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霜有一張明星臉，小時候被人稱為小婉君。上帝造人也公平，給了好看的皮囊，忘了給她熱愛學習的心。整個初中，她的成績一直穩坐后排吃果果。

初中畢業后，父親李三為了讓她吃吃苦，把她送往老家的高中上學。平時住校，周末回親戚家。

三年高中生活，李霜出落得美人婷婷。聽說長大后的婉君泯然眾人矣，但李霜濃眉大眼，有一種凌厲的美。美人皮囊里，那顆不愛學習的心，并沒有因為三年改造而變成父親期待的樣子，李霜的成績一塌糊涂，眼看連個三流大學都考不上。

這時候，李三遇見一個貴人。

李三轉業兵出身，曾給領導當司機多年，老領導退休前慷慨送大禮，把李三提拔成副科級。但領導退了，他還沒有找到新靠山，因此在眾多副職里掛著，在單位里管女工和計劃生育事務，沒有實權。逢年過節，單位小嘍啰也沒有朝他進貢的。

有一天，有人到他辦公室來送了兩條煙，李三激動壞了。東西是小事，被人尊重的感覺真是太妙了。

送禮的是單位一名外雇船員，姓付。付船員老家云南。那時候，計劃生育管得嚴，云南老家每年一次計生查體，都要召自己老婆千里迢迢回云南。今年老婆身體不好，因此需要單位開一張沒有懷孕的證明，給老家寄回去，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看在兩條煙的份上，李三欣然開了證明。

付船員偶爾還會捎點新鮮的魚蝦進貢給李三。一來二去，兩人聊得很投機。和女人一樣，男人聊天，也家長里短。付船員女兒是學霸，李三女兒是學渣，都是閨女，無意間對比很傷李三自尊。付船員說自己有個親戚在教育局當官，他們當地有所空乘學校，專門培養空姐，孩子可以考慮走這條路。

女兒李霜長得僅次于天仙，當爹的本事不大，考不上大學也只能待業當個臨時工。好像絕處逢生，李三抓住付船員這根稻草。

船員跑了三趟老家，去找教育局的親戚，先后花了六萬塊，終于把李霜如愿送進空乘學校。

李霜在云南那所空乘學校里待了兩年就畢業了。畢業后，學校卻鼓勵學生走向社會，不包分配。

當初，付船員承諾說，空乘學校包分配，出來的個個是空姐和空少。如今，現實和承諾是一對相向而行的冤家。

李三怒氣沖沖去找付船員。結果，單位人事科卻告知他，付船員已經辭職回家。據說走的時候，他老婆一拖兩掛，因為李三這兩年開具的查體證明，她偷著生了二胎。

李三用六萬塊，沒給自己閨女買來前途，卻給付船員開了綠燈，開枝散葉。

他窩囊得想跳海。

2

二十歲的李霜，回到家來，懷著一個空姐夢，等候命運對她的發落。

她父親李三，江海寄余生，喜歡在海邊釣魚。海邊風輕云淡當釣魚翁，心里卻熬著一口焦躁的鍋，仿佛魚兒一上鉤，扔到鍋里煮個死去活來。

秋日午后，太陽懶洋洋地普照大地和大海。李三也不休息，在海邊釣螃蟹。他把一些肥肉放在鐵籠里，等著傻螃蟹聞著味鉆進來。八月十五前的螃蟹，正是肥美時，女兒李霜最愛吃螃蟹。

