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漂洋過海來看你(一)
已經是深冬時節,北海道的雪將小樽整座城市染得雪白,對面屋頂上的雪層似乎要壓得房屋喘不過氣來,有人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正在清理被積雪覆蓋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廣告牌,遠處依稀可以看見游客的身影,有排成長隊的一群人,也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我放下鉛筆,收好放在陽臺落地窗前的畫夾板,坐著,望著天空發起了呆。
來到異國他鄉已經生活了整整一年,偶爾我還是會陷入突如其來的傷感之中。睹物思故鄉,我輕聲嘆氣,拿起一張白紙,開始寫道:
宋良玄:
最近過得還好嗎,我這邊已經連續下了一個月的大雪,每天望著白茫茫的世界,我感覺自己像是得到了凈化一般,只覺得心緒更加平靜。
你知道的,我還是那個樣子,那就是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
對了,上個周末我們全家去了知床斜里看浮冰,正好趕上了流冰節,在跟著教練學滑雪的時候,我總是三番五次地摔跤,我哥還在旁邊嘲笑我,但是最后他還是得扶著我到休息區去喝熱飲。
你說,他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在玩這方面比你還幼稚啊。不過轉念一想,像你們這樣的人還真的挺合拍的,真想介紹你們倆認識認識,就是不知道你們之間有沒有代溝。
說起來,你那邊現在也下雪了吧,其實我很抱歉,畢業之前跟你說好的,高中的第一年要和你一起看雪,但是我卻違約了。
所以,下雪的這些日子里,我就會每天自己看著窗外,假裝你也在大洋彼岸看雪,這樣我們也算是在一起看了。
好吧,我這樣說你肯定又要笑話我天真了,其實在小樽生活了這么久,我還是有些不習慣。對我來說,水土不服從來都只是心理上的。
這兩天我在跟家人溝通關于回國的事情,他們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希望我能夠細致地考慮這件事。
其實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從前的脆弱已經被我拋棄了很大部分,但我不能完全舍棄它,畢竟,這也是我成長過程中必須經歷的一環。
回國需要的護照已經在辦理中了,不過國內的學校我還沒有聯系好,所以暫時還沒有辦法回去,不過你不用擔心,回去之前我一定會事先告訴你的。
畢竟之前已經不告而別了,我也在接受來自自己良心的譴責,哈哈。
這一年就快結束了,最后,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宋顏柯
我再次放下筆,走進書房,將寫滿的紙張用信封裝好,不過現在還沒有貼郵票的打算。我打開抽屜,將這封信放入了那一疊沒有寄出去的信當中。
我給你寫信,你不會回信,就這樣吧。
留聲機傳來的這樣一段旋律,我走過去關掉。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我收到父母從東京寄過來的包裹以及重新辦理的護照。
由于工作原因,父母只有在周末或者偶爾有休假的空閑時間才會回家。至于周夕橋,更是忙于學業,一年內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于是我變成了這個冰冷房子里的唯一住戶。
打開紙箱,幾本外語書赫然映入眼簾,我隨手拿起一本翻開,看著這滿是假名、夾雜著些許漢字的紙張就有些頭疼。在書的底下,還附有一張便利貼,上面寫道:
“上次寄給我的信我已經看過了,還是有些語法錯誤。這些書是我精挑細選之后給你買的,閱讀切勿囫圇吞棗。學習一門新語言重在堅持和實踐。另外,記得按時吃飯。”
署名是周夕橋。
果不其然,遠在千里之外也不忘了督促我學習。周夕橋這個理學部的高材生,不僅是好學生,還是個好哥哥。
“真是可惜,攤上了我這么個不思進取的妹妹。”我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看見陽臺的地上飄著一張孤零零的畫紙,我才想起來下午要去畫室上課。我走過去撿起畫紙,繼續完成需要回課的作業。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我看著依舊沒有完成的畫紙,輕輕呼出一口氣,決定不再添筆。
正午時分的陽光終于帶上了些許暖意,我躺在陽臺的沙發上曬了一會,瞇著眼睛看著藍天白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句話:
我想變成天空那朵云,用盡整日晴天,只從左邊,移到右邊。
冬日的暖陽總是格外令人感動,沒有令人窒息的灼熱,只有綿延至大地的溫暖。
到了畫室,老師對我的作業表示了肯定,并且打算給我安排下一次課的任務,但是我告訴她:“小倉老師,這是我的最后一節課。”
小倉老師是一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女性,她在畢業之后就自己創辦了這間畫室。
剛起步時,這里還沒有多少學生,但是對于每個學生她一直親力親為。她的作品在拿了獎之后,這間畫室也被許多人了解。而我之所以跟著她學習,是因為她曾經是周夕橋的老師。
或許因為這層關系,小倉老師總是對我額外關照,對我也比對其他學生稍微上心。
不過今天聽到我的這番話,她還是有些意外的。
“我要回國了。”我補充道,“很感謝小倉老師這段時間的教學和照顧,我不會忘記您教給我的東西的。”
她點點頭,對我的決定表示理解:“記得當時我在意大利學習的時候,也是身在異國他鄉,我也和你一樣非常想念家鄉以及家鄉的故人。”
在我離開的時候,她送給我一幅畫。那張畫上有一片金色的麥隨風擺動,在離麥田不遠處立著一間藍色屋頂白色墻壁的小房子。
畫面的上半部分則是看不見盡頭的藍天白云,金色的太陽光灑在金色的麥田,使整個畫面看上去異常明亮。
“希望你的未來也一樣,明亮璀璨。”在我道別時,小倉老師如是說道。
在從畫室回家的路上,我給自己買了杯熱飲。坐在搖搖晃晃的汽車里實在令人感到困倦,我便索性閉上了眼睛休息。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看見了熟悉的那個身影,他依舊說著令人捉摸不透的話。
“你說,在宇宙誕生之前,世界是什么樣的呢?是一片混沌,還是一片空白。或者在那個時候,這個世界根本還不存在。”
我們坐在教學樓樓頂的天臺上望著布滿星星的夜空,他突然這樣自言自語道。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吧。我覺得,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份答案,或許那并不是正確答案,但是代表著他們所愿意相信的事情。”我隨口胡謅。
他笑了笑,轉過頭看了我一眼說:“沒想到你還是個哲學家。”
“我當然不是哲學家了。”我看著他的眼睛,他深邃的瞳孔中似乎蘊藏著星辰大海,肯定地開口,“但你,一定是個科學家。”
他低下了頭,語氣緩慢地說:“我可能很難有機會了。”
“為什么這么說?”我真心感到詫異,“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奮斗目標嗎?”
他避而不答,而是問我:“那你呢,你有沒有什么看起來觸不可及的奮斗目標?”
“說實話還真沒有。”我仔細地想了想,從小到大,我確實考慮過自己未來要從事什么樣的職業,但是能讓我為之付諸行動的,似乎還未出現。
“既然如此,那你便還在尋找自我的路上。”
他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我倒是沒有感到有多意外,畢竟宋良玄的心思從來都是復雜的,而且跟他接觸之后我才發現,他經常有這樣的發言。
或許,他和我說的這些話,其實是在說給他自己聽的吧。
夢醒之后我突然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來過我的夢里了。這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當然我從來都不相信夢境能對現實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影響,不過,這些還是多多少少會讓我有些感傷。
很快就可以在現實中見面了,所以,夢不夢見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宋良玄,我們別來無恙。
我在心里默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