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鐵還需自身硬:大危機時代的中國式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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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自序
美國崛起對中國的啟示
中國各方面實力將持續穩定上升已經成為國際公認的一種趨勢。正如2012年11月29日,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和十八屆中央政治局常委會的其他成員到國家博物館參觀《復興之路》展覽時所說的,“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是中華民族近代最偉大的中國夢。現在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接近這一目標。”中國力量的全面、快速增長將給世界格局帶來什么樣的沖擊,這種沖擊最終又將怎樣影響中國的命運,由此更加引起人們的關注。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戰略新階段,我們不只要努力增長自己的力量,還要學會認識自己的力量、控制自己的力量、維持自己的力量。
在近代歷史上,國家崛起不乏其例,但是只有美國自建國200年以來國家實力長盛不衰。如果論全球性的和全方位的“世界霸權”,歷史上只有兩例:英國和美國,而且美國對英國的領導權替代既沒有引發兩國之間的激烈對抗和戰爭,也沒有因嚴重挑戰原有體系而付出代價,美國的崛起在這一點上堪稱“和平”。研究美國崛起和霸權形成的因素,能為中國帶來重要的啟示。
美國霸權因何而立?由弱到強的戰略根基、持續不斷的力量源泉、美式霸權的新型特征以及“軟”、“硬”力量的良性平衡也許是最重要的幾點。當然還有客觀因素,簡單地說就是美國人的運氣很好,具有一些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實際上任何國家的歷史經驗都不能被完全復制。歸根結底,中國要根據自己的優勢,創造自己的歷史。
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
19世紀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在臨終之前說了一句很有名的玩笑話:“上帝對傻瓜、醉漢和美國給予特別的保佑。”這位老政治家為了德國的強國之夢在歐洲大陸縱橫捭闔一輩子,最終卻發現自己跟美國不在一條起跑線上。相對于俾斯麥的德國,美國首要一個優勢肯定是地緣位置。美國“東西有兩洋,南北無強鄰”,沒有重大的軍事安全擔憂,而且遠離世界政治搏斗的中心歐亞大陸,可進可退,可攻可守。總之一句話,美國長期享有世界各國之中最充分的戰略自由。用美國人自己的話說,美國是棋盤之外的棋手。
實際上美國并不是生來就有這樣的好環境。最初的美國13個獨立州擠在北美大陸東部的一條狹長地帶,三面被英、法、西等強國的殖民地包圍,占據北美大陸西北角阿拉斯加的俄羅斯,也一度想南下成為美國的“鄰邦”。這些殖民地幾乎個個都比當時美國本土的面積要大,而且個個擔負著老牌大國稱霸美洲的夢想。可以說,在美國建國的頭三十年,北美大陸很有可能發展為另一個歐洲,美國當時的戰略處境并不比現在的中國強多少。可是美國人的運氣相當不錯。拿破侖因為歐洲戰事吃緊,突然把路易斯安那賣給了美國,每英畝3美分。美國領土瞬間擴大了一倍,并且從此告別了最強大的陸地軍事強鄰法國,并趁勢擠走了南部弱鄰西班牙。半個世紀后,北美大陸上另一個領土欲求旺盛、陸軍實力強大的大國俄國,又由于同樣的原因以更廉價的價格出讓了阿拉斯加,退出了美國的地盤。歷史上法、俄都是極其看重領土占領的大陸主義國家,唯一一次把大面積領土出賣的機會,就都給了美國。在建國后約半個世紀的時間里,美國有點不可思議地迅速排除了所有陸地強鄰,解除了地緣政治困境。這些富饒的國土也為其后來的經濟發展奠定了強大的資源基礎。
