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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客家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殘存“石橋”

楊有谷

在這本文集的《連老還要浪一把》一文中,常華老師描述了他參觀武隆“天生三橋”的情景。常華老師可能不知道,他筆下的“天生三橋”,在我腦海中構建了一個很具象征意味的意象——他自己就是一座“石橋”,一座殘存于客家鄉村文化現代化進程中,連接鄉村客家精神家園過去與未來的“石橋”。這是我看了《撩人的三水村》大部分文章之后突然閃現的想法。

常華老師很早就表達過想出本小冊子并請我作序的意思。待到接下正式任務,花了些時日讀完所有內容,覺得要完成任務非為簡單,遲延數日才下筆,怕有所辜負。

我和常華老師是當年教書時認識的,至今已二十多年。當時算是交往較多的朋友。這對于兩個年齡相差近三十歲、家庭狀況差異也較大、又都不是很善交際的人來說,不是一種常見的情形。

過去我沒有想過其中緣由,因這次寫序的緣故我思考了這個問題。想來大致可歸結為三個原因。

首先是“無需防”。就是互相之間不用設防,不用擔心有利害沖突。這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代課老師我是正式編制,他教這個年級我教那個年級,好像本身“井水不犯河水”。其實都在一個鍋灶里面吃飯怎么會沒有任何利益關聯呢?主要還是因為他骨子里“不爭”,至少是“少爭”,不是那么看重那“五斗米”。我想他也是這樣看我的吧。有了這一條,天寬地闊。除了沒有利害算計外,“無需防”的另一個原因是我不用擔心萬一在他面前做了不妥的事、說了不妥的話,會冒犯他、得罪他,他會記恨我。我相信,真的發生了這種事,他可能會當面指出來,但絕不會懷恨在心。我從來沒有向他提過我的這個判斷,但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判斷。因為“不爭”“不懼”,所以“不累”。和常華老師在一起,我們是身心放松的。

其次是“玩得來”。常華老師年紀不輕,但心態不老。他跟我們年輕教師一樣,業務之外“玩心”大。不管是打撲克,還是“打斗四”(湊份子弄吃的),或是騎上單車摩托去找人玩,他都樂意參加,說走就走。因為我們兩人都在本鄉本土教書,偶爾會邀上三五同事來自己家中“喝兩瓶啤酒”,大家秉性隨心,無拘無束,都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常華老師知識豐富、多才多藝,他既能跟你作古認真探討教育問題,又能繪聲繪色講風土人情;寫字(書法)、唱歌、朗誦詩詞、打籃球乒乓球,樣樣都能來兩下。他還和我們一起去考自學考試,這在他這個年紀是少有的。他跟我們不僅沒有代溝,還有許多共同愛好。

第三是“同志趣”,就是“三觀”接近。這是根本原因。常華老師不是共產黨員,但本質上像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他雖身處“江湖之遠”,卻常懷“天下之憂”。他憂國憂民,處處體現“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家國情懷,骨子里有很強的社會責任感和民族使命感。這是他率真隨和、豁達散淡性格背后的價值基石和情感內核,也是他這本文集的誕生原因和魅力所在,更是我們的交往經得住歲月洗禮的根本保證。和常華老師在一起,用現在的話說,叫做很“正能量”。當然,這個詞他好像是質疑過的。

當你和一個人在一起,感覺“不累”,還很輕松、愉快,還有點“志趣相投”,已經很難得;還能求上進、長見識,夫復何求?可遇而不可求!我們在一起共事不過短短三年,如今分開已經二十多年,平時已很少聯系。但只要聯系,這種感覺就還在,就好像昨天我們還在一起吃飯聊天一樣。