這時候，有個男人站在李三身后。李三有種危機感，覺得男人仿佛要一把推他入海，自己代替肥肉喂螃蟹去。

男人無心看螃蟹和他，而是放眼遠方，一艘挖海沙船正冒著煙鳴著笛地，緩緩駛入港灣。

眼看著挖沙船入港，男人跟李三搭茬，說：兄弟，螃蟹喜歡吃臭肉動物內臟，你拿雞腸子肯定比大肥肉更容易釣著蟹子。

男人還說：晚上釣螃蟹比大中午的要有收成。

李三想，怪不得自己收獲不了，原來方法和時機都不對。但他獨釣的樂趣，豈在螃蟹和或魚，不過是郁郁不得志的一種寄托。

聊天中，李三得知這男人是挖沙船的船主，叫張明亮。

隨后幾天的午后，李三改成釣魚。張明亮等他的挖沙船入港，兩人聊上一會兒。兩人都覺得彼此是說得著的人，因此相約空里喝酒。

兩個男人果然約了一次酒。喝得投機，聊得投機。

借著酒勁，李三把他最大的心事給張明亮說出來。

李霜的空姐夢，他這個九品芝麻官的父親，心比天高，力不如螞蟻。

張明亮紅著臉，拍著胸脯說：兄弟，早說啊，我在省航空公司有人啊。

李三借著酒勁笑嘻嘻：大哥，你一挖沙子的，還能跟空乘掛上鉤，你不會缺錢缺尿了吧。

張明亮也不生氣，說：兄弟，我挖一船沙子頂你好幾月工資，你小瞧我。

挖沙船挖海沙，都是偷著運到建筑工地，冒充河沙，一本萬利。李三倒是有所耳聞。

人有了錢，關系網就會縱橫交錯。李三于是打聽張明亮那些枝枝杈杈的人脈關系。

張明亮說他睡在上鋪的兄弟是在省航空公司管人事的，咱閨女學的又是這個專業，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3

果真是一句話的事。

八月十五前，張明亮通知李三，帶著閨女去省城面試。

空姐夢的大門，開了一道縫。

路上，張明亮對李三說：要不是你家霜兒這么有出息，我都想給你提親，咱倆當親家，我兒子上大三，念什么市場營銷，出來就是個跑業務的命，配不上你閨女。

李三哈哈大笑，有個漂亮丫頭，是他心頭的驕傲，再努力送她一程，閨女錦上添花。

李霜則對張伯伯投來的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心高氣傲，才看不上土豪的傻兒子呢。

到了省城，在酒店里住下，等候張明亮老同學的接見。眼看八月十五，在官場上混的李三深諳處事法則，要給張明亮的同學送禮。

張明亮口氣很硬：我都知道他屁股上有顆黑痣長在哪里，傻幾把蛋，還給他送禮，乖乖出來接見。

李三說：你倆革命情誼再深，是你倆的事，總歸是給我辦事，這個禮要送的。

送禮肯定不會明目張膽提著一包錢去見人家。李三暗自準備了一張省城大商場的購物卡，面額一萬，托張明亮送去。

原本計劃大家一起去見老同學，守著老同學送禮肯定不太妥當，于是張明亮打了前站，先去把一萬塊的購物卡給睡在上鋪的兄弟送去。帶回來的結果也鼓舞人心。

明天中午，他們一起約個飯。

第二天早上，太陽公公剛起床，張明亮就來敲李三的門，送給李三一個大禮包。

昨天半夜里，睡在上鋪的兄弟忽然給下鋪的張明亮打電話說，接到公司緊急命令，他們航空公司的一架飛機在另一個省會城市降落時偏離跑道，雖沒有人員傷亡，但報紙新聞已經當大事報道。同學作為單位領導，緊急去現場處理危機了。

房間里正好開著電視，新聞里果然是昨晚飛機出事的畫面。張明亮指著一閃而過的人物說：快看，我睡在上鋪的兄弟，屁股的那顆黑痣在快滾到腚溝里去了。這小子，混得有頭有臉啊。

