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總還沒有走到門邊，房門便自動打開了。進來一個女服務和一個樓層保安。

那保安像個鐵塔一樣站著。服務員問：先生，打擾您了，現在掃黃打非時期，我們臨時抽查房間。請問您房間入住幾人。

龍總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說：我一個人登記入住，有個朋友不舒服，暫時借用下房間。很快就走。

服務員哦了一聲，顯然看到了床上有個活物，于是徑直走到大床邊，對床上的李霜使了個眼色。

李霜如同魚兒見了水，力氣也好像恢復了，趕緊把衣服穿好。女服務員說：女士，因為該房間登記入住一人，您如果下榻我們的酒店，請跟我去前臺登記另外的房間。

本來是案板上一條魚，準備下鍋了，忽然劇情翻轉，李霜來不及歡喜與疑惑，跟著服務員離開。

走到龍總身邊，她迅速瞥了一眼這個身披謙和外衣的屠夫。龍總半垂著眼皮，保持著一個體面男人的紳士優雅。

電梯咣當一聲，好像微波爐到了時間，李霜跟著服務員和保安走出來。抬眼，和妮妮不期而遇。

四目對視，李霜看見妮妮那張精致的臉，和那偏向一邊的大波浪，她在夜里分外妖嬈。

妮妮迅速閃進了電梯。

走到大堂，李霜對救她的服務員說：剛才那個波浪卷發的女人，是去龍總房間的。

服務員說：女士，如果不是接到異樣電話，我們會保護客人的隱私，不會隨便闖入客人房間的。那個電話是你打的吧？

李霜想起來了，在妮妮出門接電話，龍總在洗澡的時候，她心里意識到不妙，就趴在沙發扶手上，摁了總臺電話，她沒有力氣也來不及打電話，就把聽筒移開。

酒店總臺接到電話，沒聽見聲音，以為是惡作劇，剛要掛電話，聽見有男人女人說話的聲音。那服務員心細，握著聽筒聽了一會兒，聲音斷斷續續不連貫，但她憑著職業經驗，聽出來有危險信號，于是叫上保安，去查房了。

酒店不打算管接下來的事，也沒有義務詢問客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他們不想當警察多管閑事。那服務員畢竟見多識廣，深知涉世不深女孩子的危險遭遇，于是給李霜叫了輛出租車。

坐上出租。車窗開著，清冷夜風吹進來，城市霓虹排山倒海而來，恐懼的潮水也一浪高過一浪涌來，整個世界都令人不安，連開出租的司機她都懷疑是殺人犯。

城市夜色里迷路的小孩，她想回家。

她給李三打電話。她第一時間總是想著給父親電話，而不是母親。因為在李家，李霜母親沒工作更沒有主見，一賢良淑德的家庭婦女，什么都聽李三的。

電話很快撥通，李三可能聽見了雜音，斷定女兒還在外面，劈頭蓋臉來一句：這么晚了，你在哪里？和誰在一起？怎么不好好待在酒店里。

李霜想要傾吐的心被打擊了一下子，她有氣無力說了聲：我就是有些想家。

李三說：做人別這么兒女情長的，你老爹很希望你像個男孩一樣扛槍打仗。好好把握培訓機會，這兩天就復試了吧。

李三軍人出身，和俊秀本分的農村姑娘結了婚，很希望生個兒子，一是香火延續，還有能拼能搶，隨便放在哪個荒島上都能活下去。

李霜胡亂嗯了兩聲，掛了電話。她是知道父親的遺憾的，想把她當男孩子養，因此她從不小鳥依人。

剛剛經歷的那一場恐懼革命，就讓自己二十歲的心來慢慢平衡和消化吧。

2

第二天，李霜沒去培訓班，在酒店窩了一天。到了黃昏時分，她培訓班一個叫菜鳥的女孩給李霜打電話。

菜鳥為了減肥，只吃菜不吃肉，名副其實菜鳥。三個培訓的女孩子，菜鳥家住省城，還有個叫小悠的，從遙遠的大西北來。三人行，總有兩人靠得近，李霜和菜鳥，第一天就交換了手機號碼。菜鳥說她有個攝影師男朋友，她做不成空姐，就去當模特。兩條腿走路。

菜鳥打電話問李霜為什么沒來上課。今天培訓任務結束后，妮妮老師要請她和小悠一起吃飯，據說和航空公司一個重要人物見面。她問李霜去不去。

李霜心里一哆嗦，告訴菜鳥：不要去，情況不妙。

菜鳥哈哈大笑，說：本小姐比你大一歲，也是老江湖了，還有什么世面是不可以見的。我打前站，隨時給你匯報工作。

夜里，菜鳥來電話，對李霜說：我不想當空姐了。

原來，妮妮帶著菜鳥和小悠，見了一位掌管人事的大佬。吃完飯，大佬借故出去。妮妮也不隱瞞，說你們要不要今晚陪李總一下？過了今晚，明天，一切都不一樣了。說實話，論硬件，你們都不是合格的空姐，但李總能幫到你。