文如其人。我認為,《撩人的三水村》展現了常華老師精神家園的主體結構。這一主體結構主要包括常華老師的職業理想、審美情趣、處世風格和情感歸宿等組成部分。

就職業而言,常華老師曾經當過農民,后來成了老師,但長期是代課老師、民辦老師。很長一段時間,老師尤其鄉村小學老師的社會地位和待遇說起來是很讓人辛酸的。我曾經于上個世紀90年代初當過幾年鄉村小學老師,親身體驗了個中滋味。當時,年邁的母親最擔心我娶不上老婆,從我17歲參加工作開始就接觸媒婆,說媒對象以自謀職業者居多。我曾經聽人說過,我們同校的女老師在聊天時說“千萬不要嫁給老師,祖宗三代當過老師的都別嫁”。在這樣的環境下,女老師嫁給男老師成為稀罕現象,往往要沖破家庭、社會的重重阻力;大齡剩男老師比比皆是。短短幾年中,我就多次聽說有男老師甘愿退職另謀出路,有的甚至精神出了問題。可以說,那個年代的鄉村小學老師很有點“臭老九”的味道,已經處于社會的下層。而代課老師、民辦老師,毫無疑問又處于老師隊伍的最底層。繁重的課務、微薄的收入、可憐的尊嚴,是其基本的特征。

就在這樣的崗位上,常華老師一干就是幾十年,如果說僅僅就是為了謀生,而沒有對這項事業的一份感情和熱愛,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相信的。

常華老師也曾糾結過:“我們國家已經有了進城打工這個新生事物。可我孩子不大不小,不敢離家遠走,加上我也喜歡教書,就是說,我成了個‘尷尬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常華老師最終選擇了堅守。

常華老師為他幾十年的選擇和堅持,作了最好的注解。這種以實際行動和巨大付出為前提的告白,與那種只剩熱血的高調口號完全不是一回事。

更難能可貴的是,常華老師不愿意當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他比許多有正式編制的老師、評上了各種職稱的老師,對教育事業更熱愛、更用心。這從他以民辦老師的身份卻帶著五年級的“尖子班”,后來又當了鄉中心小學的教研員,就可見一斑。

要做到這一點,光憑對教育事業的一腔熱情是不夠的,還得有真本事,我們土話說的要“有兩下子”。常華老師的這“兩下子”,一方面源于他作為“老三屆”打下的知識底子;另方面更是因為他凡事愛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定要辨個子丑寅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鉆牛角尖”的執著精神。

如果問常華老師的那“兩下子”中最閃光的是什么,大多數人可能會說是常華老師比一般老師更扎實的學科知識,因為這往往是最顯而易見的;但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他自己概括的“教育良心”是最寶貴的。

常華老師的“教育良心”,或者說他的教育理想,分散體現在“教育碎語”系列文章的故事里,他自己沒有作系統闡述。我把它粗略概括為三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是對教育功能的認識。就是教育最終是為了什么。這是所有教育問題的終極課題。在其他幾篇小文中,常華老師通過一個個鮮活的實例,揭露了應試教育無處不在的強大力量和嚴重危害。比如,容不下孩子個性,導致“彗星”黯淡無光;學校和老師都在追求這個率那個率,以至于出現體罰現象。等等。這些不良教育現象,在應試教育大環境中必然層出不窮。但常華老師并未“司空見慣”“久而不聞其臭”;而是始終深切憂慮,大聲疾呼,身體力行進行抵制和矯正。他的心靈是敏感的,目光是銳利的,反思是深刻的,批判是尖銳的,但同時態度又是客觀的,頭腦是清醒的。他認識到傳統力量是強大的,一些不良后果不是哪一個老師的過錯和責任。所以他違心地要求那個有個性的學生“李繪新”改掉一時不能為多數人接受的所謂毛病。常華老師無疑是痛苦的、無奈的,但又是冷靜的、務實的(《“彗星”為什么黯淡了?》)。妥協不是放棄,還是為了孩子,是在迂回中更好地實現自己的目標。

誠然,在常華老師看來,哪怕只是一位基層一線老師,思考教育功能這樣終極性的宏大且實用的問題也應是本份之事,而不僅僅“上好自己那幾堂課”。但是,像他這樣專門寫下思考文章,嚴肅認真地思索這一問題,而且站到國家民族未來的高度,探究到教育規律的深度,實踐中又把握住堅持與妥協的尺度的,還是超越了他的本份,名副其實是盡了心盡了力。