李三跟著看了一眼電視，分不清哪個是屁股有黑痣的領導，他的失望是滿滿的。

4

三人只好返回他們所在的小城，等候消息。

半個月后，張明亮來通知李三，他睡在上鋪的兄弟可以接見他們了。于是，三人又一路同車趕往省城。

路上，張明亮對李三說：憑咱閨女這好條件，當個空姐太屈才了，該去當個大明星，一首歌掙個幾十萬，廣告一露臉上百萬，你就是明星爹，我就是明星她大伯。

李三哈哈大笑。有個僅次于天仙的閨女，是他心里的驕傲，可惜這天仙的閨女，沒個有本事的爹或干爹扶上馬。

張伯伯的話好像畫了個大餅，懷揣夢想的李霜仿佛聞到香味。連他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也變得親切起來。

到了省城，張明亮自然還是不要李三送禮給屁股上有黑痣的老同學，李三聽了他的話，但他腰包里彈藥充足的備著，隨時應對情況。

他們被通知先去參加面試。面試地點就在某個四星酒店，有幾個女孩子從眼前飄過。李三覺得，那些女孩子誰都比不上自己閨女。李霜無論從硬件到儲備，都是荒草地里一棵碧綠的蔥。

未來明星的親爹和大伯守在門外。李霜走進去，她的雙腳跨進夢想之門。

二十分鐘后，李霜出來。兩個男人熱切地迎上去，卻見李霜哭喪著一張俏臉，她被刷下來了。

理由是，李霜的鼻梁不夠挺。

李霜的鼻子小巧秀氣，透出讓人憐愛的意味，沒有歐式鼻子的一飛沖天。張明亮抱打不平：鼻子？咱閨女的鼻子很有中國美人的韻味，這些狗主考官眼瘸了。

說著就要給他老同學打電話。

張明亮睡在上鋪的兄弟很快接了電話，說小事一樁，明天中午約個飯，看看丫頭的情況，沒大問題初試肯定能過。

李霜的臉這才由陰天變成晴天。

李三悄悄對張明亮說：不能干吃飯，吃干飯，送點什么，這才保險吧。

張明亮說：也行，你看著辦吧。

李三拿出自己儲備一張活期折子，上面有一萬塊錢，讓張明亮轉交給他那腚溝里有痣的同學。張明亮先鋪路搭橋，吃飯的時候，一切好說。

5

果然，有了兩次打點做鋪墊，會面熱氣騰騰。張明亮睡在上鋪的兄弟，到底是文化人，有著和挖沙船老板截然不同的氣質，他皮膚白皙，像個不見光的蘿卜。手指修長，像是隨時鋼琴。眼鏡下一雙瞇瞇眼，始終保持禮貌友善。

張明亮見到他，也不敢稱呼睡在上鋪的兄弟或老同學，恭恭敬敬稱呼他龍總。

龍總沒有小城那些半斤八兩官員的架子，不喝酒，點簡單的飯菜，席間偶爾問起李霜的情況。

李霜算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平時在家里沖著爹媽咋咋呼呼。守著龍總，敬畏三分，說話也不敢放肆，像是乖乖的鄰家女。

她覺得這個掌管她生殺大權的龍總，有些神秘。

午餐吃完，龍總主動結賬，說單位能報銷一部分工作餐。這讓李三倍感溫暖，他在單位里混的不吊照，連報銷個飯費都要看一把手的陰晴。

臨走前，龍總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這孩子沒問題，我打個電話給面試官，初試算是通過了，讓孩子參加一個簡短的培訓班，一周后再進行復試。我相信李霜肯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空姐的。

天上掉下一個大餅，香氣四溢，李三和李霜父女倆同時接住了。命運慷慨饋贈，他倆心里欣喜若狂。

李霜獨自留在省城，參加航空公司的培訓班。李三和張明亮凱旋而歸。

路上，張明亮說：我那腚溝里有痣的老同學，混得人模狗樣，興許會成為咱閨當大明星的貴人呢。

李三十分清醒，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霜兒能實現夢想，當個空姐，為父我就很開心了。

李霜留在省城，預接空姐的桂冠。桂冠也很重。李三沒想到，他那僅次于天仙的閨女，夢想的果子搖搖欲墜，落地時，卻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