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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驚瀾暗涌

聽竹軒內,暮春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林月卿坐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只素白瓷杯冰涼的杯壁。隱隱有些不安…

她強迫自己將目光投向窗外。幾竿翠竹在微風中輕曳,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然而,竹影婆娑間,卻仿佛映出了千里之外云州徐府那熟悉的庭院輪廓。外祖父此刻是否也在書房蹙眉?外祖母的風寒是否痊愈?舅舅徐以瑾……是否還沉浸在他那些金石古玩的清夢里,全然不知禍之將至?

一股莫名的、尖銳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驟然纏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卻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打破了庭院的寧靜。周嬤嬤的身影出現在月洞門外,步履比平日快了許多,臉上慣有的從容被一種難以掩飾的凝重取代。她快步走進聽竹軒,甚至顧不上行禮,徑直走到林月卿面前,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小姐!云州……云州急信!”

林月卿心頭猛地一跳,手中瓷杯“當啷”一聲脫手,跌落在鋪著錦墊的榻上,茶水瞬間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她甚至顧不上擦拭,霍然起身,緊緊盯著周嬤嬤:“嬤嬤,信呢?誰送來的?”

周嬤嬤警惕地掃了一眼門外,迅速從袖中掏出一個用普通油紙封得嚴嚴實實的小卷。那紙張粗糙,封口處沒有任何印記,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是……是咱們留在云州莊子上的一個老花匠,他孫子扮作送菜的小販,混在王府每日采買的車隊里,拼死送進來的!只說十萬火急,務必親手交到小姐手上!”

林月卿的手指冰涼,帶著細微的顫抖,幾乎是搶過了那卷油紙。她指尖用力,幾下便撕開了那層薄薄的封皮。里面露出的,是一張被折疊得極小的、質地更韌的桑皮紙。她屏住呼吸,飛快地將它展開。

熟悉的、屬于舅舅徐以瑾的字跡瞬間撞入眼簾!只是那筆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從容風雅,變得潦草、扭曲,甚至有些地方被暈開的墨跡模糊,如同書寫者絕望的淚痕!

“卿兒吾甥,速閱即焚!大禍臨頭!愚舅不察,墜入奸人彀中!前日所鑒前朝蟠螭玉璧,竟系宮中失竊御賜之物!官府持冊登門,人贓并獲!此乃臨賀王裴正德構陷徐氏之毒計!彼等有備而來,口口聲聲徐府私藏倒賣御賜,罪在不赦!府邸已被官府衙役圍困監視,父親氣急病倒,母親以淚洗面,闔府惶惶,如陷囹圄!知府已上奏朝廷,恐禍及全族!吾甥遠在建康,身處王府或可暫安,然徐氏百年清譽毀于一旦,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萬望珍重!萬望珍重!切切!!!”

字字泣血!句句驚心!

“轟——!”

林月卿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踉蹌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窗欞上。那堅硬的觸感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卻遠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絕望!

云州!徐府!被圍!構陷!御賜贓物!臨賀王!裴正德!

前世林府滿門殉難的慘烈景象,如同最血腥的畫卷,驟然與眼前桑皮紙上舅舅絕望的字句重疊!那沖天的火光,遍地的白綾,親人們倒伏的軀體,母親最后望向她的、盛滿不舍與驚痛的眼神……所有被她強行壓抑在記憶深處的血色畫面,此刻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咆哮著將她吞噬!

她死死攥緊了手中的桑皮紙,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慘白,薄韌的紙張幾乎要被撕裂。巨大的恐懼和滅頂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她。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胸腔里傳來破風箱般艱難的喘息,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手中那承載著家族噩耗的紙張上,迅速暈開一團團墨色的絕望。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徐府上下忠仆……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快!快扶小姐坐下!”周嬤嬤被林月卿瞬間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和聞聲進來的丫鬟一起扶住她。

林月卿卻像失了魂的木偶,任由她們攙扶著跌坐在軟榻上。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手中的信,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嬤嬤……燒掉……快燒掉它……”她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瀕死般的急迫和恐懼,“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不能連累王府!”

周嬤嬤看著她眼中那深入骨髓的驚惶,心知事態嚴重遠超想象,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從林月卿顫抖的手中接過信紙,快步走到角落的銅盆邊。火折子“嗤”地一聲亮起,幽藍的火苗貪婪地舔舐上桑皮紙的邊緣,迅速蔓延開來。跳躍的火光映照著林月卿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盛滿了驚濤駭浪、幾乎要碎裂開來的眼眸。

紙張在火焰中蜷曲、變黑,化作片片灰燼,如同徐府此刻飄搖欲墜的命運。

***

幾乎就在那承載著云州噩耗的桑皮紙化為飛灰的同時,晟王府外書房緊閉的門扉被輕輕叩響。

“進。”裴無漾低沉的聲音傳出。

一身風塵仆仆勁裝的江令推門而入,他臉上帶著連夜奔波的疲憊,但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戰場斥候特有的干練與凝重:“主子,云州急報!”

裴無漾正在批閱一份軍報的手微微一頓,抬起眼,目光如電:“講。”

“徐府出事了!”江令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晰,“臨賀王裴正德構陷徐以瑾私藏、倒賣宮中御賜前朝蟠螭玉璧!人贓并獲!云州知府已派衙役圍了徐府,徐老先生急怒攻心,臥病在床!知府衙門已將此案作為要案,加急奏報朝廷!罪名一旦坐實,徐氏百年清名盡毀,恐有抄家滅族之禍!”

“蟠螭玉璧?”裴無漾眸底寒光乍現,瞬間想起了之前江令匯報過的那個接近徐以瑾的“周姓客商”!果然是裴正德的手筆!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將毒手伸向了云州!目標……是徐氏?還是……借此撼動遠在建康的她?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席卷裴無漾周身。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筆,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書房內燭火跳躍,將他冷峻的側臉輪廓映照得如同刀削斧鑿。

“好一個‘人贓并獲’!”裴無漾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碴,“裴正德的手,伸得夠長!徐府現在情況如何?”

“徐府已被嚴密監視,內外消息隔絕。屬下的人費盡周折才探得這些,徐府內具體情形尚不明朗,但形勢危殆!”江令沉聲道,“主子,是否立刻派人……”

“不。”裴無漾抬手打斷了他,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著冷靜到極致的算計風暴,“裴正德此舉,意在沛公。他構陷徐氏,絕不僅僅是為了扳倒一個云州徐家。他要的是攪渾水,逼出藏在徐府背后的……魚。”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墻壁,落在了聽竹軒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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