制度主義的學者還經常強調美國的另一種優勢:美國的政治體制依據理想而構建,一開始就建立了相當徹底的現代民主制度;殖民地和西進運動的歷史,形成了美國高度成熟和發達的市民社會;清教傳統既保證了政教分離,又賦予了社會主流文化的同質性和凝聚力。相比于美國,世界上那些歷史悠久、傳統牢固的國家,在進行類似這些變革的過程中,則面臨巨大的困難,甚至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美國的確有其特殊的優勢和機遇。然而必須注意:美國的崛起不是一天形成的,美國的霸權國祚綿長,也絕不只是因為拿了一手好牌。美國人玩得更高明。
由弱到強的戰略基礎
前文提到過,美國剛剛建立的時候跟中國一樣,處在一個相當復雜的周邊環境之中。而且當時的國際政治風氣比現在更加危險,各大國在全球展開軍事擴張,弱肉強食,戰爭不斷。面對這樣的形勢,美國從第一任總統華盛頓開始,就定下了一個基本的對外戰略,并在后來的各種挑戰中持續堅持和不斷改進。這項戰略后來被稱作“孤立主義”。
孤立主義決不是為了孤立,這對領悟美國戰略的實質十分重要。孤立主義的核心精神不是要斷絕美國的外部交往,而是一切對外關系要嚴格地為美國利益服務。簡單地說就是兩點,任何外交政策必須促進美國利益;絕不承擔不相干的國際責任,而只進行有限制的國際干預。所以,孤立主義就是戰略上的靈活主義,政策上的實用主義,是美國百年內由弱到強的成功之道。
在美國成長的最初階段,孤立主義居功至偉。美國在政治上盡量逃避不相干的糾紛和爭斗,卻反而因此成為了各方爭相拉攏的對象,撈取到了許多實際的政治好處。購買路易斯安那、門羅主義的成功等等都與此相關。另一方面,美國在經濟上不但沒有孤立自己,反而大舉對外追求經濟利益,擴展貿易鏈條,促進經濟發展。早在19世紀早期,美國的軍隊就為了打通商路多次到北非、南美作戰。美國崛起過程中所采用的手段也許遠遠稱不上和平或者正義,但是總的來說,在那樣一個帝國主義瘋狂擴張的時代,美國的對外政策是相當節制和冷靜的,牢牢圍繞國家的安全獨立和經濟利益服務,抑制過分的民族主義情緒和政治野心,幾乎從不參與單純政治意義上的“爭霸”。這一點對我們有重要啟示。
這種高明的政治理性最集中地體現在美國處理與當時的世界霸主--英國的關系上。英國是世界頭號強國,主導世界經濟體系和美國貿易、金融命脈,對美國有全方位壓倒性的優勢。英美關系是對美國崛起最大的制約因素。英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使得各種摩擦在某種程度上不可避免、不可斷絕。除此之外,英美關系還有以下一些至關重要的基本特征:一、美英關系以戰爭為開端。這段戰爭歷史不僅為美國爭得了獨立,也建立了威懾,使得英國從此對直接軍事干預有所忌憚。
二、英國對美國的崛起有一個最主要的擔心:美國會建立一個地區霸權,排除英國在美洲的影響力和既得利益,并最終挑戰英國的世界地位。
三、美英沒有走向大規模沖突,有一個結構性原因是第三方敵人的出現。先是拿破侖法國、后是統一的德國,轉移了英國對美國的注意力。
歷史何其相似。美國曾經面對著同今天中國類似的境況和挑戰。歷史上英國也曾對美國在貿易問題上刁難不斷,在政治上刻意壓制甚至挑釁。英國曾暗中支持過美國南方的分裂政府,曾經在拿破侖戰爭期間大肆搜查、扣押美國商船,甚至任意抓捕美國公民補充兵員。在這個最艱難的戰略時期,美國始終堅持了孤立主義的核心戰略原則,即以國家長期利益為核心,盡量避免激化矛盾,著力解決具體問題;不斷加強英美經濟、社會紐帶和相互依賴的程度;尊重英國的霸主地位,不刻意挑戰英國權威,關鍵時候還要幫上英國一把。在英國霸權的時代,美國從來沒有真正建立過“美國人的美洲”,拉美的政治、經濟實際上長期容忍英國人主導,拉美國家的獨立和安全實際上也由英國海軍一力承擔。門羅主義在實踐中只集中于兩點:在經濟上加深地區合作、在道義上發揮地區影響。
縱觀歷史,美國從未試圖主動與英國全面爭霸,反而逐漸跟英國結成了廣泛的共同利益,得到英國的認同,融入了世界體系。美國人堅持這種戰略克制的決心和耐心是如此堅定,以至于美國1894年GDP總量已經達到世界第一,可直到50年以后的1945年,才從倒下的英國手里順理成章地接過了世界霸主的大旗。不那么確切地說,美國完成了歷史上延續時間最長也是最成功的一次“韜光養晦,有所作為”。
制度創新:持續不斷的力量來源成功的戰略為美國的崛起營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可是美國的真正崛起還依賴于國內經濟長時間、全方位的騰飛。造成美國經濟增長奇跡的因素很多,相關研究也很充分。但最具美國特色和至關重要的一點,應該是美國人強大的制度創新能力。