第二個層次是教育理念。從常華老師講的教育小故事來看,他的教育理念體現在“愛”“化”“范”三個字上。“愛”有兩層意思,一是要愛孩子,這是最高的教育理念,是最大的教育技巧;二是要教孩子學會愛,這是教育的最高價值。在這個事例中,我們再一次看到了常華老師在教育問題上的嚴肅認真,以及這種嚴肅認真背后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民族使命感。“化”就是不把教育看成西醫,只是補Vc、切腫瘤、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而是當作中醫,望聞問切,綜合施治,大而化之。通過回憶文章對黃義寬老師的懷念推崇,我們可以間接地看出常華老師的這種教育理念,也找到了這種理念的主要源頭。“范”就是以身示范,言傳身教。學問可以“灌”,品行只能“范”。教師必須以身作則,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讓學生耳濡目染,心慕手追,潛移默化。這就是常華老師在《老師的本錢》里所引用的“學為人師,行為世范”。

第三個層次是具體的教育方式。常華老師反對過于嚴苛,反對對學生進行反面刺激,更反對體罰和變相體罰、侮辱學生(《教育良心二題》);反對過于強調師道尊嚴,主張師生人格平等,用心對待每一位學生,幾十年后仍能很快叫出學生姓名,說出他們的特點(《家無長物,心有一寶》);反對壓制學生天性自由,寬容個性鮮明、缺點明顯的學生(《“彗星”為什么黯淡了?》);反對文明教育過度,敢于開出偏方,鼓勵家長帶著有“文明潔癖”的孩子去嘗試“犯錯”(《過于潔凈的教育害了你》)……這些具體做法,都是前面兩個層次所說的教育終極認知、教育理念在具體教育教學活動中的實踐應用和技術呈現。

由教育終極認知、教育理念、教育方式方法三個層次組成的“教育良心”,是常華老師精神家園中的職業理想表現,從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基層老教師對教育事業的滿腔熱愛、高度負責和孜孜以求,對社會責任、民族使命的自覺擔當。

每個人的精神家園中應該都有一塊天地留給自己的興趣愛好,體現自己的審美水平。常華老師的興趣愛好是什么呢?我看一是思考,二是文學。

一個人從退休之后才開始從事文學創作,應該說起步太遲。但是常華老師對社會的觀察卻從青少年起較許多人更為用心。《判斷能力是生活給有心人的饋贈》一文記敘了他年輕、年老幾個年齡段發生的幾件往事。一些常人漫不經意的生活細節,他都能從中看出端倪,破解其中的隱秘。都看到了,都認為平常,他卻在這些平常中甄別異常,事實的真相就躲在這些蛛絲馬跡背后。接觸他這個人,讀他的文章,我們會為他的眼光之“毒”和“辣”感到驚異。

他的“毒”和“辣”體現在讀書、寫作上,就是喜歡咬文嚼字。有人認為喜歡咬文嚼字的人只是因為“文字功底好”或“文字能力強”,能寫出好文章無非“文筆好”。他們把喜歡咬文嚼字當成“玩文字游戲”。大錯特錯。其實,文字能力強只是讀懂文章、寫好文章的一項基本功,是必要條件而遠非充要條件。讀書表面上讀的是文字,本質上讀的是思想。寫作也一樣。文字只是信息的符號,是思想的載體。沒有思想做靈魂,眼光“毒辣”不起來。詞匯再豐富,語法再嚴謹,都不足以寫出好文章。反之,思想深邃,見解獨特,邏輯縝密,即使文筆差一點,也常常瑕不掩瑜。咬文嚼字,既是咬文字本身的適當性,更是咬思想、咬文化、咬邏輯。當然,這兩者本身往往難以完全分開。《撩人的三水村》中有一個“說文解字”的類別,原來想用“咬文嚼字”作類別名,因為“咬文嚼字”多年來其內涵已被縮小,僅被理解成對字、詞的辨析,所以后來借用東漢許慎的說法,改為“說文解字”。“說文”,是對文學的鑒賞、評論;“解字”,是辨析文章中的字詞。這個類別里面有些篇章雖屬文字學的范疇,但在考辨文字的同時也盡量涉及更為深刻的文化,何況大多篇章討論的都是大語文乃至大文化的范疇而不僅僅是文字,因此,這個類別的主要價值體現在“說文”里面。