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讓兩人陪李總一夜，妮妮是個拉皮條的。

突如其來的果子掉下來，砸中兩人腦袋，她們暈了。

妮妮說：你們自由選擇。李總這個段位，用不著強迫，會有大把女孩子貼上來，我只是想幫你們。

菜鳥說：我有男票了。

妮妮微微一笑：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小女孩，你們的男票是年輕，除了從網上學一些花言巧語哄你們外，能給你們什么呢？所謂的愛情，就是畫個餅而已，你們就跟哈巴狗一樣眼巴巴等著，猴年馬月能變現啊。而李總卻是改變你們命運的人。姑娘們，有時候，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菜鳥從初中就交男友，勇嘗禁果。但目前她的攝影師男友是她千辛萬苦追來的。他們正愛得死去活來的地步。她內心還在交戰，因此沉默不語。

只聽小悠說：妮妮姐說得對，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就在白天，小悠還和菜鳥聊天。說她來自西北的縣城，她父母都有塵肺病，兩人每日里咳嗽都跟比賽唱歌一樣，她實在不想回到那個一年大部分時間黃沙蔽日的地方，她要在這里留下來。如果能成為空姐，那真是光宗耀祖的事。

對小悠來說，這是個命運賜予的大禮包。

而菜鳥選擇離開了。

李霜問：那李總是不是皮膚很白。

菜鳥說：白得跟死人一樣。

對她倆不用再絞盡腦汁欺瞞，對自己卻用花招誘騙，看來昨夜滑鐵盧后，龍總搖身一變李總，連勾女孩子的策略也拿到臺面上。

李霜說：他腚溝里卻有一個黑痣，像個大蒼蠅，很惡心的。

菜鳥在電話那端笑起來：好遺憾啊，我錯過了有蒼蠅的男人。

女孩之間的友誼，你給我一支月季，我送你一朵玫瑰，菜鳥一覽無余，李霜也不再保守秘密，把昨晚的時和盤托出。

一份他們夢想的工作擺在眼前，前提是需要拿身體去交換，一個女孩子迎面而上，兩個女孩子退卻下來。

菜鳥說：天無絕人之路，當空姐也未必好事，據說整天在天上飛來飛去，大腦會缺氧，我們不如在地上過美好生活。明天，我跟你去應聘模特吧。讓我男票引薦。

3

李霜回到自己家所在的小城，拿一些隨身用品。她像一只過夜的鳥，第二天就飛回省城。李霜媽以為閨女如愿當了空姐，心里很是高興，恨不能馬上到鄰居家廣而告之。

回到小城時已是黃昏，晚上李霜又跟發小約出去看電影。而李三這晚陪著大領導喝酒，他這副職，就是用來替人喝酒的。他醉醺醺回到家時，李霜已經收拾好第二天所帶走的行李，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在飯桌上見。

李三詳細詢問閨女那邊的情況。

李霜等著她父親事無巨細地問完，才宣布自己放棄了當空姐，和一家模特公司簽了約。她需要交六千塊錢，拍一套踏入這個門檻的寫真集。加上租房，還需要父母暫時贊助一下子。不過，他們這一行賺錢也很快，幾個走秀就把費用賺出來了。

李三聽了，差點沒讓一口稀飯噎死。

為了李霜的空姐夢，他這些年扔的那些銀子呢，喂狗還搖搖尾巴，而閨女一句不喜歡當空姐給輕飄飄扔了？連個回聲也沒有。

他忍住火藥桶沒爆，給好哥們張明亮打電話，要他問問龍總怎么回事。

張明亮好像剛從女人肚皮上爬起來，懶洋洋說：板上釘釘的事，怎么黃了，我問問。

過了一會兒，張明亮又打過電話來：龍總說了，你家李霜主動放棄了復試。現在年輕人多種選擇，我們也無能為力。

李三胸中積聚了一個大氣包子，不用吃飯都飽了。要是李霜小時候不聽話，李三脫了鞋子用鞋板子對著她屁股胖揍一頓。他軍人出身，揍一頓也很管飽。現在，閨女大了，他只能忍著。

他壓著火講了一通道理，無非是兩個職業都是吃青春飯，一個體面一個難混出個樣子來。連將來嫁人，空姐能嫁狀元，模特只能找叫花子。況且李霜身高也沒長得像電線桿子，不過一米六八高，自身硬件都不達標。