經濟增長方式按其動力可以分為三個層次:資源投入、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制度創新是最高層次的經濟增長方式。良好的制度能夠大大提高資源的使用效率,促進技術創新的熱情和技術成果的運用。美國經濟最突出的優勢,正在于其高人一籌的制度創新能力。在200多年來世界多次的大危機、大變局中,傳統的依賴資源投入和技術優勢的國家要么被迫走向自毀的戰爭,要么無力長期保持技術優勢,逐漸被別的國家趕超和淘汰。唯有美國依靠其源源不斷的制度創新活力,在危機中開創新路,迅速適應挑戰,并以新制度不斷激發技術革命的活力,保持科技領先優勢。更為重要的是,在現代經濟條件下,制度本身也成為了生產力,甚至可以賺取比技術優勢更龐大的超額收益。美國麥當勞式的連鎖制度、沃爾瑪式的倉庫零售制度和福特式的流水線制度,本身沒有任何科技含量可言,卻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現代經濟的基本形態。所以,制度創新是美國經濟保持獨立性、增長性和穩定性的根本源泉。我們在特別關注美國的技術優勢的同時,對這一點應有更深的認識。
制度霸權與實力平衡
美國的霸權能夠擁有超越前人的強大生命力,還依靠另外兩項重要的特征。首先是其制度霸權的性質。縱觀歷史上的世界帝國,蒙古和馬其頓依靠天才人物的軍事才干,瞬息即逝;西班牙、葡萄牙依賴于航海技術優勢和地理大發現的機遇;英國實現了出色的技術創新;而美國的霸權來自于制度創新。但稱美國的霸權是“制度霸權”,更主要的是指美國領導世界的方式,十分注重制度、規則和普遍原則,善于利用規則來謀取特殊利益,比起前面的那些帝國和霸主來,較少使用強迫性的武力。比如,通過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美國在世界金融和貿易領域中建立起了合作收益的分配機制--參加合作的國家都會有收益,使得世界各國都自愿合作;而美國則獲得其中最大的一份霸權收益。實際上,美國用制度的“軟手段”打開了以前英國靠槍炮才打開的市場,得到了英國靠槍炮都沒能得到的合作和接納。這大大減緩了國際矛盾的積累和激化,增強了美國霸權體系的穩定性。這是世界霸權的前所未有的嶄新模式。
第二項特征是美國軟硬實力的平衡。制度霸權的統治方式就是一種典型的軟實力。但是這里要強調的,也是我們特別容易忽視的,是一種看不見的潛在力量:無論是制度霸權也好,還是美國文化對世界的影響力也好,其背后都有一種深刻的精神內質,有學者把它稱為美國社會的“氣”。我們都知道美國的理想主義傳統。我們學習美國的成功之處,也一定要注意它重視理想和道德的一面。一個有前途的民族,一定是一個維護價值、重視理想,同時社會主流精神高度團結和具有凝聚力的民族。這一點尤其值得我們好好思考。
美國的崛起和霸權確實有其獨到的經驗和特點。如果說美國現在出了一些問題,也是因為它背離了這些優良的傳統原則,國內價值觀也由此出現了一些分歧和危機。美國的成功經驗能夠給我們許多啟發。其中,思考以下這些問題對于崛起之初的中國有尤其重要的意義:一、如何形成一些根本的戰略原則,使之得到全社會的理解、形成深程度的共識,并長期不懈地加以堅持?
二、如何處理好與世界霸主美國的關系,控制結構性沖突、創造廣泛的共同利益框架,并最終使中國力量的上升被美國所接納?
三、如何保持經濟增長的持續性?以及從根本上保持民族復興進程的持續性?寫完這篇代序言,本書就要交稿了。在此本人要感謝米蘭、董曦陽等年輕朋友的提議和督促。沒有他們的努力,這本小書會在事務性的忙碌中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同時,感謝長沙理工大學的朱錫慶教授,他慷慨大度,允許在附錄中使用米蘭與他聊的一篇文章,談中國成功的原因和后繼發展的要件。還要感謝我的學生戴維來、段皓文、王浩、蘇靜等人,有部分文章是與他們合作的產物。
中國和美國都是規模超大型國家,而且充滿活力,不斷變化,極其復雜,正確認識這兩個國家可以說是相關社會科學無窮盡的挑戰。本書是本人對這兩個偉大國家少許問題的一點思考,拋磚引玉,真誠希望獲得方家的指正。
金燦榮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