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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關外人
大隆朝,玉璞京。
六月,季月煩暑,油脂巷的青石板蒸得滾燙。
青灰屋檐下,商旗在熱風中病懨懨地垂著,汗津津的行人踩著滾燙的石板路匆匆而行。
市集里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裹著蒸餅的麥香、鹵肉的醬香與胡商駝隊攜來的異域香料,在燥熱的空氣中發酵成令人眩暈的濁浪。
渡口前的一個茶棚里,吳家姑娘甩了把頸后的汗珠:“老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涼快點,再這樣下去,我們都快喝西北風了。”
“別抱怨了,這種鬼天氣咱們還能掙一點,換做平時,西碼頭那群布袋幫的家伙就把咱們生意搶光了,知足吧。“一個黑皮少年蹲在柳蔭下安慰道,汗珠順著結實的脊梁滑進他的麻衣,已經浸出了一塊塊深色汗印。
河道旁上百年的老柳枝條蔫蔫垂在河面,連水紋都懶得多動半分。
吳家姑娘瞇眼望向河灣,趙家荷塘里幾支粉荷頂著烈日綻開。
忽有游船破水而來,驚得綠頭鴨振翅掠過水面。
“有客人來了!”
河里駛來的是一艘客船。
玉璞京又地廣遼闊,車水馬龍,主道上日夜擁擠,行人商客想要趕時間,就只能乘坐這種小船,雖然河道也時常堵塞,但頂著這種炎熱天氣,待在河里總比在路上強。
船頭站著一個年輕的身影,穿著防風沙的長掛,戴著斗笠,看不清楚面容,滿身風塵仆仆的氣息。
等船靠了岸,他付過錢后,便從船頭一躍而下,踏在了碼頭上。
等待接客的少年少女早就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等來一個,連忙投去了目光。
“看扮相應該是一個剛進京的關外人。”
“何以見得?”
“常人誰家出門穿這個?看他的行頭都來不及換一身,應該是還沒住店。”
“管他是哪路神仙。“吳家姑娘拽著黑皮少年疾步上前,布鞋底拍得石板發出脆響,臉上浮現興奮:“生意來了哪有不接的?“
兩人作為土生土長的玉璞京人,掙的就是幫外來人士引路的辛苦錢。
玉璞京大得出奇,初來乍到的客商人生地不熟,為了方便,一般都愿意花錢聘人帶路。
此刻正值當午,烈日炙烤大地。
這鬼天氣出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辦急事的。
這種客人的生意最好做。
黑皮少年嗓門比較嘹亮,隔著老遠就喊道:“公子可是去油脂巷?西街近道小的熟得很!”
干這行的,臉上要時常帶著笑容,這樣才能拉到生意,他一眼就看出這位客人應該想去油脂巷。
大部分來這里的游客,要么去瓦罐寺上香,要么就是去油脂巷。
不過光臨后者的最多,因為那里有吃、有喝、有玩,只要是個男人都喜歡去。
初次見面,也不知道這位公子哥想去哪里?他索性將其歸類為想要去油脂巷的客人。
這邊的年輕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兩個孩子已經跑到了跟前。
氣喘吁吁的黑皮少年叉著腰:“油脂巷走西街省半柱香功夫!公子若加十個子兒,咱連瓦罐寺暗門都給您指嘍——“
他講起話鏗鏘有力,言語帶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信服感,令人不經意間就想要點頭贊同。
年輕人輕笑:“妙語連珠,口角生風,言語令人心悅從服,你是‘巧舌’武種吧。”
黑皮少年眼前一亮:“公子好眼力啊,一個照面就看出了小人的武種。”
吳家姑娘瞪了一眼同伴,更正道:“公子別聽他胡說,沒那么貴,我們向來價格實惠,二十個子您想到哪,我們就帶到哪里!”
她也驚覺這位年輕公子的察覺力和眼力,到底是如何看出發小武種的?思考著,也不由得好奇心倍起,滴溜著眼珠,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著眼前客人。
“可以。”
年輕人感受著頭頂的烈日,仿佛做了什么妥協,抱拳道:“在下趙槐,來自關外,有勞二位引路了。“
他拱手時腕間麻布微松,驚得吳家姑娘瞥見了他那白皙細長的漂亮手指。
吳家姑娘頓感奇怪,她只覺得一個關外人的手指,斷然是不會這么白凈的。
只可惜這個公子戴了防曬的面紗,看不清楚容顏,否則她定要瞧瞧這位身形修長的關外人士長的是否如大人們所說的粗獷豪放?
“在下要找的地方是本地的一個大戶,牌匾主人家應當姓趙,還想請教此地怎么走?”名為趙槐的年輕人輕聲詢問道。
“趙家?公子是來打相親擂的吧!”