愛思考、愛文學又愛較真的人,往往對一切文化現象都有興趣。“說文解字”系列讓我們看到了常華老師的這種興趣。“說文解字”系列體現了常華老師很高的文學鑒賞水平。文學鑒賞能力是包含多方面素質的綜合審美能力,遠不止文字賞析那么單純。《〈三國〉演“義”》抓住一個“義”字,《凝眉推敲“化”與“話”》抓住“虛化”與“虛話”兩個詞,《“荒唐”對話百年謎,“意淫”鑰匙解真義》抓住“你從此可都改了罷”這一句話,《讓愛情定格于最美》抓住為什么作家沒有安排孫少平與田曉霞結合這件事,分別點評了《三國演義》《紅樓夢》《平凡的世界》等文學名著。跟他在觀察身邊事物時抓住一個疑點破解事實真相一樣,常華老師的“說文”也是名副其實的“點”評——因為都是選的一個切入點,但眼光卻很“毒”很“辣”。選的這個點切中要害,聚焦作品主題思想,直擊人物靈魂深處,探尋作家初衷本意,找到了那個四兩撥千斤的杠桿點。這些隨筆式的文章都不是系統的文學評論,卻勝過許多“八股式”的文學評論文章。

從這些“點”評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常華老師不僅“好讀書”,更是“會讀書”。他有時可能一目十行,但更多時候會是字斟句酌,用心用情在讀書,常常能帶領我們穿越時空,走進作家寫作時的心境。同樣是讀書,常華老師讀的是人心人性,是世態人情,讀的是歷史文化,讀的是社會生態,算是真正“讀懂了”。因為“讀懂了”,所以常華老師總是態度鮮明,明確表達自己的褒貶喜惡。我可以想象,每讀到動心動情之時,常華老師總是按捺不住傾吐的欲望,情不自禁拿起筆來,歌頌一番,批判一番。傾吐的內容因書因人因事而異,但批判的總是江湖義氣、虛偽道學這樣的假惡丑;歌頌的總是善良人性、自由天性、純真愛情這樣的真善美。這些反思、拷問、弘揚,當然都是一家之言;但都是原創思想、性情之言,而且自成邏輯、有理有據、合情合理,見人所不見,道人所未道。在讀書、品文這片興趣愛好的自由天地里,常華老師無拘無束信馬由韁盡情馳騁,卻再一次不知不覺流露了他的家國情懷、社會責任、民族情感和人性善良。如果沒有這些核心價值作支撐,他從這些書中讀不出他所理解的那些東西來。

人是高度社會化的動物。一個人的社會認知和為人處世標志著他所達到的文明高度。如果說,在“說文解字”里,家國情懷、社會責任、民族使命、人性善良是常華老師評判文學作品虛擬世界的標尺,那么,到了“社會碎語”里,這些就成了常華老師闖蕩現實社會的“通行證”“護身符”。懷揣這樣的“證”“符”,他走過“西部單人行”,參加過“連老還要浪一把”的旅游團,管過“把小夫妻從離婚的懸崖邊拉回來”的閑事,遇過“不點穿,是給你留點面子”的尷尬,跟找上門來簡單粗暴的計生工作者較過真……他以真善美通行天地間,以積極樂觀的態度看待自己、看待人生,詠嘆“我們這一撥子人”,慶幸“我遭遇過這一切”,發“人生三段論”,作“七十歲年度總結”;又以悲天憫人的情懷“悼同窗”,漫談“中元節”。他熱切呼喚“霸蠻”精神、醫者擔當,又辛辣諷刺“盡孝,你表演了嗎?”“汪精衛借尸還魂”等不良現象。他碰過壁、吃過虧、上過當、落過難,但他一直不改初心,堅持自己的價值觀,寧可被人騙,不可騙別人。越感受到外部“惡”的侵蝕,越發堅守內心善良正直的品性。

