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驚瀾迭起
- 便是當年許月卿
- 晚小水
- 2824字
- 2025-08-03 15:10:26
建康宮城,紫宸殿。
龍涎香在巨大的鎏金獸爐中無聲燃燒,青煙裊裊,卻驅不散殿內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晉文帝裴衍斜倚在寬大的龍椅上,明黃的龍袍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疲憊。他手中拿著一份奏報,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渾濁的目光在字里行間緩緩移動,眉頭緊鎖,溝壑縱橫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深沉的、揮之不去的倦怠。
殿內鴉雀無聲。侍立兩側的內侍垂手屏息,如同泥塑木雕。下首,臨賀王裴正德躬身肅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憤與憂慮,眼角的余光卻如同淬毒的針,死死釘在御階之下那道挺拔如松的玄青色身影上。
裴無漾垂眸靜立,身姿筆直,如同出鞘的利劍收斂了鋒芒,只余下內斂的沉靜。仿佛殿內這山雨欲來的凝重氣氛,與他毫無干系。
“無漾……”晉文帝終于放下奏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云州徐府的事,臨賀王遞上來的這份奏報,還有云州知府的人證供詞……你怎么說?”
他的目光落在裴無漾身上,帶著探究,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對這個戰功赫赫、能力卓絕的侄子,他既倚重,內心深處又未嘗沒有一絲帝王對強臣本能的忌憚。
裴正德立刻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激憤,搶先開口:“陛下!此事證據確鑿!徐以瑾私藏倒賣御賜玉璧,人贓并獲!云州知府秉公執法,裴無漾卻仗著北府軍威勢,悍然派兵沖擊官府辦案,打傷衙役,強行接管徐府,囚禁人證!此乃目無王法,跋扈專權!更是對陛下天威的藐視!請陛下明察!嚴懲不貸!”他字字鏗鏘,句句誅心,將“鐵證”和裴無漾的“罪行”擺在明處。
殿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裴無漾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
裴無漾緩緩抬眸。他的目光平靜無波,越過激憤的裴正德,直接迎向御座上的晉文帝,聲音清越沉穩,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裴正德的聒噪:
“陛下容稟。云州徐府一案,疑點叢生,絕非臨賀王所奏那般簡單。”
他微微一頓,從袖中取出一份同樣厚實的卷宗,雙手奉上:“此乃北府軍奉旨暗查所得。內有云州知府周顯近三年來,通過其小舅子所開‘通源錢莊’,秘密接收臨賀王府巨額錢糧輸送的詳細賬冊副本。錢糧最終流向,正是壽陽韓景所部!”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什么?!”晉文帝渾濁的眼中猛地爆射出精光,身體不自覺地前傾。
裴正德臉上的激憤瞬間凝固,化為一片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猝不及防的蒼白!他死死盯著裴無漾手中那份卷宗,如同看到了最致命的毒蛇!
裴無漾的聲音平穩地繼續響起,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砸在寂靜的大殿中:
“其二,構陷徐以瑾之‘周姓客商’,真實身份乃臨賀王府死士周平!此人于案發后欲潛逃滅口,已被北府軍秘密擒獲!其供認不諱,言明受臨賀王指使,攜宮中失竊玉璧,設計接近徐以瑾,栽贓構陷!此為周平畫押供詞及臨賀王府與之聯絡的信鴿路線、接頭暗號鐵證!”
第二記重錘!
裴正德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張了張嘴,想反駁,想狡辯,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周平……竟然被活捉了?!還招供了?!這怎么可能?!
裴無漾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終于轉向了面無人色的裴正德,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壓迫感:
“其三,徐以瑾品鑒玉璧,乃文人雅士尋常交流。所謂‘私藏倒賣’,純屬污蔑。徐氏百年清譽,世代忠良,豈容奸佞構陷?裴無漾奉陛下之命,整肅軍務,稽查不法,察覺此案牽連甚廣,恐有奸人欲借構陷清流、擾亂朝綱,進而動搖國本!事急從權,方以北府軍暫控徐府,非為包庇,實為保護忠良,保全關鍵人證物證,以待陛下圣裁!”
