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摸著自己臉上那道被抓出來的傷口。她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在陰影里，她美麗的臉龐也變得有些詭異。

“是啊，每個病房，都像是一個潘多拉的盒子。潘多拉的盒子里只關著一百零八個魔怪，而這里呢？上百個病房，幾十層樓，那就有上萬個。上萬個……”

她停住了。一種恐懼的沉默，彌漫在幾個人之間，慢慢地從那刺鼻的血腥中浮了出來，一直彌漫到鼻端。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肖默忽然笑了笑，說：“這里的每個人，都不簡單啊?？吹竭@樣的場景，沒一個掉頭去吐的。我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生怕遺漏了什么東西一樣。我真是覺得，很是佩服大家?！?

朱海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我們難道不都是懷著同樣的目的而來的嗎？”

“不。”肖默說得斬釘截鐵，“我相信，我們的目的不一樣。我不知道你們是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是來找我朋友的。”

朱海笑了起來，滿眼都是嘲諷。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從電梯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凄慘的尖叫聲。

“梅蒂？！”肖默叫了出來。他的注意力全在這邊，幾乎忘了那邊還有個嚇得半死的梅蒂在等著了。他顧不上許多，拔腿就跑。

雖然離電梯很近，但也一連有三個彎要拐，他沖到電梯口附近的時候，就看到剛才梅蒂靠著的那架電梯門，正在緩緩地關上。梅蒂的手腕，極力地在往外伸著，好像是有股極大的力量，把她在用力地往里拽似的。她的手，就一點一點地在往電梯里縮，很快只剩下了纖細的五個指頭露在外面。

方非就在他身后，眼看這情景，沖到電梯門口，對著“開”的鍵，一陣狂按。肖默極力地想抓住梅蒂露在外面的指尖，但電梯門最后的一條縫也緩緩地合上了，“嘭”地一聲，徹底地關上了。

肖默一拳砸在了電梯按鈕上，狠狠地罵了一句：“見鬼！”

朱海已經奔到另一架電梯前面，“我們馬上跟著下去！”

電梯門開了，肖默和朱海正要沖進去，方非伸出手一攔?！叭ジ墒裁?？你們還沒有發現嗎？！”

朱海瞪著他?！鞍l現什么？”

方非大聲地說：“剛才梅蒂的電梯，不是往上的，是還在往下走！”

他們的眼神，同時集中到了電梯的指示開關上。朱海沒有說錯，電梯上那個紅色的指示箭頭，還在緩慢地、不間斷地向下閃爍著。

梅蒂凄慘的叫聲，即使被電梯阻隔了，似乎都還在耳邊回蕩。

朱海也一拳頭砸在了電梯門上?！安豢赡?！這不可能！這已經是最底層了！這電梯怎么還會往下？！”

方非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也不像他自己的了，透著一股古怪?！笆藢樱€沒有到底。地獄有十八層，這個醫院，究竟有多少層？一直會下到哪里去？……”

四個人在電梯前的大理石地板上坐了下來。金燕從背包里找了些餅干面包，分給幾個人，又拿了幾瓶礦泉水。

肖默接過了礦泉水，隨口說了聲“謝謝”。他忽然一眼瞟到金燕的手，大吃了一驚，叫道：“金燕，你的手怎么了？”

金燕呆了一下，低下頭看著。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種發藍的顏色。而她的半邊臉，也是如此。

朱海臉色變了。但肖默覺得奇怪的是，朱海眼里那一閃而過的極復雜的表情，并不全是震驚，還有種讓肖默一時想不明白的東西。

“金燕！你……”

朱海捧起金燕的臉，白色的燈光下，她原本美麗的臉，此時藍得詭異，猙獰而恐怖。金燕推開了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面鏡子，對著自己的臉照。

“啪”地一聲，鏡子落在了地上，摔碎了。金燕捂著自己的臉，喃喃地說：“是剛才。剛才那個……那個、他抓了我的臉。抓出血了，我……”

“感染？！”肖默的聲音，也有點變調了?！澳菚趺礃?？”

金燕的瞳孔，有點呆滯地看著他們?！艾F在我需要實驗室。需要血清。需要……所有的東西。不然……我也不知道會怎么樣?！?

