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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終究遲了
景成十二年秋,南疆起戰(zhàn)事,南越兵至陽山,陽山關(guān)守將寡不敵眾,苦苦支撐半月待得城中百姓多數(shù)北遷后,陽山關(guān)失守,晉文帝下旨命晟王帶兵收復失地。
晟王帥軍日夜奔襲,兩日趕至橫浦,未做修整便招來陽山關(guān)守將魏延、荊州刺史嚴xx了解敵情和傷亡情況。
南越奪下陽山后侵吞了周邊三個郡縣,南疆善用蠱蟲毒物,百姓頗受其害。晟王當即部署,稍作休整,今夜兵分三路趁著夜色務(wù)必奪回三個郡縣,集荊州之力,遍尋草藥制解毒湯以備不時之需。
晟王無敗仗這次也不例外,清晨天未大亮,敵軍毫無防備潰不成軍,沿途百姓夾道相迎。
馬上的少年昂然端坐,戰(zhàn)袍肅穆,玄甲明光,手中的長槍一片清寒,凜然如戰(zhàn)神。
“晟王竟如此年輕俊朗,沒有茶樓說書老漢說的那般陰冷可怖嘛。”人群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原計劃待大軍休整后攻打陽關(guān),不料晟王收到密報建康有變,攜精銳潛入關(guān)中,取敵首級,與大軍里應(yīng)外合不日便奪回陽山關(guān)。
自建康至陽山晟王幾乎未曾休息,眼眸早已染上猩紅,卻無人敢勸,若密報屬實,大晉是要變天了。留下半數(shù)軍隊配合陽山守軍御敵,其余隨晟王即刻返程。
建康城內(nèi)一片寂靜仿佛塵埃落定,血腥氣慢慢攀上三十六丈高的城墻彌散開來。
林府內(nèi),眾人皆神色惶惶,這一夜大晉便翻了天,林淞和林維舟父子倆天未亮便入宮至今未有消息,宮里又來了人來傳旨,林老夫人攜家眷于前廳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今有林氏女,靜容婉柔,麗質(zhì)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溫玉恭淑,有徽柔之質(zhì),柔明毓德,有安政之美。茲特以指婚韓景,擇吉日完婚,欽此。”
這道賜婚圣旨令林家人猝不及防,林氏這一輩僅得一嫡女——林月卿,在這節(jié)骨眼上,圣上突然賜婚,意為何?
林老夫人按住身側(cè)欲開口的兒媳,按下心頭的慌亂開口道:“敢問公公,圣上為何賜婚?”
鄣郡林氏世代簪纓,老夫人開口帶了些強勢,旁人自是不敢在圣旨面前如此發(fā)問的。
傳旨的太監(jiān)也得給些薄面:“咱家如何能得知圣意,林姑娘接旨吧。”
跪在祖母與母親身后的林月卿思緒萬千,祖父與父親入宮已久,昨夜城內(nèi)動靜不小,此時賜婚…韓景,不是在外帶兵收復北邊嗎,越過宮中的祖父與父親直接到家中宣旨,怕是宮中…
神思歸位,她嗓音微啞:“祖父與父親在宮中可安好?”眼眸輕抬看向傳旨太監(jiān),少女的俏臉如一朵雪白牡丹,極清極妍,眉心緊蹙令神情蒙上了一層急色。
在場人的心瞬間懸了起來。
“林姑娘接過這圣旨左相大人與林大人定是無憂。”
她將太監(jiān)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一片冷然,戚然道:“臣女接旨,謝主隆恩。”抬手接過圣旨。
“圣旨傳到,咱家就回宮復命了。”
“有勞公公。”林老夫人命管家送傳旨太監(jiān)至門口。
屏退下人,林家主母徐氏才略顯慌亂,林老夫人坐在主坐神情緊繃,這一天發(fā)生太多事著實令老太太焦心,她疲憊地低頭扶額,緩緩的說:“韓景,我記得是北邊韓家的孩子,小的時候見過那么一回,好像是有腿疾吧。”
