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云州，籠罩在一片山雨欲來的死寂之中。

徐府那扇象征著百年清譽的朱漆大門緊閉，門環上落著冰冷的鎖鏈。門外，一隊披甲持矛的衙役如臨大敵，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路人?？諝庵袕浡鵁o形的壓抑和恐慌，連附近的街巷都變得行人稀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府內，氣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冰窖。

徐江靠在病榻上，臉色灰敗，唇色發青，胸口因劇烈的咳嗽而不停起伏。徐老夫人坐在床邊，強忍著悲痛，用溫熱的巾帕為他擦拭額角的虛汗，自己的眼睛卻早已紅腫不堪。下人們垂手肅立在角落，個個面無人色，大氣不敢出。

徐以瑾形容枯槁地跪在父親的病榻前，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眼中布滿了血絲和深不見底的悔恨絕望。

“父親……母親……兒子不孝……連累家族……”他聲音嘶啞，每一次叩頭都沉重無比。

“咳……咳咳……”徐江費力地抬起手，想要說什么，卻又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身著知府衙門捕頭服色的壯漢帶著兩名如狼似虎的衙役闖了進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和一絲急迫。

“徐老爺，徐公子！”捕頭聲音洪亮，帶著官腔，“時辰差不多了！知府大人有令，請徐公子即刻隨我等回衙門，配合審問！人證物證俱在，早些畫押認罪，也省得牽連無辜！”他目光掃過病榻上的徐江和垂淚的徐老夫人，語帶威脅，“若是再負隅頑抗，休怪我等不念舊情，將府中一干人等盡數鎖拿！到那時，場面可就不好看了！”

“你們……你們欺人太甚！”徐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捕頭，“我兒是被奸人構陷！你們不去抓那設局害人的賊子，反倒來逼迫我兒認罪？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王法？”捕頭嗤笑一聲，眼神陰鷙，“王法就是宮里的冊子！就是人贓并獲！徐老夫人，您還是省省力氣吧！帶走！”他手一揮，身后兩名衙役立刻如狼似虎地撲向跪在地上的徐以瑾！

“住手！”徐江掙扎著想要起身，卻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栽倒。

“爹！娘！”徐以瑾驚恐地看著逼近的衙役，眼中充滿了絕望。

就在衙役冰冷的手即將抓住徐以瑾肩膀的剎那——

“轟——！”

一聲巨響！徐府緊閉的厚重院門，竟如同被攻城錘撞擊一般，從外面被硬生生轟然撞開！碎裂的木屑四濺飛揚！

煙塵彌漫中，一隊人馬如同神兵天降，旋風般沖入院內！為首者一身玄黑勁裝，身形矯健如獵豹，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是江令！他身后跟著的十余人，個個氣息沉凝，眼神銳利，動作迅捷如風，瞬間便占據了院內有利位置，手中兵刃在晨曦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什么人？！膽敢沖擊官府辦案？！”捕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駭得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拔出腰刀，厲聲呵斥。他帶來的衙役們也慌忙拔刀，如臨大敵地聚攏在一起，但氣勢上已明顯被這隊殺氣騰騰的不速之客完全壓制。

江令看都沒看那色厲內荏的捕頭一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直直射向那兩名正欲抓人的衙役。他手中一塊玄鐵令牌高高舉起，令牌在晨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上面一個鐵畫銀鉤的“晟”字，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壓！

“北府軍奉令行事！”江令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炸裂，清晰地傳入院中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戰場上淬煉出的鐵血煞氣，“奉晟王世子令！徐府一案，疑點重重，涉嫌構陷忠良！現由北府軍接管！爾等衙役，即刻退下！再敢滋擾徐府上下，妨礙軍務，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晟……晟王府？北府軍？！”捕頭看清那令牌上的“晟”字，又聽到“格殺勿論”四字，瞬間如墜冰窟，臉色煞白如紙，握刀的手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晟王府！北府軍！那是連臨賀王都要忌憚三分的煞神！他們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云州？還直接插手地方案件？！

“你……你們有何憑證？知府大人……”捕頭還想掙扎，聲音卻已抖得不成樣子。

“憑證？”江令冷笑一聲，上前一步，那迫人的氣勢讓捕頭不由自主地后退，“令牌在此，便是憑證！再敢啰嗦一句，”他手中的佩刀“滄啷”一聲出鞘半寸，雪亮的刀光映照著捕頭驚恐扭曲的臉，“老子現在就讓你看看北府軍的刀，認不認得什么狗屁知府！”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捕頭和他手下的衙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腿肚子都在打顫。面對這些真正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悍卒，他們那點平日里欺壓百姓的威風蕩然無存！

“退……退！快退！”捕頭嚇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任務，連滾爬爬地帶著手下衙役，如同喪家之犬般倉惶逃出了徐府大門，連頭都不敢回。

院內瞬間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江令等人沉穩的呼吸聲，以及徐府眾人劫后余生般難以置信的喘息。

江令收刀入鞘，臉上的冷厲瞬間收斂。他快步走到病榻前，對著掙扎欲起的徐江和驚魂未定的徐老夫人，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帶著敬意：“徐公，老夫人！末將江令，奉世子之命前來！驚擾之處，萬望恕罪！世子有令：徐府上下，由我北府軍護衛！天塌下來，自有世子頂著！請二老安心養病！徐公子亦請放心，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構陷之人，一個也跑不了！”

