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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光緒二十四年(1898)。

9月28日。

北京宣武門外菜市口。

秋高氣爽,又一個殺頭的好日子。這回,聲勢浩大,都趕上京劇名角登臺的日子。老百姓都自發(fā)地趕來,除了湊熱鬧心理,就是等藥引的病人家屬或“醫(yī)藥黃牛”。

今兒殺的人有點多,六個。六人一字排開。場外更鬧熱,摩肩接踵、男女老幼皆有,圍滿了整個菜市口。

出于殺雞儆猴心理,官府預(yù)備的這幕戲劇,并不刻意減少人群,安排維持秩序的人也不多,劫法場是曠古未有的稀罕事。

軍機(jī)大臣兼監(jiān)斬官剛毅端坐在官椅上,幾個劊子手站在一旁,四周都是荷槍實彈的官兵,外面則是里外好幾層的群眾。

六人被押下囚車,押到刑場中央。

群眾個個面黃肌瘦、瘦骨嶙峋,官兵們也是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背后都纏著長長的辮子。雖吃不飽、穿不暖,卻澆不熄八卦之火。鮮少人知道這群人被砍頭的原因,他們懷揣著各自目的,遠(yuǎn)遠(yuǎn)注視著跪在地上,等待伏法的罪犯。

“看報了,看報了,新鮮出爐的《北京日報》,湖廣總督譚繼洵之子譚嗣同等人蠱惑光緒帝意圖謀反,罪證確鑿,于今日菜市口問斬,具體內(nèi)幕,請購買《北京日報》,只要十五文錢。”

眾人側(cè)頭看過去,一個衣衫襤褸,報童打扮的孩子懷揣著幾十份《北京日報》在人群中兜售,他看上去十歲左右,瘦成皮包骨,二目無神,嘴唇干裂發(fā)紫,就好像多日沒進(jìn)食的人。

“平常才十文,你咋漲價咧!”

“十文,這是菜市口,一口價,十五文,叔,你要是買不起可以大家伙湊湊,也不貴。”

下一秒,報童狡黠地一笑而過,他揮舞著稚嫩的小手,“原價也不是不行,只要各位等會兒把搜集到的藥引勻一點給我,尤其是那個領(lǐng)頭的血。”

“哪個?”

“正中央那個,到現(xiàn)在都不服輸,一臉傲氣的那個,他就是譚嗣同。”

一人發(fā)善心,眉目慈祥地望著這個干巴巴的小屁孩,“得嘞!娃兒家里也有人得了肺結(jié)核?”

報童不再開口,眼神暗淡,算是默認(rèn)。

另一人圣母心泛濫,嘆息道,“你娃也是個苦命人。奶奶給你接一大碗,敞開了用。可惜我的病不是肺結(jié)核,要它是為了賣給藥販子換錢,勻一點就勻一點。”

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買了報紙,大家伙兒湊一塊,認(rèn)字的讀,不認(rèn)字的認(rèn)真傾聽,邊看報邊看刑場邊點評。

他們極力拉低音量,畢竟還有官兵在。

“要把XJ賣給俄羅斯,XZ賣給英國,國賊,老佛爺殺得對。”

“變法,那是啥子?”

“額知道,斗是倭人玩的那個,叫明治維新。”

“新舊不都是一回事,變法能讓咱活下去嗎?”

報童眼尖,他仔細(xì)瞅著譚嗣同背后劊子手手上的鈍刀,喃喃自語,“這人還真是罪大惡極!”

“娃兒,你嗦啥?”

“奶奶,他拿的是大將軍刀。”

老人立時變色,臉上神經(jīng)跳動抽搐不停,活了大半輩子,看過無數(shù)砍頭,太知道鈍刀的用處。

“老佛爺心真狠吶!”

心善的人咋舌道,“這哪是砍頭,是鋸頭啊。”

耳靈的中年漢子謹(jǐn)小慎微,探頭探腦地加入討論,“聽!那人在講話。”

“是求饒嗎?”

“聽著不像,”漢子瞥向一旁長袖長褲的年輕人,“王秀才,他在說啥?”

王秀才是老派讀書人,對于公車上書、維新變法不感冒,皺著清冷的眉頭,“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吾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啥意思?”

“裝腔!”

報童推搡著王秀才,“他又在說啥?”

