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一路辛苦了。”沈氏親切地拉住林月卿的手，笑容和煦，眼神中帶著真誠的關切，“快進來歇歇。從今往后，這聽竹軒就是你的家，缺什么、短什么，或是下人們伺候不周，只管告訴我，或是跟周嬤嬤說。”她指著身邊一位面容慈和、眼神精明的中年嬤嬤介紹道。

周嬤嬤立刻上前，恭敬地行禮：“老奴周氏，見過月卿小姐。王妃娘娘已吩咐老奴，定要妥帖伺候小姐起居。”她身后還跟著兩個穿著體面、模樣伶俐的大丫鬟，以及幾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和粗使婆子，規格之高，遠超尋常客居小姐的待遇。

林月卿心中忐忑，面上卻維持著世家嫡女的沉靜與禮儀，微微屈膝向沈氏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謝娘娘厚愛，月卿感激不盡。客居貴府，已是叨擾，一切從簡便好，不敢勞煩娘娘和嬤嬤過多費心。”

沈氏見她雖年紀小，但舉止有度，應對得體，心中更添幾分喜愛，拉著她的手溫言道：“好孩子，莫說這些見外的話。無漾信中一再提及你的救命之恩，于晟王府，你就是恩人。安心住下，有什么想玩的、想學的，只管說。聽說你愛看醫書？王府藏書樓里也有些醫藥典籍，我已吩咐下去，你可隨時去翻閱。”

這份周全與善意，讓林月卿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些許。她開始適應王府的生活，每日晨昏定省向王妃請安，大部分時間則待在聽竹軒內。晟王妃果然言而有信，藏書樓的鑰匙很快送到了她手上。王府的藏書樓規模更勝徐府，尤其是兵書戰策和地理圖志收藏甚豐，當然也不乏一些珍貴的醫典。林月卿如獲至寶，每日埋首書海，以此隔絕外界的紛擾，也暫時壓下對云州外祖父母的思念和對裴無漾的復雜心緒。

裴無漾歸京后，迅速被卷入了朝堂的漩渦。南疆大捷的封賞、軍隊的休整安置、陣亡將士的撫恤……樁樁件件都需要他協助父王處理。更緊要的是，暗中的調查從未停止。

書房內，燭火通明。裴無漾與父親裴錚對坐，面色凝重。案幾上攤開著一份密報。

“壽陽那邊，韓景的動作越來越頻繁了。”裴錚指著密報上一行字，“以‘北伐籌備’為由，索要的糧餉軍械數目越來越大，遠超定額。更可疑的是，他麾下所謂的‘民兵’，操練之法、軍械配置，絕非尋常鄉勇可比，隱隱有北燕邊軍的影子！”

裴無漾眸光銳利：“父王所言極是。兒臣派往壽陽的暗哨回報，韓景營中常有北地口音之人出入，行蹤詭秘。他盤踞壽陽，名為練兵北伐，實則大肆征召壯丁，盤剝百姓，壽陽幾成其私兵巢穴。其心……叵測！”

“陛下那邊……”裴錚眉頭緊鎖，“雖也有所疑慮，但念其先前戰功，加之北燕近來確有異動，陛下北伐之心甚切，對韓景仍是多有倚重，甚至……有些縱容。”他嘆了口氣，“臨賀王裴正德近來在陛下面前也頗為活躍，屢屢為韓景‘籌糧艱難’進言。”

“裴正德？”裴無漾冷笑一聲，“他怕是巴不得韓景勢力坐大，好做他謀逆的臂助！父王遇襲之事，雖證據指向南越細作，但其中關節，兒臣總覺得與這二人脫不了干系！”

“無憑無據，不可妄言。”裴錚沉聲道，眼中卻寒光一閃，“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留在建康，正好暗中留意臨賀王府動向。至于韓景……”他頓了頓，“他索要軍資，朝廷不能全給，也不能不給。你設法在戶部和兵部安插些可靠人手，盯緊每一批運往壽陽的物資！特別是兵器甲胄！”

“是，父王！”裴無漾領命。他深知，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比南疆的刀光劍影更加兇險。韓景和裴正德如同兩條蟄伏的毒蛇，隨時可能發出致命一擊。而建康城中，看似平靜，實則各方勢力暗流涌動，宗室、世家、新貴……關系盤根錯節。

**第十五章藥香里的試探與宮墻下的暗影**

林月卿的日子表面平靜，卻并非全無波瀾。

一日午后，她正在聽竹軒的小書房內，對照著一本前朝孤本醫書，小心翼翼地嘗試炮制一種名為“玉容生肌散”的藥膏。這是前世她為治療裴無漾戰場上留下的深可見骨的疤痕而苦心鉆研的方子，效果極佳。今生雖無必要，但鉆研此道，已成了她排遣心緒的習慣，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本能。

藥香氤氳中，晟王妃沈氏帶著貼身侍女走了進來。

“好香的藥味。”沈氏含笑走近，看著林月卿專注的側臉和案上琳瑯滿目的藥材器具，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和更深的好奇，“月卿又在鉆研什么新方子？這味道聞著就讓人心神安寧。”

林月卿連忙放下藥杵起身行禮：“王妃萬安。只是些尋常養顏潤膚的方子，胡亂做著玩罷了，當不得娘娘夸贊。”

“你這孩子，總是這般謙遜。”沈氏拉著她的手坐下，目光溫和卻帶著探究，“前些日子，宮里太后娘娘召我說話，還特意問起你呢。”

林月卿心中一凜，面上不動聲色：“太后娘娘垂詢，是月卿的福分。”

“是啊。”沈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后娘娘鳳體抱恙，時有眩暈之癥，御醫們調理了許久，總不見大好。她老人家聽聞你小小年紀便精通岐黃，在南疆立下大功，很是好奇。言談間……似有宣你入宮，為她診看之意。”

入宮？！為太后診病？！

林月卿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太后鳳體何等金貴？她一個八歲稚童，縱使有些天賦，又如何敢擔此重任？萬一出了半點差池……不僅她自己性命難保，更會連累林家、徐家，甚至晟王府！這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這背后……是誰的主意？是單純的太后好奇？還是……有人刻意將她推到風口浪尖？

“月卿……月卿年幼無知，所學不過皮毛，豈敢……豈敢為太后娘娘鳳體診脈？此乃關乎國體之大事，萬萬不可兒戲！月卿實在……惶恐至極，擔當不起！”她說著，便要跪下行禮。

沈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看著小姑娘煞白的臉和眼中真切的恐懼，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這絕非故作姿態的推辭，而是發自內心的驚懼。她嘆了口氣：“好孩子，快起來。你的顧慮，我何嘗不知？太后那邊，我已委婉回稟，說你年紀尚小，所學有限，且為太后鳳體計，當以御醫診治為主。太后雖有些遺憾，但也未再強求。”

林月卿這才松了口氣，但后背已是一片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