徐江渾濁的老眼望著眼前這如同定海神針般出現的北府軍將領，聽著那斬釘截鐵的話語，胸中郁結多日的濁氣仿佛瞬間消散了大半，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嘴唇哆嗦著，半晌才發出聲音：“好……好！有勞將軍……代老朽……謝過世子大恩！”渾濁的淚水，終于沿著老人布滿皺紋的眼角滑落下來。

徐老夫人更是泣不成聲，緊緊抓著徐以瑾的手，仿佛重新抓住了生的希望。

江令起身，目光掃過院中那些依舊面帶驚恐的下人，沉聲下令：“封鎖府門！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暗哨布控，方圓百步之內，一只可疑的蒼蠅都不許放過！保護徐公及府中上下安全，是第一要務！若有不長眼的敢硬闖，”他眼神一厲，如同出鞘的利刃，“殺！”

“是！”身后北府軍精銳齊聲應諾，聲震屋瓦，帶著無堅不摧的凜然殺氣！

徐府緊閉的大門，在北府軍冰冷的刀鋒守護下，再次合攏。門內門外，已是兩個世界。門內，是暫時得以喘息的絕望之地，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火。門外，云州城看似平靜的晨光下，一場無聲卻更加兇險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

建康，臨賀王府。

精致的獸爐里燃著名貴的沉水香，青煙裊裊，卻驅不散書房內那令人窒息的陰冷氣氛。裴正德面色鐵青地聽著心腹從云州傳回的加急密報，手中的白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吱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北府軍？江令？！”裴正德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暴怒，“裴無漾！他竟然敢！他竟敢直接派兵圍了徐府？！還打傷衙役？！他眼里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陛下！”

“王爺息怒！”跪在地上的心腹冷汗涔涔，“那江令手持世子令牌，口稱奉令接管此案，還……還揚言奉旨暗查，說我們……構陷忠良！云州知府嚇得魂都沒了，衙役們根本不敢與之抗衡……”

“奉旨暗查？好！好一個奉旨暗查！”裴正德怒極反笑，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怨毒光芒，“本王倒要看看，他裴無漾能拿出什么圣旨！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插手地方司法，包庇嫌犯！他這是自尋死路！”他猛地站起身，在書房內煩躁地踱步。

“王爺，現在怎么辦？”心腹小心翼翼地問，“徐府被北府軍圍成了鐵桶，我們的人根本無法靠近。那周姓客商也……也失蹤了，像是……像是被提前滅口了！”

“滅口？”裴正德腳步一頓，眼中精光爆射，“好快的動作！好狠的手段！裴無漾……看來本王還是小瞧了你！”他猛地轉身，臉上所有的暴怒都化為一片陰鷙的算計，“他以為派兵圍了徐府，搶了人，就能翻盤？做夢！‘御賜贓物’的冊子還在知府衙門！徐以瑾接觸過玉璧的人證還在！只要這些‘鐵證’送到建康，送到陛下面前！本王看他裴無漾如何自圓其說！如何堵得住這天下悠悠眾口！”

他走到書案前，飛快地寫下一封密信，蓋上私印，遞給心腹：“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將這云州知府親筆簽押的案情奏報，連同‘贓物’清單、相關人證供詞，直接遞進宮里！繞過一切衙門，務必親自交到陛下近侍手中！本王要參他裴無漾一個跋扈專權、目無法紀、包庇重犯、意圖不軌之罪！”

“是！屬下明白！”心腹接過密信，如同接過燙手的山芋，卻又不敢有絲毫遲疑。

“還有，”裴正德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給韓景傳信！告訴他，他心心念念的‘小神醫’，如今可是裴無漾的‘眼珠子’！讓他也動動腦子！建康的水，該攪得更渾些了！本王倒要看看，他裴無漾，到底有幾只手，能同時按住幾處火頭！”

“遵命！”心腹領命，迅速消失在門外。

裴正德獨自站在書房的陰影里，望著窗外建康城繁華的街景，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怨毒的弧度。裴無漾，你以為你贏了一城？好戲……才剛剛開始！本王要讓你，讓徐府，讓那個礙眼的小丫頭，都在這漩渦中心，粉身碎骨！

晟王府，外書房。

燭火將裴無漾冷峻的側臉映照得如同石刻。他剛剛聽完江令通過特殊渠道從云州傳回的最新消息——北府軍已成功控制徐府局面，暫時震懾住了地方衙役，徐江病情稍穩。

“世子，”侍立一旁的副將王銘低聲道，“臨賀王府那邊動作很快。云州知府的奏報和人證供詞，已經繞過兵部和刑部，直接通過宮里的路子遞上去了。恐怕……很快就會傳到陛下耳中?！?

“意料之中。”裴無漾的聲音毫無波瀾，指尖在輿圖上云州的位置緩緩劃過，最終落在代表壽陽的那個點上，“裴正德黔驢技窮，只能寄希望于御前告狀，用‘鐵證’和‘王法’來壓我。可惜……”他眼中寒芒一閃，“他忘了，這世上最快的，從來不是告狀的嘴。”

他抬起頭，看向王銘：“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何了？”

“都已備妥！”王銘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那周姓客商在云州的所有落腳點、接觸過的人、尤其是與臨賀王府秘密聯絡的信鴿路線和接頭暗號，都已被我們的人摸得一清二楚！還有那個云州知府，他小舅子開的錢莊里，藏著臨賀王這些年通過他輸送給韓景的巨額錢糧賬冊副本！鐵證如山！”

“很好。”裴無漾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兵貴神速。趁著裴正德還在做著御前告倒我的美夢……”

他站起身，玄青的袍袖帶起一陣勁風，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戰場統帥下達總攻命令般的凜冽殺伐：

“把刀，架到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