
凝珠無聲地射入那被奶白膠質覆蓋的慘綠瞳孔正中!那掙扎的獨眼猛地一滯!
轟————!!!!!!!
無法形容的、寂靜無聲的湮滅在奶白凝珠撞擊眼珠核心的內部轟然爆發!
沒有能量沖擊波!但那只慘綠獨眼正中央被射入凝珠的部位!空間如同被強酸腐蝕的水面!無聲無息地塌陷出了一個極其細微、卻漆黑深邃到吞噬所有光線的……絕對虛無奇點!!
緊接著!
“吼——————!!!!!!!”
無法想象、混合了億萬生靈被強制湮滅吞噬前的極致痛苦、足以撕裂蒼穹大地的凄厲靈魂咆哮!猛地從那木傀邪種體內、那顆獨眼心臟深處炸響!!!
嗡!!!
整個獨眼劇烈扭曲、收縮!如同被無形黑洞吞噬拉扯!其內部的慘綠光焰如同被吸入旋渦的風暴!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怖吸力從中爆發!瞬間覆蓋了它周圍三丈之內的一切!那些正在下落的雨滴被強行拉扯變形、吸入塌陷點!腳下的淤泥、腐爛的枝葉瘋狂地被拉向它的核心!甚至木傀本身覆蓋的厚重藤甲都在被拉扯著向內分解!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離它最近的玉瓶小手首當其沖!被那股驟然爆發的狂暴拉扯力量狠狠撕拽!玉石瓶身上流轉的青綠符紋瞬間黯淡!整個瓶身被拉得狠狠撞在木傀劇烈扭曲、不斷塌陷縮小的身體之上!發出沉悶的碰撞!
“噗——!!!”賀旭也受到了波及!一股恐怖的精神沖擊波透過塌陷點的吸力漣漪狠狠掃過!本就重傷枯竭的識海瞬間如同被千萬根燒紅的鋼針攢刺!他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像破麻袋一樣被那股吸力余波狠狠掀飛!砸進旁邊的爛葉泥水中!
寒鴉殺手發出的那道扭曲音刃和惡念短梭,在即將靠近的瞬間,被那恐怖的塌陷吸力強行改變軌跡,擦著倒飛的賀旭和玉瓶小手射入遠處雨幕!甚至一個閃避不及的寒鴉精銳也被音刃的軌跡拉扯波及,一條手臂無聲無息地化為血沫!
“收手!退!!!”佝僂首領沙啞驚懼的聲音在崖岸上響起!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震駭!
噗通!玉瓶小手被吸力狠狠拉扯著砸在已經縮小了一半體積、但塌陷奇點仍在急速縮小、吸力卻更為凝練的木傀藤甲上,光芒徹底熄滅,如同玉石般冰冷死寂地貼著木傀表面。木傀的整個軀體已經被塌陷吞噬大半,只剩下半顆縮到核桃大小的慘綠獨眼在瘋狂扭曲跳動!
就在這時!“喀!喀嚓嚓——!!!”
一連串密集如同枯枝爆裂的脆響,在賀旭身下那片被掀開的濕泥中傳來!
被奶瓶小手擋下吹針、被撞飛又被掀飛的賀旭身下……那塊緊貼著他的、刻有鬼臉圖騰的黝黑巨石基座位置!
在木傀塌陷核心爆發的恐怖吸力干擾下!巨石表面纏繞的暗紅符紋如同被烈火炙烤的樹皮……瞬間寸寸崩裂!
崩裂的縫隙深處!沒有巖石!沒有泥土!只有……無數密集交織的、如同某種龐大植物枯死后殘留的、顏色漆黑如同碳化金屬的樹根紋路!這些樹根紋路如同活物的神經脈絡,深深扎入大地深處!而在崩裂的符紋中心點……一枚大約指甲蓋大小、顏色暗淡、材質與他之前坑底所獲一模一樣的逆熵結晶碎片……赫然從龜裂的樹根紋路核心……無聲地……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