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陶瓷碗砸在地板上的脆響，像一道驚雷劈碎了客廳里凝滯的空氣。滾燙的米粥濺在米白色地毯上，洇開一片深黃的污漬，幾粒沒有煮的透爛爛的米粒還在微微顫動。

代晚抱著孩子，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嘴唇干裂起皮，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濡濕，黏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剛才哄孩子時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躁，此刻全隨著那只碎碗炸開了。

“周明宇，你就不能搭把手嗎？”她的聲音嘶啞，帶著長時間缺覺的疲憊，卻又裹著壓抑不住的火氣。

“我剛把粥端出來，轉身的功夫，孩子就從沙發上滾下去了！你呢？你就光在那看手機，孩子都哭成什么樣了，你耳朵聾了嗎？一點都聽不到啊？”

周明宇皺著眉放下手機抬起了頭，鏡片后的眼神帶著被打斷的不耐。

他剛回完客戶的消息，領帶還松垮地掛在頸間，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青筋微跳：“我不是說了讓你看好孩子？沙發邊我早就放了防撞墊，我怎么知道他會掉下去？”

“我是神仙嗎？我不用吃飯不用喘氣？”代晚猛地提高了音量，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來，視線瞬間模糊。

“他昨晚鬧了半宿，我凌晨三點才合眼，剛才端粥的時候手都在抖！你倒好，回家就往屋里頭鉆，這個家對你來說，是不是就只是個睡覺的地方？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

嬰兒的哭聲還在持續，尖銳得像針一樣扎在兩人心上。周明宇起身想去抱孩子，卻被代晚一把推開。

“別碰他！”她紅著眼瞪他，語氣里的怨懟幾乎要溢出來，“你現在知道管了？剛才他掉下去的時候，你哪怕抬頭看一眼……”

“代晚，你講點道理。”周明宇的聲音也冷了下來，“我工作是為了誰？你以為我愿意天天加班？你在家就帶個孩子，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我跟你找事了？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辛苦？”

“辛苦？”代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自嘲地笑了一聲，笑聲里全是疲憊，“是啊，你最辛苦，辛苦到連自己兒子從沙發上掉下去都不知道。周明宇，我們這樣……到底還有什么意思？”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響，仿佛在為這場爭吵伴奏。地板上的碎瓷片閃著冷光，像極了兩人之間那些早就存在、卻被刻意忽略的裂痕，此刻終于在一片狼藉中，徹底暴露出來。

孩子的哭聲像只小獸在喉嚨里反復嗚咽。代晚的怒火像被這哭聲澆了一瓢冷水，瞬間矮下去大半。她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里的戾氣褪得干凈，只剩下化不開的疲憊。

“好了好了，媽媽在……”她轉身抱著孩子坐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將哭得滿臉通紅的小家伙抱進懷里，指尖撫過他后腦勺那片柔軟的胎發，聲音放得又輕又啞，“不怕了，是媽媽不好，媽媽沒看好你……”

懷里的小身體還在抽噎，溫熱的眼淚蹭在她頸窩里，燙得她心頭發緊。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代晚沒回頭，卻能感覺到周明宇蹲下身，正用紙巾一點點擦拭地毯上的粥漬，碎瓷片被他撿起來，放進茶幾上的空果盤里，動作輕得像怕再驚擾到什么。

“對不起。”他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點難得的放低姿態，“剛才……是我說話不太對了。我不該怪你。”

代晚沒應聲，只是輕輕拍著懷里的孩子，哼起那首他從小聽到大的搖籃曲。小家伙哭累了，漸漸在她懷里安穩下來，只剩偶爾抽一下鼻子。

周明宇收拾完地板，又去拿了濕巾，想幫她擦一擦濺到褲腿上的粥點。手伸到一半，被代晚側身避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還是收了回去，聲音更低了些：“最近工作太忙，我回來得晚，總讓你一個人扛著……是我不對。”

代晚低頭看著懷里孩子熟睡的臉，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她忽然就想到從過完年，自己就沒有一天是睡個囫圇覺的。才一歲的孩子，正是難哄的時候，去年還有自己媽媽搭把手，現在就只能靠自己。

過完年，爸媽也要忙地里的事，再想著婆婆也能幫襯著自己，所以就回去了。

代晚以往看媽媽帶孩子還挺容易的，從孩子生下來媽媽就在婆家照顧自己了。

坐月子的時候自己只用白天喂喂孩子喝奶。其它時候幾乎就沒怎么聽過孩子哭鬧，她媽媽帶孩子有自己一套理論，像什么孩子才出生，盡量不要讓他大哭，小心把肚臍眼哭炸了。

在代晚眼里都是她媽媽自創的，靠譜中又有點不靠譜！

晚上媽媽又做主給孩子喝奶粉，哪怕婆婆不同意，媽媽也堅持喂奶粉，晚上孩子的事從來不用自己操心。

出月子后，孩子晚上依然由媽媽帶著。等孩子六七個月大時，媽媽狠狠心把孩子睡覺時間調了調，不說睡個整覺，但好歹不是白天睡晚上玩鬧了。

代晚從來就沒想到孩子能這么難帶。

她想找婆婆幫忙，婆婆一會兒說自己年紀大了，跟年輕人思想不太合，不好意思插手孩子的事，一會兒說怕公公自己一個人在村里種地累壞了，要回去幫忙。

照顧孩子的事情就只能靠著這對新手父母。但是周明宇還要上班，照顧孩子還是要靠她自己一個人。

無數次代晚都想打電話讓媽媽幫自己帶帶孩子，但是看著視頻上爸媽忙碌的身影，一邊在地里干活，一邊教自己怎么哄孩子，她說不出口……

每次跟周明宇提要不讓婆婆過來幫幫忙，他總是會說：爸媽年紀都大了，家里活計還多，而且她們也有二十多年沒帶過嬰兒了，哪里照顧的好孩子，你多擔待擔待，慢慢的自然就會了。

婆婆打電話的時候也會說：帶孩子不都這樣，開始的時候都不會，最后不也學會了嗎，我那個時候誰幫過了，我還不是照樣把明宇養大了，只要你肯掏力，這哄孩子不是可容易嘞。再說了，這明宇白天要上班賺錢養你們，你要體諒體諒他，下班就讓他好好歇息歇息，別跟頭牛一樣一天到晚腳不挨地忙。

想起上個月她重感冒，發著燒給孩子換尿布，他在酒桌上陪著客戶，電話里只匆匆說了句“要不讓你媽過來搭把手”。

想起無數個深夜，她抱著哭鬧的孩子在客廳來回走，他在臥室里睡得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些事像米粒一樣，當初落在地上不起眼，日積月累，卻在心里積成了沉甸甸的一團。

她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日子都是這樣過去的。可剛才孩子從沙發上滾下去的瞬間，她看著他毫無反應的側臉，那點支撐著她的“以為”，忽然就碎了。

就像剛才那只碗，看著完好，其實早就有了裂痕，只需要輕輕一摔，就成了滿地狼藉。

周明宇還在低聲說著什么，道歉的話，解釋的話，她都聽不真切了。懷里的溫度很暖，可她心里卻像被掏空了一塊，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婚姻是這樣的嗎？她不知道。只覺得眼前這條路長得看不到頭，而她一個人，好像快要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