離建康越近流民越來越多,從流民口中得知,裴正德勾結(jié)韓景篡權(quán),趁晟王南下攻破建康,韓景弒晉文帝于臺城,以謀反罪殺裴正德,立太子為帝,意圖把控朝政,悉數(shù)驅(qū)趕滿朝文武,讓他們凈身而出,命士兵將他們殺死,還縱兵殺掠,尸骸填滿道路血流成河。
大軍逼近都城,晟王下令休整,派暗衛(wèi)靠近偵查。即使他心急如焚也不能用將士們的命去冒險。
騎在馬背上的男人,身姿凜凜,青茬胡須長滿了下巴,眸光凌冽但依舊難掩倦容。
他望著都城方向,眉頭緊鎖,目光中溢上一層慌張。片刻他沉聲道:“可有消息。”
身后的江辭意識到晟王問的是誰,頓了頓道:“從收到叛亂的密報后…就再無消息了,主子放心,江令一定能護好郡主的…”倘若是他傳不出消息的境況,怕已是兇多吉少。
后半句話江辭不敢說出口,但晟王又如何能不清楚。他握拳的手在顫抖,嗓音也變得嘶啞:“回營。”
策馬回到營帳,召來副將、軍師商討,提前部署。晟王預孤身入都城,大軍置后,里應(yīng)外合,一眾人極力反對。
暗衛(wèi)帶著一個滿身血污,神色慌張難掩恐懼的孩子入帳。
“主子,韓景以裴正德為內(nèi)應(yīng),未費一兵一卒自宣陽門入城,四處皆有守衛(wèi),其口音皆是壽春口音,不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暗衛(wèi)的話讓在場人都松了口氣,那韓景怕是打晟王出京無人鎮(zhèn)守的算盤已久,晟王剛到南邊便動手了,他私募的民兵自是無法與晟王的北府軍相比的,想來勝算多了些。
思及此,大家的目光都落到那個臟兮兮的孩子身上。孩子已不似剛進來時那般驚恐,撲閃著眼睛瞧著帳里的人,特別是中間那個玄衣墨發(fā)的男子。
“這孩子是怎么回事。”察覺到孩子忽閃的目光開口問道。
“城外亂葬崗…撿的,這孩子命大想來是有福氣的。”暗衛(wèi)垂眸心虛道,這不是他該有的善心,但那慘不忍睹的場景實在不忍讓其自生自滅,“屬下自作主張。”
晟王揮了揮手,身為將領(lǐng)征戰(zhàn)四方護百姓安康是職責,沉聲道:“無妨,帶下去吧。”
“你是小晟王嗎?”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孩子身上,孩子有模有樣的行禮,稚嫩的老城中更多的是欣喜,“見過殿下,常聽阿姊說起,請殿下救救阿姊!”
“你阿姊?”晟王疑惑道。
“晟王前來就是平叛逆賊的,你阿姊自然也是能救的,我們先下去吃飯休息。”江令示意暗衛(wèi)帶孩子下去,想來這個孩子的阿姊也是晟王愛慕者,當下的局勢沒有時間浪費在一個孩子身上,也不希望晟王再勞心。
“我阿姊是鄣郡林氏!林月卿!!!”見要被帶下去,急忙脫口道。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緘默不言看向晟王。晟王的表情有一瞬間僵硬,慢慢抬眸,聲音干啞著問:“她,怎么了。”
“阿姊被關(guān)起來了,他們說讓阿姊嫁給那個壞人,晟王殿下快救救阿姊吧。”
男人眼底的情緒劇烈地一顫,“你是誰,不曾聽說林氏有小公子。”
“云州徐氏,徐禮安。”
“徐江是你祖父?”
“是。”
“城內(nèi)發(fā)生何事你可知?”
徐禮安憶起那些鮮紅的畫面,禁閉雙眼,聲音顫抖,“死了很多人,聽說皇上駕崩了,姑父也被拘在宮中,后來有人來家里傳旨讓阿姊嫁給那個壞人,好像是叫韓景,阿姊不愿,可他們圍了宅院,為了保下林家,阿姊沒得選……姑姑趁亂將我藏在在死人堆里出了城……”話音未落,徐禮安昏了過去,許是驚嚇恐慌,孩子的精神已支撐到極限。
“帶下去讓軍醫(yī)看看,護好他。”晟王轉(zhuǎn)身看向副將王銘,“從東西南三個方向進攻,分散敵軍注意。”
“屬下領(lǐng)命!”王銘轉(zhuǎn)身向帳外走去。
“江令,進城后你帶一隊暗衛(wèi)找到她。”
“是!”