這一次,譚嗣同的音量加大,堪比喇叭。他不畏生死,氣宇軒昂、目光堅定、語氣淡然地開口道,“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用兩個詞形容最貼切—悲壯。

儈子手隨意瞅了他兩眼,也不阻止,而官兵們純粹是聽不懂,以為他在求饒,聽懂的群眾,也覺得他死不足惜,聽不懂的就當(dāng)看個鬧熱。

衣衫襤褸無時盡,莫管他人瓦上霜。

“呦呵,有內(nèi)幕!”王秀才聚精會神地看起了報紙,“光緒帝被軟禁,譚嗣同被抓是袁世凱向榮親王告的密,要我說,還是袁世凱懂官場,光緒帝哪斗得過老佛爺。”

王秀才享受著老百姓的吹捧,有問必答。

“為什么不跑?你信不信,他一跑,死的就是譚繼洵,倒霉的是他整個譚家。”

“都是誰?除了譚嗣同,其余五個,康廣仁,逃跑的康有為弟弟,楊銳、林旭、劉光第和楊深秀。”

老人想不通,不是個罪大惡極、誤國的反賊嗎,咋還這么孝順。

王秀才想起正事,探頭問大家,“各位賞錢準(zhǔn)備好了沒?”

眾人這才各自查看口袋。

“備好了。”

“老子準(zhǔn)備了幾十個饅頭。”

“俺準(zhǔn)備了菜葉子和臭雞蛋。”

報童等得不耐煩,追問道,“啥時候?qū)徲嵃。俊?

“斬!”剛毅喝道。

劉光第怒喝,“未提審,未定罪,即殺頭耶?何昏聵乃耳!”

實際上,這六人皆是被騙至刑場。

據(jù)刑部主事唐烜在《戊戌紀(jì)事八十韻》里記述:

“林君最年少,含笑口微吷。譚子氣未降,余怒沖冠發(fā)。二楊默無言,俯仰但蹙額。劉子木訥人,忽發(fā)大聲詰。”

而史料記載更詳細(xì)。

“臨刑,協(xié)辦大學(xué)士剛毅監(jiān)斬,光第詫曰:“未訊而誅,何哉?”令跪聽旨,光第不可,曰:“祖制,雖盜賊,臨刑呼冤,當(dāng)復(fù)訊。吾輩縱不足惜,如國體何!”剛毅默不應(yīng),再詢之,曰:“吾奉命監(jiān)刑耳,他何知?”獄卒強(qiáng)之跪,光第崛立自如。楊銳呼曰:“裴村,跪!跪!遵旨而已。”乃跪就戮。

言畢,剛毅也不再廢話,一個個殺起來。

接下來,四周都是飛揚(yáng)的爛菜葉、臭雞蛋和賞錢,朝著劊子手方向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

殺畢,菜市口只剩一片血腥。

打更人剛走,卯時宣德門內(nèi)大街上,一個不足三尺的蘿莉衣衫襤褸地獨自前行,赤著腳,蓬頭垢面,西北角僅一座隋唐便存在的角樓。

十月的BJ,黃沙漫天,冰風(fēng)刺骨,說路有凍死骨已是客氣,一個赤腳的孩子不足以引起路人的憐憫。

悲慘得過于平平無奇。

角樓內(nèi),一派素雅,一桌一椅都不曾添置,維持著千年前的樣子。陽光從外投射進(jìn)來,也換不來樓內(nèi)一厘一毫的接納。

此刻,正眨巴著望眼欲穿的雙眸,努力適應(yīng)黑暗的蘿莉,看到從樓梯上緩緩走來的女子,緊張地捏住衣角。

該女子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驚喜交加。

“阿瓛,來了個孩子。”

開口的女子看似隨意打量卻暗含深意地在頭腦風(fēng)暴。

“這里是吊堂嗎?”

“是吊堂,也是角樓,整個北京城獨此一家,你確定找的是我們?”

蘿莉激動不已,都快哭了。

王珡預(yù)測到即將到來的“腥風(fēng)血雨”,連忙先一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又招呼樓上的女子拿毯子、熱茶、果脯蜜餞及點心。

“會被下面的東西聽到。”

蘿莉耳朵也被封住,索性未曾聽見,卻不妨礙她見到另一下樓女子時露出驚恐的表情,一雙赤腳哆哆嗦嗦,不知是冷還是害怕。

無怪她害怕,實則手里懷抱毛毯的女子不論身高、長相,穿著打扮,都和她身旁的王珡有九分相似。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還沒人告訴她,世上有雙胞胎。

王珡放開束縛。

“鬼?!”她嚇得動都不敢動。

“什么類型,我們有許多種,你看到的是哪一種?”

正當(dāng)王瓛要斥責(zé)之際,門外鬧哄哄地進(jìn)來四個清兵,領(lǐng)頭的著一身八旗甲胄,是個弁目,氣宇軒昂外,并不壯碩,他帶著佩刀,人未到呵斥聲先來,“將爾的吊堂主人呼來,奉趙大人之命,調(diào)查她幾日前窩藏叛黨一事。”

二人未答話,引弁目不滿,見王瓛手持果脯點心竟不笑納,臉直接黑了。

“吊堂似乎不懂待客之道,需不需要本官教爾等?”