他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卷宗和供詞高高舉起,聲音帶著金鐵交鳴般的凜然正氣:
“陛下!臨賀王裴正德,勾結邊將韓景,輸送錢糧,圖謀不軌在前!構陷忠良,擾亂朝綱在后!其心可誅!其行當誅!此等禍國殃民之奸佞,若不嚴懲,何以正國法?何以安民心?何以慰忠魂?請陛下明鑒!”
“你……你血口噴人!!”裴正德終于從巨大的驚駭中找回一絲聲音,聲音尖利扭曲,指著裴無漾,目眥欲裂,“陛下!他這是污蔑!是構陷!他裴無漾擁兵自重,早有異心!如今更是羅織罪名,構陷宗親!陛下!您不能信他啊!”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做足了委屈忠臣的姿態,試圖以宗室身份博取最后一絲同情。
然而,晉文帝的臉色已徹底陰沉下來。他顫抖著手,接過內侍呈上的裴無漾那份卷宗。目光掃過那密密麻麻卻條理清晰的賬冊數字,掃過那蓋著鮮紅指印的供詞,掃過那些無可辯駁的聯絡證據……渾濁的眼中,失望、憤怒、被愚弄的羞辱感,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帝王之怒!
“夠了!”晉文帝猛地一拍龍椅扶手,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他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猶自狡辯的裴正德,聲音帶著雷霆之威:“裴正德!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你還有何話說?!”
“陛下!臣冤枉!臣……”裴正德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閉嘴!”晉文帝厲聲打斷,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棄與震怒,“朕待你不薄!賜你王爵,享食邑兩千戶!你卻狼子野心,勾結外將,構陷忠良!你眼里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還有沒有這大晉的江山社稷?!”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裴正德,“來人!剝去他的王冠蟒袍!打入天牢!嚴加看管!待三司會審,查清其所有罪狀,再行定奪!”
“陛下!陛下開恩啊!臣冤枉!是裴無漾構陷!陛下……”裴正德被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架起,剝去象征宗室身份的冠冕袍服,他掙扎著,嘶吼著,聲音充滿了絕望和不甘,最終被拖死狗般拖出了紫宸殿,那凄厲的喊冤聲在空曠的大殿內久久回蕩,卻再也無人理會。
殿內重新恢復了死寂。只剩下晉文帝粗重的喘息聲和裴無漾靜立如松的身影。
晉文帝疲憊地靠在龍椅上,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看著階下依舊沉靜的裴無漾,眼神復雜難明,有后怕,有倚重,也有一絲深藏的忌憚。最終,他長長嘆了口氣,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
“無漾……此事,你辦得好。若非你……朕險些被這奸佞蒙蔽,鑄成大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裴無漾奉上的那些卷宗,“徐府……受委屈了。傳朕旨意,云州徐氏,忠良之后,蒙冤受屈,賜金百兩,絹帛千匹,以示撫慰。徐以瑾……既是被構陷,自當無罪開釋。至于徐老先生……”他沉吟片刻,“加封太中大夫,賜紫金魚袋,許其安心頤養天年。”
“臣,代徐氏一門,叩謝陛下天恩!”裴無漾撩袍,單膝跪地,聲音沉穩,禮儀無可挑剔。低垂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平靜。他知道,這看似圓滿的處置背后,是皇帝對北府軍強勢介入地方事務的忌憚,也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和平衡。
“平身吧。”晉文帝揮揮手,臉上倦色更濃,“你……也辛苦了。北府軍此次……行事雖有些急切,但……情有可原。下去吧。”
“臣告退。”裴無漾起身,行禮,動作干脆利落,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紫宸殿。玄青色的背影在殿外刺目的陽光下,顯得愈發挺拔孤峭,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冷冽。
一場驚心動魄的朝堂對決,以裴正德的鋃鐺入獄和徐府的沉冤得雪暫時落下帷幕。然而,風暴的余波,才剛剛開始擴散。
當裴無漾大步走出宮門時,早已等候在外的王府長史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一絲憂慮:“世子!宮里……宮里方才來人了!去了咱們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