朱海望著她看了片刻，然后按開了最近的一個電梯，用力地在那里按紅色的“求救”按鈕。尖銳的聲音，響遍了這整一層樓。

方非叫了起來：“你干什么？！你忘了我們是來……”他忽然停住了，望了一眼肖默，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他一把按住了朱海的手，壓低了聲音，說，“不能再按了。你會把人都驚過來。我們來這不容易，你要記得，我們是為什么而來。”

朱海用力地掀開了他的手。“金燕是不能出事的！”

“我們有更重要的目標！”方非比他叫得更大聲。肖默站在旁邊，這時候挑起了眉頭，冷冷地說，“再重要的目標，也不會比一條人命重要吧？”

回答他的，既不是方非，也不是朱海，卻是金燕。金燕這時候已經冷靜了下來，聲音也是冷冷的，清脆的。

“我的性命，無所謂。但是，我現在如果出事，接下來的一切，都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

她的眼睛，靜靜的，但堅定地落在肖默身上。“所以，請幫助我們?！?

肖默回視著她。過了好一陣，他才搖了搖頭?！皩Σ黄?，我無能為力?！?

朱海沖了過來，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你有這里的通行卡！”

“那個我可以給你們用?！毙つf，“但我也只有病房的通行卡和指模，你們想去的地方，是最高等級的。我真的沒辦法?！?

朱海慢慢地松開了手。他審視著肖默的臉，肖默說：“我說的是真的?！?

他們在這里爭執，卻沒留意到對面的一架電梯，“?！钡匾宦曂Ｏ铝?。幾個人都吃了一驚，四個人八只眼睛，就死死地盯著電梯口，不知道里面會鉆出個什么怪物來。但電梯門一開，站在他們面前的，卻是那個姓許的年輕醫生。

許醫生冷冷地說：“你們又在這里亂按做什么？讓你們在這里住，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肖默瞟了一眼他戴著的胸卡。上面寫著“許談”兩個字。朱海已經沖上了前去，抓著許談，大聲地說：“現在確實是我們有事情要求你！你看看，我表妹被你們這里不知誰養的怪物給抓傷了！你自己看！你們這究竟是個什么鬼地方？！”

許談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把坐在地上的金燕拉了起來，對著她的臉看了片刻，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轉過頭，對著幾個男孩子就是一陣狂罵。

“跟你們說過了，不要亂闖。我就知道你們這幾個家伙心術不正，來這里別有用心。這下好了，把自己坑了吧？”

他又看了看金燕臉上的傷，遲疑了半天，說：“跟我來?！?

電梯果然是還能繼續往下的。速度極快，簡直像是在急劇地往下直直墜落。肖默沉默地抬著頭，看著電梯頂端銀色的鏡面，映出他自己的臉。蒼白，俊俏，年輕，嘴唇的輪廓分明而堅毅。但連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眼睛深處是什么。

金燕無力地靠在朱海的手臂里。她的呼吸急促，安靜的電梯里，就只有她的呼吸聲。別的人，似乎都刻意地屏住了呼吸。

是的，墜入地獄。我們正在墜入地獄。

許談的表情，除了剛才的冷淡，還有一絲絲的不安。這個年輕的醫生，跟剛才初見面的時候，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

電梯終于停下了。許談朝電梯口邁了一步，又停下來，說了一句：“跟著我，不要發問?！绻銈兿胨蠲?，和你們自己能安全地走出這里的話?！?

電梯門在緩緩地打開。許談背對著他們，聲音也變得低沉了，像是溶進了電梯外那一片茫茫的、沉沉的黑暗里。

“我警告過你們，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離開云中醫院的?！?

他的聲音，帶著深沉的回音，在電梯間里回蕩，伴隨著電梯門緩緩打開的聲音。“總是有那么一些人，不重視自己的生命?！?

肖默在他身后，說了一句：“我們已經來了?！?

雖然是背對著，他也覺得，許談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許談又淡淡地說了句：“對啊，已經來了。來了的話，就很難走出這個地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