李霜說：我應聘是平面模特，拍雜志或服裝的。

李三更來氣了：上不了臺面的狗肉包子，更沒出息。

李霜對于她父親的喋喋不休，左耳聽右耳冒。她還要他們資助，看在錢的份上，說兩句就說吧。

李霜意已決，就要奔赴省城，過另一種人生。李三心里悲憤，但無力回天。當下給大領導請了假，要親自開車護送李霜去省城。

李霜只好答應。

高速路上，李霜接到菜鳥的電話，問她幾時回來。菜鳥在那邊又嘰嘰喳喳說她男票的事。她男票偷懶不洗內褲，菜鳥也造反罷工。男票昨晚洗完澡想換內褲，才發現一條干凈的也沒有。不得已自己洗了，打開爐火烤內褲。一個走神，內褲屁股上燒出倆洞。菜鳥說：我男朋友誰勾都不會脫叉子，怕人家笑話叉叉上的倆洞。

守著父母，李霜開始還繃著，聽到火燒內褲事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激怒了開車的李三。

李三從李霜初中時學習倒數開家長會讓他丟盡了臉開始講起，到混了三年高中，到云南上空乘學校花了他大筆冤枉錢，到畢業后無所事事，到最近省城托人找關系，一件件羅列，終于成功打擊了李霜那顆想要飛揚的快樂心臟。

李霜也爆發了，毫不留情還擊：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使我成為你要塑造的人而已，你想過你閨女真正想要什么嗎？你把我送到老家去，周末回大伯二伯家，你知道我有多么不愿意，我就是不喜歡他們家院子里的雞屎，不喜歡他們家流著鼻涕的孩子，那些婆娘們說話跟吵架一樣。我想家，只能一個人哭。你把我送到云南，是花了不少錢，只能說你智商不行，那個空乘學校什么野雞啊，除了風景好其他一概放羊，我沒在那里變壞已經很不錯了。你把我送到省城當空姐，你知道……

李霜想說：你知道背后的潛規則嗎？我差點被人賣了你知道嗎？

話還沒說出口，只聽李三咆哮起來：我花那么多錢為你，就換來一句我智商不行啊。

這句話大約真的傷到了李三那顆為父的心，李霜趕緊閉嘴。李霜媽勸老公一句，勸閨女一句。

這時候，李霜只覺得自家車子瘋一般沖出去，李三加大了油門。一輛油罐車越來越近，李霜清楚看見了油罐車后面的那個骷髏。眼看著小車要鉆油罐車的車底，忽然一個轉向，車子超油罐車而去。

她母親驚呼起來。李霜出了一身冷汗。她和死亡擦肩而過！比起被龍總強迫，她寧愿選擇后者。

李三一瞬間的絕望，幾乎讓全家命喪車底。李霜閉嘴了。語言的傷害比刀子還扎人心。親人之間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

李霜悄悄從后視鏡看到，她父親李三眼里有淚。她瞬間覺得自己錯得厲害，他用他的方式來愛她，她一直讓他失望。她心里發誓，一定混出個樣子來，讓李三看看，這個叫李霜的渣滓生，也行！

4

李霜當平面模特的第三個月，就撐不住了。她除了給幾個淘寶店鋪拍過圖片，所謂的雜志，一次也沒輪到她上過。她們這一行，漂亮女孩子一把抓，她混在她們中間，好像天上的星斗，都很亮，挑不出誰更耀眼。

李三那次來省城親自監督著給她租了房子，墊付了六千塊的寫真集，她只要了一個月的生活費，說第二個月自己就會養活自己。

但誓言在清湯寡水的生計面前，不堪一擊。她打電話都是給家里報平安，她母親信了，李三不知道信不信。第三個月，她就借了菜鳥的錢。

世界是個芬芳的果子，她想咬一口，但卻嘗到了生活的艱難。

人在特別落魄的時候，大約上帝有慈悲心，派天使給一些亮光，稱之為希望。

有一天，菜鳥對李霜說：平面模特競爭太厲害，好像一窩豬，就那么多豬飼料，我男票都幫不上忙。我知道一個好的來錢辦法。

李霜湊過去，聽菜鳥說：我們去當內衣模特吧，冬天各內衣品牌都開明年春天發布會，大量使用內衣模特，身高差不多，三圍可以就行。

李霜問：穿著衩和罩罩去走秀？

菜鳥說：難不成還披個浴巾？有什么看頭啊。

李霜猶豫著，菜鳥翻出維密女模的走秀照片給李霜看。

你知道吉賽爾邦臣嗎？你知道米蘭達可兒嗎？那是洋妞，你知道何穗和奚夢瑤嗎？她們也在維密的大秀上出盡風頭。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她們。

李霜心動了。

她的一種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