黑皮少年已搶著挑行李:“趙二小姐出的對子可刁鉆,上月連河西才子都敗下陣來,這個月前前后后已經去了幾十個才子和武者,全都沒有被選上......“
趙槐擺了擺手,拒絕了黑皮少年幫忙挑行李的請求,他的東西并不多,一個老舊的笈篋,自己便能應付。
黑皮少年的話頭被吳家姑娘一腳踩斷。
她指著渡口石坊上新貼的灑金告示:“公子來得真是巧,今日擂臺十分熱鬧,聽說外城的不少書生才子和江湖人都來了,說是想要領教一下考題。“
“這些人只是講得好聽罷了。”
黑皮少年不屑道:“說白了,就是貪圖人家趙二小姐的美貌之名,想要入贅趙府從此這輩子衣食無憂,這種美事誰不想?”
趙槐一邊聽著,一邊疑惑不定,這兩個小孩說的,確定是自己所找的那個趙府嗎?
“兩位,可否告知,這附近有幾個趙府?”
“瞧公子這話說的,這附近所有的趙姓中,能當得起一個'府'字的,僅此一家,便是我們口中所言的那個趙府。”
吳家姑娘解惑說:“他們家生意涵廣,以前十里橋邊的一整條街市全都是他們家的,雖說這幾年落敗了,地盤沒有那么大了,但也算名門大戶,趙二小姐更是美若天仙,多少男子削尖了腦袋都想上門入贅。”
黑皮少年同樣點頭稱是:“睡漢坡那群無所事事的潑皮閑漢都去了,只不過連海選都沒過得去,只能湊湊熱鬧……”
那應該就是了……趙槐松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撲空,千里迢迢進京尋親,讓他有些疲累,但又打起了幾分精神。
他打聽趙府的消息,并不是參加什么相親擂的,而是遵從已故父親的遺囑,前來認親的。
趙槐是個穿越客,自小出生在關外。
父親是一個趕馬的馬夫,母親善于刺繡,一家三口就這樣其樂融融生活在一起,從他記事開始,就一直生活在那里。
說實在話,他心里早已接受了“馬夫之子”的平凡身份,這輩子都沒想過會跟京都這種地方扯上什么關系。
然而“隱藏豪門私生子”這種只發生在電視劇里的橋段,總歸還是冷不丁落在了他的頭上。
誰能想到,父親一個關外的馬夫,真實身份竟然是京都名門大戶的公子哥?
玉璞京趙家,早年間身負爵位,聲名顯赫,不僅在江湖上聲名遠播,就連在廟堂之上也有一些分量。
他的父親,便是趙家上一代的嫡長子。
二十年前,因為一些原因,父親和家中斷絕了關系,離家出走來到關外,就再也沒有回過玉璞京,一直到辭世為止。
父親逝世之前,告知他所有的真相,囑托他帶著遺物回玉璞京去認親。
趙槐在處理完父親后事之后,無依無靠的他帶上所有的家當細軟,就趕赴京都。
千里迢迢,花了大半年時間,總算抵達了目的地。
一路上風餐露宿,危險四伏,單是馬匪和各種江湖人士就不知遇到了多少,好在他機靈,一路上又躲又藏,才有命活到這里。
就連進到玉璞京的內城,也是花了不少功夫,一路上的手續嚴格異常,他又是關外來的,總是麻煩不斷。
好不容易才循著地址尋到了此處,又聽兩個小孩三言兩語,差點以為找錯了地方。
不過現在好了,大概率是沒有找錯地方。
至于什么招婿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趙槐甩開了繁雜的思緒,現在他更關心的,是盡快將父母的骨灰認祖歸宗。
二十年光陰,趙家恐怕已是物是人非,也不知道人家現在是否還認自己?
不過他也沒抱什么期待,現如今他無牽無掛,大不了完成了父母遺命后,就游蕩天涯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光景。
“兩位,事不宜遲,帶路吧。”
“得嘞,公子這邊走!”
黑皮少年搶先走在最前面,興致勃勃道:“對了,小人姓錢,名小康,這位是我的發小,名吳青,公子稱呼我們小錢、小吳就行。”
趙槐點頭表示知曉。
這種大熱天還能有生意,對于錢小康和吳青來說實在是過于難得,因此兩人態度十分積極。
大概走過了幾條街,三人總算是來到了一條寬闊的大道。
來到這里,人流量瞬間多了起來。
雖然頭頂炎熱,但還是有人樂此不疲地在街上游玩閑逛。
“這里便是天寶大街,來往商販和游客諸多,是京都東最繁華熱鬧的街市,公子要找的趙府宅邸就在這條街的盡頭東南邊,建在玉荷湖的邊上,周圍全是達官顯貴。”
在玉璞京這種牙人、路引滿地走的地界,想要培養良好口碑,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僅會引路,還要學會給客人解惑。
——錢小康很清楚這種道理。
趙府作為當地十分出名的大戶人家,宅邸不僅大,還地處黃金地段,周圍鬧市縱橫,交通便捷,醫館酒肆更是數不勝數,難以想象在這種地方置辦這么一座宅邸,要花費多少銀兩,甚至趙槐覺得,如果沒有一些官家人脈,都很難落戶于此。
看來確實如父親所言那般,趙家以前十分的闊綽,稱得上有錢有勢,只不過現如今光景如何就不知道了。
三人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一處高大宅邸的面前。
錢小康指了指前方:“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