西邊天空數(shù)道狼煙沖天而起,一角天空顯露微紅,是燃起了告急的烽火。叛軍哪敵訓練有素的北府軍,東面、南面陸續(xù)燃起烽火,卻無了支援。
再以重兵壓至一側(cè),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舉目望去,出現(xiàn)了一隊人馬以不可阻擋之勢奔涌而來。
“殺!”喊殺之聲,聲震九霄。號角聲、馬匹嘶鳴聲、金刃相擊聲、急促的腳步聲、密集的鼓點聲都落在心口,令人駭然。暴雨般的利箭飛掠著穿透城墻上叛軍的戰(zhàn)甲,慘叫聲四起。
一系列猛烈的壓制進攻后,叛軍便已抵擋不住,城門裂出一道豁口,大軍蜂擁而上,不一會兒就破開城門。
眾人直奔臺城而去,此時圍剿逆賊有如甕中捉鱉,韓景無論如何也逃不了了。
待到諸事了結(jié),韓景伏法,叛軍投降,晟王見過新帝匆匆趕到
晟王集兵城外時,韓景自知無勝算,為報復晟王對林家下手,任由手下兵痞入府搜刮擄掠,如野獸橫行。林家兩千府兵三尺白綾,鴆酒匕首,女眷忠仆滿門,殉葬這巍巍皇城。
建康城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壓在三十六丈宮墻之上,也壓碎了裴無漾僅存的僥幸。
馬蹄聲如催命的鼓點,踏碎長街死寂。裴無漾一身玄甲浴血,帶著連夜奔襲的凜冽風塵與鐵銹腥氣,撞開林府那扇沉重、卻已無力守護任何人的朱漆大門。門軸發(fā)出瀕死的呻吟,門內(nèi)景象,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呼吸。
血。
入目皆是粘稠、暗沉、幾乎發(fā)黑的血。順著青石階蜿蜒流下,在低洼處匯聚成令人作嘔的小泊,倒映著殘月慘淡的光和他自己瞬間褪盡血色的臉。昔日清雅的回廊庭院,此刻成了修羅屠場。素日里恭敬守禮的府兵仆役,橫七豎八倒伏在地,身下浸染開大片大片的暗紅。致命的傷口猙獰外翻,無聲訴說著死前的絕望與抵抗。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鐵腥和一種皮肉焦糊的怪異氣味,那是火把燎過留下的印記。
他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去,玄色戰(zhàn)靴踩在粘膩的血泊里,發(fā)出令人齒冷的“啪嗒”聲。目光所及,是觸目驚心的白——三尺白綾,懸掛在雕梁畫棟之間,懸掛在那些他或認得、或不認得的婦人頸項之上。她們的面容定格在最后的驚懼或決絕里,身體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晃蕩,像一片片被狂風撕扯后無力垂落的殘葉。有年邁的嬤嬤,有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她們是這簪纓世族最后一道無聲的屏障,以最慘烈的方式殉了主家。
“月卿……”裴無漾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撕裂出來,帶著血腥的鐵銹味。他瘋了一般撥開那些垂落的白綾,沖向內(nèi)宅深處。
沒有。沒有她。
只有遍地狼藉,翻倒的案幾,碎裂的瓷瓶,被踩踏的卷冊散落一地,沾滿泥濘和血污。昔日她最愛的琴,琴弦盡斷,琴身被利刃劈開一道巨大的豁口,斜插在血泊之中。
他沖進她的閨房。煙霞色的鮫綃帳幔被粗暴地扯落在地,妝臺上價值連城的螺鈿妝奩被砸開,珠翠玉簪散亂,一支點翠鳳尾金步搖從中折斷,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邊緣,翠羽染血,黯淡無光。這里顯然發(fā)生過激烈的掙扎,卻再無她的身影。
裴無漾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粘膩的青石板上。他伸出手,顫抖的指尖觸碰到那支斷裂的金簪,冰冷的金屬混合著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溫熱的血,瞬間灼痛了他的指尖,也徹底焚毀了他眼中最后一絲光亮。
遲了。終究是遲了。
血色彌漫的視野里,仿佛又看見當年云水河畔,那個提著外祖父親手做的橘燈、撞入他懷中嚎啕大哭的小小身影。那盞摔碎的燈,那聲帶著委屈的“哥哥”,那避之不及的冰涼指尖……過往的碎片與眼前煉獄般的景象瘋狂交織、切割,最終都化為一片吞噬一切的血色混沌。
他死死攥緊那截染血的斷簪,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鮮血沿著指縫滴落,混入地上那片早已分不清是誰的暗紅之中。猩紅的眼底,是比這秋夜更深的寒潭,盛滿了無邊無際的痛悔與毀滅一切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