從許多篇目的文字中,我們可以讀出一股說不出味道的文風來。俏皮,幽默,酸澀,辛辣,稚拙……不好用哪個詞語來概括。仔細咂巴為什么會這樣,這種文風與其所要表達的主題是否有必然的關聯?讀完全書,會咀嚼出其中緣故來。常華老師對他心中否定的東西是厭惡的,然而這樣的東西又是那么普遍,甚至某些方面連他本人也不能免俗。他自覺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于是他拿自己開刀,盡情地嘲諷,入骨地鞭撻,直要剝皮剜肉到見骨,直要讓自身成為一個玻璃人,讓人一眼看穿心和肺。這是常華老師對現實自我的認識,更是他借以揭示虛偽和丑惡的批判靶子。他自嘲,也就是嘲他。這是一種覺悟。涅槃中新生,當然有痛苦,有覺悟的人不畏痛苦,新生的暢快會促使他勇敢地迎接烈火的炙烤。

“家園情話”是常華老師精神家園中最重要最隱秘的部分,也是結構最復雜、雕刻最精細、色彩最絢麗、最為光彩奪目的部分。

“家園情話”中的主要篇目可以看作是常華老師回憶錄性質的系列記事散文。文中的那個“我”大多數情況下應該就是常華老師自己。但是,為了避免某些讀者可能出現的對號入座等現象,以及“揚棄”的主旨需要,作者對具體的人名地名事件情節等作了一些處理,所以看起來又有點小說的味道。因此,作者自己也說有點“四不像”。但是,寫實仍然是這些文章的基調。雖然它不是事實的“照片”,但頂多只是“修了一下圖”,至少是實景“寫生”。

“家園情話”描寫了一個“三水村”。這是中國南方客家山區一個不大不小的自然村,居住著同姓同宗幾十戶人家。“三水村”是“我”的主要生活場景。“我”生于斯長于斯,在這里演繹著愛恨情仇。在“三水村”這個社會生態圈中,“我”和“我這一家人”既是普通的存在,很多方面與別的人和別的家庭沒有兩樣,早已和“三水村”渾然一體;又是獨特的存在,有著一些特殊的家庭狀況和精神氣質,一直與“三水村”整體環境格格不入。

“我”的坎坷命運要從農村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說起。重男輕女觀念的長期存在背后有著深刻的農村社會運行邏輯。長期的生產力水平低下,加上一直以來的自治傳統,使農村社會很長一個時期事實上是由叢林法則支配的;新的生產關系建立后,叢林法則逐漸退下歷史舞臺,但陰魂沒有完全散去,仍然躲在暗處時不時要出來肆虐一番。在這種背景下,沒有男丁或者男丁少的家庭、族群、姓氏都明顯吃虧,缺乏安全感。“我”正是處于這樣的困境之中。在“挺發人”的“三水村”,偏偏“我”阿爸名下男丁少。“我”長到八歲仍然是“獨牯崽”,常常被人惡毒地詛咒早死,一家就“絕蔸”了。好不容易盼來了弟弟的出生,一家人歡天喜地了僅僅三個月,就受到了弟弟夭折的沉重打擊,重又變回“獨牯崽”。正如作者所說,得而復失,比從來沒有得到過痛苦百倍。可以想見,在這樣的環境中,“我”被寄予了多么高的期望,被施加了多么“好”的呵護;“我”幼小的心靈負載著多么沉重的壓力,承受著多么劇烈的不安。缺乏安全感的人往往是敏感的,因為他要調動身體的一切潛能來尋找安全感。所以,“我最怕死。‘我’可憐我的阿爸阿母。小時候受到過這樣的詛咒,長大后我就一直反感當著矮人說矮話,打人痛腳。像‘矮牯子’‘癩痢頭’‘拐腳’‘啞巴’‘麻風佬’……只要聽到有人說,就好像在說我,我會瞪他一眼,或者低下頭,不言語”;所以,在打水仗的時候,“我直指其中最惡毒的‘丫杈’……指著他鼻子射”;在大弟早夭之后,“我”也像家里的大人一樣,似乎隨時等著聽母親“嗯——嗯”那長長的、低低的嘆息;“對于父親的身影和聲息出奇的敏感,不要說那攝人心魄的‘谷子哎’,就是他在遠處咳嗽一聲,哪怕‘我’沒有看見,也立即能感知父親在召喚我”。

