纜車在霧氣里穿行，一路向下。

肖默一個人坐在纜車?yán)铮粗旅嬉粋€個空蕩的纜車，在暮色里機(jī)械地向上滑動。一大團(tuán)白色的霧氣，甚至把周圍深綠的樹木都給遮住了。上上下下的那些纜車?yán)铮粋€乘客都沒有。

就只有他一個人。

一陣?yán)滹L(fēng)呼啦地吹了過來，吹得周圍的樹枝樹葉一陣簌簌發(fā)響。風(fēng)灌進(jìn)纜車的時候，肖默整個人都縮了一下。

很冷。

肖默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這陣風(fēng)，好像把他一下子吹醒了。

我為什么到這里來？為什么要在黃昏的時候，到這個地方來？這個被濃濃的白色霧氣包裹著，仿佛終年不見陽光的洼地里？

“咣”地一聲響，纜車停下了，肖默推開纜車的玻璃門，走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拉緊了外衣。這里比起他從半山腰上纜車的地方，至少下降了幾百米。但有趣的是，按理說，越高的地方溫度會越低，越低的地方溫度會越高，可是，明明下降了這么多，溫度卻越來越低了。肖默上纜車的時候，還可以穿短袖，這里他穿沖鋒衣都還嫌冷，一股股的冷風(fēng)，拼命地往他領(lǐng)口里面鉆。

肖默把雙肩包放在了地上。他的眉頭緊皺著，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著什么問題。

正在這個時候，猛然的，纜車站里的所有燈光，一下子全部熄滅了。肖默驚愕地抬起頭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夜色給緊緊包圍了。

“你這個時候還下來？”

一個男人的聲音，生生地驚得肖默一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去，就在他背后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個頭矮小的男人。那男人的臉十分模糊，在濃霧之中，連五官都看不分明。肖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霧氣，常常在書里看到“云霧繚繞”這個詞，總覺得是件詩意的事，但如今身臨其境，一點(diǎn)詩意的感覺也沒有了，人被這濃霧籠罩其中，連面目都模糊，只覺得毛骨悚然。

“我……，我來晚了，快八點(diǎn)才到山頂上的纜車站。”肖默沉默了一會，又問了一句，“現(xiàn)在我還能上去嗎？”

那個矮小的男人，干笑了一聲。“你看，停電了，纜車哪里還動得了？”

肖默問：“難道沒有備用發(fā)電機(jī)嗎？”

“壞啦！”男人轉(zhuǎn)過身，向那幢低矮的灰色建筑物走去。黑洞洞的纜車門廳，像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嘴。“小伙子，你是下不去了。班車也早沒有了！”

“那……，那我……”

那男人頭也不回地，伸出手往下面一指。雖然霧氣很重，肖默仍然覺得，這個男人的這只手，似乎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往那邊去。那里是云中醫(yī)院，醫(yī)院停電也有自備的發(fā)電機(jī)，你在那里將就一晚，明天早上再來坐纜車上去吧。”

“哎——要走多久呢？”肖默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叫。那男人就真像是隱進(jìn)了濃重的霧氣里一樣，背影已經(jīng)快看不到了。

“十分鐘！”

肖默啞然。他再叫了一聲：“喂——”除了回音和呼呼而過的風(fēng)聲，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借著一支手電筒，他按著那個男人所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霧太大，肖默那支足夠強(qiáng)力的手電，也驅(qū)不散濃濃的白霧。肖默實(shí)在是不太明白，這么一個深深的洼地，怎么會有這么濃重不散的霧氣。

也許是地形的原因。

他一直在往下。沒有階梯，就是往下的斜坡，不陡，但一直在下。肖默的感覺，就是自己身在一個巨大的螺旋體里，他繞著這個螺旋，不斷地陷入深淵。

這算是《西游記》中，金鼻白毛老鼠精所住的無底洞嗎？

肖默突然想笑。他停了下來，低下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走了快半小時了。那個男人說“十分鐘”，但肖默對路完全不熟悉，又全是下坡，走得小心翼翼的，浪費(fèi)了很多時間。

他一抬頭，幾乎是突如其來的，眼前的霧氣消散了。

肖默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孤零零地站在一處平地上，非常大的一塊平地。這是一座龐大的工廠，到處都是灰色的陳舊廠房。蒼茫的暮色下，依稀還能看到到處堆著無數(shù)生銹的機(jī)器，大得像柱子一樣、縱橫交錯的鐵管道。肖默本能地向上看了一眼，這座工廠，修在洼地的最下方，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可以說，這工廠就在一口井的井底。

當(dāng)然，這是口巨大的井。霧氣散去的時候，肖默一個人站在這里，那種“坐井觀天”的感覺，實(shí)在是太強(qiáng)烈了。

這里確實(shí)像是個已經(jīng)廢棄的工廠，但是在這工廠的邊緣，卻有另一座奇特的建筑物。

巨大的一幢樓，就那樣，似平空出現(xiàn)一般，矗立在肖默的面前。長長的一幢建筑物，對，是長，花花綠綠地延伸開去，一直隱沒在遠(yuǎn)遠(yuǎn)的霧氣里。像一堵五顏六色的巨型屏障。

四個非常顯眼的五彩字，如同一塊塊積木，鑲嵌在高樓的正面。

“云中醫(yī)院。”

肖默忽然想大笑。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他沒眼花。那四個花花綠綠的字，不折不扣地，就是“云中醫(yī)院”。

一般人們印象里面的醫(yī)院，是某種蒼白而安靜的建筑物，甚至是呆板和平庸的。而不該是這么一座——怎么形容呢，像是孩子們用各種彩筆繪畫出來的屋子，只不過放大了無數(shù)倍而已。

“多有趣的建筑啊，簡直像鮑德里亞的仿真世界。”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清清脆脆地在他腦后響了起來。那個聲音，聽起來真像黃鶯出谷。肖默一個轉(zhuǎn)身，只見就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站著一個女孩。

一個穿一身紫色運(yùn)動裝的女孩，頭發(fā)扎成了馬尾。薄霧還繚繞在她臉上，肖默看得清她脖子上戴著的藍(lán)寶石墜子在閃光，卻看不清她的臉。

“什么鮑德里亞啊，金燕，我看，就是建這個醫(yī)院的人童心未泯吧。”一個黑影猛地從她身邊冒了出來，這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子，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頭發(fā)留得有些長，到了耳邊，一張娃娃臉，笑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這地方真是有趣，從來沒見過這么夸張的，建了這足足有上百米長的房子，還漆成這種花花綠綠兒童樂園一樣的顏色。”

“你們是……？”肖默問。那男孩子朝他伸出手，“我叫朱海，她是金燕。我們是表兄妹。”

人家手都伸出來了，肖默只得握了握，問道：“你們到這里來是……”

朱海迅速地朝他瞟了一眼。“這么晚來云中醫(yī)院，肯定有很不尋常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