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窗玻璃上還蒙著層薄灰似的微光。代晚睜開眼，第一時間看向身邊的孩子，小家伙還在酣睡，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動作輕得像怕驚動空氣，將被角一點點往孩子身邊攏，繞著小身子堆出一圈松軟的“圍墻”，確保哪怕他翻身也不會滾到床邊。

做完這一切，她又定定看了幾秒，才躡手躡腳地退到門口，將門虛掩著留條縫——既能聽到屋里的動靜，又能擋住廚房可能傳來的聲響。

廚房的瓷磚地板有點涼，她趿上拖鞋，打開冰箱。里面剩著昨晚的雜糧飯，還有幾個雞蛋和一把青菜。她拿出平底鍋，開火時特意把火苗調小，油熱后敲進雞蛋，滋啦聲被壓得很低。

又快手快腳地切了青菜，和米飯一起炒成蛋炒飯，盛在周明宇常用的那個青花碗里。

蒸汽模糊了眼鏡片，她抬手抹了把，看著碗里冒著熱氣的飯，心里沒什么波瀾。就像過去無數個清晨一樣，她在孩子醒來前，先把另一個人的早飯備好，然后等著新一天的瑣碎漫過來，將自己重新淹沒。

晨光透過廚房的紗窗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代晚握著鍋鏟的手上。恍惚間，那只翻動炒飯的手，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面包店——那時它正揉著松軟的面團，撒著香甜的糖粉，指尖沾著黃油的香氣。

那時的日子是暖烘烘的。烤爐里的面包膨脹出金黃的弧度，剛出爐的牛角包帶著焦糖色的光澤，空氣里永遠飄著酵母和奶油的甜香。

她愛極了那種感覺：看著顧客接過點心時眼睛發亮的樣子，聽著孩子們咬下一口后含糊的贊嘆，連指尖的燙傷都像是帶著甜味的勛章。

可現在，那間飄著香氣的小店，那些顧客滿足的笑臉，都慢慢遠離了自己。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在發現懷孕后強烈的妊娠反應讓她不得以放棄工作，心里一遍一遍的說服自己“要專心準備迎接孩子”。

那時周明宇抱著她，說“以后我養你和孩子”，她信了，也甘之如飴。

只是偶爾，比如此刻煎蛋的油香混著清晨的涼意漫上來時，她會突然想起烤爐打開的瞬間，那股撲面而來的、帶著希望的熱氣。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不疼，卻有點空。

七點多，窗簾縫里漏進來的陽光剛好落在周明宇的眼皮上，他在混沌中眨了眨眼，床頭柜上的電子鐘數字跳得清晰，像在催他似的。

昨晚跟客戶溝通到凌晨，這會兒腦袋還沉得很，他撐著胳膊坐起來，后背的骨頭發出輕微的“咔”聲，帶著股沒睡夠的滯澀感。

客廳里飄來淡淡的油香，混著雞蛋的味道，是代晚在做早飯。

周明宇趿著拖鞋走出臥室時，正看見她把最后一勺蛋炒飯盛進白瓷盤里，圍裙上沾了點米粒，是她做飯時總免不了的小痕跡。

“醒啦？”代晚回頭看他，手里的鍋鏟往灶臺上一放，“剛炒好的蛋炒飯，還熱乎著，快吃吧。”

她把盤子端到餐桌中央，又轉身去廚房拿了雙筷子，筷子尖在碗沿上輕輕磕了磕，擺得整整齊齊。

周明宇在桌邊坐下，一邊挽襯衫袖子一邊打了個綿長的哈欠，眼角沁出點濕意。

他低頭看了眼盤子里的蛋炒飯，金黃的蛋碎裹著顆顆分明的米粒，還撒了把翠綠的蔥花，是蘇婉慣常的做法。

“今天公司有個項目要收尾，”他扒了口飯，溫熱的米飯滑進胃里，驅散了幾分倦意，“估計得加班了。”

代晚正給他倒溫水，聞言動作頓了頓，轉過身來：“又要加到半夜嗎？”

“估計不用。”周明宇又吃了一口，抬眼時看見她眼底的黑青，補充道，“別等我了，晚上也不用做我的飯，說不定直接在公司對付一口。”

代晚把水杯放在他手邊，沒再開口說話。因為她知道說再多也是無用的，改變不了什么！

周明宇似乎心虛著什么，默默的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窗外的鳥鳴聲漸密，陽光已經鋪滿了半個陽臺，代晚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他，沒再說話，空氣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和著清晨特有的安寧。

吃過飯，代晚將整理好的公文包遞給周明宇，輕聲的說：“如果晚上回來的不是很晚，我們就談談吧！”

周明宇接過公文包的手頓了頓，拉鏈的金屬扣在晨光里閃了下冷光。他抬眼看向代晚，她站在玄關的陰影里，睫毛垂著，聲音輕得像怕被穿堂風卷走。

“談什么？”他下意識地問，指尖捏著包帶，忽然覺得那布料比平時沉了些。

代晚沒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襯衫領口——那里有道昨晚沒熨平的褶皺。她的指尖帶著點涼意，觸到他頸側時，周明宇幾不可察地縮了下。

“等你回來就知道了。”她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拉開了門，“路上小心。”

門外的風涌進來，帶著樓下香樟樹的味道。周明宇盯著她平靜的側臉看了兩秒，喉嚨里像卡了點什么，最終只含糊地應了聲“好”，轉身跨出了門。

關門的瞬間，他聽見代晚輕輕說了句“早點回來”。腳步頓在樓道里，電梯上行的提示音在空曠里響著，他忽然覺得，今天這班，怕是很難安心上下去了。

門板后的世界靜得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代晚沉默地將餐桌上的碗筷收進廚房水槽，水流“嘩嘩”地沖過瓷碗，卻沖不散空氣中陡然沉下來的寂靜。她站在水池前，望著泡沫在指間聚了又散。

“哇——”一聲尖銳的哭鬧猛地刺破了廚房的寂靜，像根針猝不及防扎進代晚緊繃的思緒里。她手一抖，剛拿起的洗潔精瓶子“咚”地磕在水槽沿上。

是兒子安安醒了。

代晚立刻轉身往房間走，腳步帶起的風掃過客廳，方才盤桓在心頭的煩惱被拋到了腦后。

推開門，小家伙正趴在小床上蹬著腿哭，圓臉紅撲撲的，眼淚掛在睫毛上往下掉，看見她進來，哭聲陡然拔高，帶著委屈的鼻音伸開胳膊：“媽媽…抱…”，才一歲的安安，會說的話還不多。

代晚快步走過去把他撈進懷里，用臉頰蹭了蹭他汗濕的額頭，聲音不自覺放軟：“安安乖，媽媽在呢，是不是做噩夢了？”

小家伙把臉埋進她頸窩，小胳膊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抽噎著哼唧，溫熱的呼吸打在她鎖骨上。

代晚輕輕拍著他的背，目光落在他毛茸茸的發頂，心里那片被攪亂的湖水，好像被這小小的重量壓得慢慢平了些。

至少此刻，懷里的溫度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