“何以見得?”

“你手里的茶給誰喝的?”

“客人。”

“你手里的其它吃食又是給誰準(zhǔn)備?”

“客人。”

“那我們站在爾等面前,為何不上?”兀扎喇音量陡然拔高,差一點岔氣,咳嗽半晌才停下,臉都白了一輪,“是看不上我鑲紅旗?”

王珡想接腔,被王瓛一個眼神截胡,只見她踏著正步,朝小蘿莉走去,替她裹好毛毯,遞上熱茶、果脯蜜餞及點心,并體貼地用手心余溫?fù)崦洹杂驳碾p腳。

“你不是我吊堂的客人。”王瓛一字一頓地說話,連正眼都沒看。

兀扎喇有氣,卻不敢撒,對百姓,生殺予奪,又如何,刑部大牢跟回家一樣,可這吊堂主人絕非等閑之輩,歷朝歷代都有人庇護(hù),還都是最高層,具體有誰,無人知曉。

西北角是整個宣德門內(nèi)大街最陰暗之處,尋常巡邏都鮮有官兵經(jīng)過,皆因為這里矗立著一個角樓。

兀扎喇呼吸著這里逼厭的氛圍,昏暗的燈光,吩咐下屬去找把椅子,卻發(fā)現(xiàn),除了幾個兵器架子外,沒任何存放物品的地方。

“桌椅板凳也沒有?”

王珡憋不住,嗤笑道,“咱客人素質(zhì)高,從不咋呼,再說,換作你,愿意長久呆在這?”

兀扎喇頭腦一昏,熱血上涌,剛想回復(fù)“老子就是樂意”,忽而聽見從地下傳來莫可名狀的聲音,像狼嗥,蒼涼而令人發(fā)怵,又似困龍的吟唱。

“地下囚禁了何人?!”

“病人。”

“忽悠誰,這是病人該有的?”

“特殊病患,不信,官爺可自行下去查看,”王珡頓了頓,輕飄飄地說,“我勸你看到對方之前,要閉上眼睛,下面可是正黃旗。”

王瓛見兀扎喇兀自領(lǐng)著四名手下席地而坐,不情愿又無奈何的模樣,嘴里說著,“說的俱是實話,下次別說了。敗壞吊堂的名聲,咱從不以勢壓人。”

兀扎喇心中對雙胞胎有了最直觀的評價,王珡口直心快,藏不住事,王瓛城府更深,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兩姐妹氣質(zhì)亦迴異,王珡甜美,王瓛高冷,一唱一和,像戲臺班子里的花旦和丑角。

“是何叛黨?”

“譚嗣同。”

“他是誰?”

“前幾日被老佛爺問斬的賊首。”

“賊首接待的多了,詳細(xì)點。”

兀扎喇口干舌燥地詢問道,“連賊首都接待?”

“吊堂不看善惡,只論因果。”

饒是兀扎喇也變得克恭克順。

“領(lǐng)教了。請問吊堂主人何時能得見?”

便是瞅見兀扎喇及官兵們都大喇喇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也沒圣母到給找個地兒坐、泡杯熱飲。

“隨緣。”王瓛不痛不癢地甩出一句。

王珡用毛毯將小蘿莉整個裹起來,蘿莉吃了東西、喝了熱茶,不渴不餓,又被溫暖包圍,幸福得要睡著了,哪還會掙扎。

“主人說,她會見你,叫你放心等待。”

那兀扎喇和蘿莉都納了悶,吊堂主人從未現(xiàn)身,而二人亦從未離開,何時做的接洽,一聽便是哄小孩的招數(shù)。

“主人還告訴我,你娘的病,有救。”

蘿莉已呈潮汐狀態(tài),卻硬生生被自個兒逼停,在心中告誡自己,“寶寶不能哭,姐姐不稀罕。”

兀扎喇不覺訝異,莫非她說對了?

“那我呢?”

“剛不是說了,隨緣。”

“我問的是吊堂主人。”

“我說了隨緣,主人與我心意相通,難道她會不贊同,到底她是我的主人還是你的?”

兀扎喇氣得眉毛都凝成一條直線。

而此刻,一道道深淺近似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傳到大家都耳中—噠噠噠噠。

有人在地下,正朝上走來。

“《象》曰:九二“貞吉”,以中也。九三,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

人未到,聲先至。

兀扎喇且聽且看,此聲振聾發(fā)聵,陰陽協(xié)和,透著不爭不搶,又所得頗豐,矛盾又和諧。

他不自覺地站起身子,瞅著地板上發(fā)出聲音的部位。

眾人恍然。

吊堂主人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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