這種敏感易傷性格的形成,說穿了是由幾千年封建宗法道統的余毒所造成的。盡管“三水村”跟中國所有農村一樣早已步入現代社會,新觀念伴隨著新的生產關系、生活方式逐步形成壯大,這種余毒卻仍然頑固得很。一個家庭的幸福,也還暫時不得不很大程度上依賴人丁尤其是男丁的多少來決定。

因為從小特殊遭遇而形成的敏感易傷,為“我”的性格奠定了基調。這樣的性格又多次與無情的命運聯手作案,給“我”的人生道路出了一道又一道難題。作為被人詛咒的“獨牯崽”,卻天資聰穎。不僅“潛水藏青”賽過阿爸、傲視玩伴,還“出人意料地讀得書”,從村小起步一路開掛竟然考上了縣重點高中,而且在語文方面表現出很高的天賦。“扁石頭要翻向了”。這對于一個多災多難的家庭來說,是多么地鼓舞人心!命運,一瞬間似乎慈眉善目地向一顆敏感脆弱的心靈張開了懷抱,但沒想到轉瞬之間就變了臉色。“文革”讓我告別了大學夢,求學之路走到盡頭,不得不又回到老家務農。不僅“扁石頭要翻向”的前景成了海市蜃樓,還要接受生產隊支部書記本姓大哥的嘲諷和不時遞過來的“小鞋”。因為父親“被參加”過“三青團”這一歷史問題,“我”不僅被迫參加父親的批斗會,還失去了參加招工、入團、入黨的資格。好不容易與上海知青談一場自由戀愛,看到一絲生活的曙光,找到一點精神自信和人間溫暖;瞬間又棒打鴛鴦散,還被撤銷教師資格,流放到深山老林中的集體茶廠做義務工。從幼年失弟、高中失學,到前途失望、青春失戀,時代的塵灰和山村的風雨一再摧殘這顆敏感脆弱的心靈。

為什么塵灰和風雨總是如此眷顧“我”?究其原因,在叢林法則支配下,當數量可以起作用的時候,“獨牯崽”就必然蒙塵。當個體質量勝出的時候,嫉妒就躥了出來,就要用風雨的狂虐來降低那個占上風的個體的質量。“我”無論怎么去奮斗,都逃不脫被打壓的命運。

越是摧殘,越是引起抗爭和叛逆,然后導致更強烈的擠壓。這是個體的不幸,更是時代的悲歌。所幸的是,一系列的“惡之花”并沒有結出“惡之果”,“我”沒有異化成社會的癌細胞;不幸的是,時代和命運熔鑄了“我”獨特的性格特點和性格缺陷,大大提高了人生的痛苦指數,痛苦感受力不得不相應上升。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她來尋找光明。這樣一顆敏感易傷痛苦的心靈,必定用他不安的眼光觀察著周圍的世界,解構著“三水村”的一切。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小的“三水村”已經自成一個社會系統。這個系統有幾個鮮明的特點。

第一個特點是總體為善。假如把“三水村”比作一幅畫,要問這幅畫的主色調是什么,那么答案肯定是善良。這塊土地總體是柔和的,大多數人是善良的,發生的事情以及事情最終的結果也是溫暖人心的。當然,這與作者的取材不無關系。寫作的取材猶如照相的取景,通常情況下人們總是用審美的眼光來選取美景,而非相反。在“三水村”,父母子女、兄弟姊妹、婆媳姑嫂、鄰里親戚等人倫關系之間,始終洋溢著濃濃的親情,給人以溫暖。從人物角度看,“我”的一家、阿奶名下的那個大家、舅娘一家、先庾阿爺、丫頭嫂子、菊香嫂子,等等,都是其中典型代表。從事件角度看,兩個童養媳在“三水村”都得到呵護善待,母親和舅娘的守望相助,父親為了保護“我”要“我”在批斗會上批斗他,先庾阿爺幾次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三水村”村民在繁忙農事活動中團結協作,以及一年辛勞之后玩起鑼鼓龍燈,等等,也很能說明問題。盡管在物質十分匱乏、政治運動過熱和傳統文化落后的三重擠壓下,人性的善良、親情的溫暖難免壓抑窒息甚至扭曲變形,為善良和親情抹上了一層酸楚乃至凄苦,但始終沒有改變生活的底色。

這里沒有至善至美的完人,有的都是有圓有缺、有血有肉的凡人。這才是真正的“活人”,才是真實的生活。黑暗中的光明、窒息中的呼吸、泥濘中的前行、困頓中的堅守,才更顯珍貴。

第二個特點是笑中帶淚。善良并不意味著沒有沖突,沒有矛盾,沒有丑惡。恰恰相反,善惡總是相生相伴。沒有假惡丑作對照,哪里分得出真善美呢?同樣,“三水村”也不是只有脈脈溫情,而是充滿矛盾沖突,不時可見愚昧落后。從矛盾的對象看,有小家庭內部成員之間的齟齬,有大家族不同房派親疏有別的矛盾,有姓氏之間的沖突,有不同階級之間的斗爭。鄰里之間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啼笑皆非的“面子”,可以很長時間“結老屁”;姓氏之間也涌動著扔死尸栽贓陷害之類的暗流;先庾阿爺為了維護公序良俗和家族體面與保長之間的個人恩怨實際上已上升為階級矛盾。從矛盾的性質看,有生離死別的情感沖突,有你死我活的利益沖突,有觀念對立的文化沖突。這些沖突往往還交織在一起。姓氏之間爭田爭土爭水,甚至為了砌河堤爭奪河里的石頭,差點引發大規模斗毆,這是農村常見的利益爭斗;“我”埋怨上海女知青不能堅守戀情,表面上看是情感沖突,實際上是政治文化沖突——當時的政治環境很難容得下這樣的愛情,那樣的政治氛圍已經構成了一種文化,與“我”追求愛情自由的文化產生劇烈沖突。從引起沖突的原因看,有物質過于匱乏的原因——在大家都只能死守“三水村”的小天地土里刨食的年代,脈脈溫情只好讓位給生存競爭;也有政治環境嚴苛的原因——“文革”的影響從城市波及到農村,帶給家庭出身有“污點”的人的種種無奈,無需贅述;有山村文明整體落后的原因——比如優秀人物、美好愛情不被見容,比如當時鄉村醫療條件如果好一點,“我”的第一個弟弟也許不會夭折。等等。如此這般,諸多沖突交織糅雜。一個舞臺,多出話劇,你未唱罷我登場。這些沖突,或者增加了群體的苦難,讓幾代“三水村”人承受著物質、精神的雙重折磨;或者改變了個體的命運,“我”,還有先庾阿爺、丫頭嫂子、老房叔等等,悲劇降臨,躲閃不及。

然而這只是“家園情話”當中的一道色彩,畢竟“家園”里除了淚,更多的還是笑。常華老師對于“三水村”一往情深,即使因備受折磨而生恨,也是遺憾的恨,而非仇恨的恨;即使因失戀而遺憾,也是諒解多于遺憾,而非求全責備委過于人。他對這片土地的摯愛,從來沒有因痛苦加身而絲毫有所減損。他在他的微信“個性簽名”中選擇艾青的名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是他內心情結的最好注解。這樣,我們對“情話”中那個“情”字,就可以擴展成廣義的理解:遺憾與恨,已被愛所溶解;男女之情,已為家園情懷所包容。我們慶幸,中華民族的善良忠厚、剛毅堅忍,在作者筆下得到濃墨重彩的渲染。這除了作者掌握的大量素材使他有所依據,也讀得出作者有意降低悲苦色重的苦心,使得我們聽到“三水村”的那些哭聲,始終都有笑聲拌和,看到那些淚水,往往是因感激而流注。猶如一幅國畫,冰雪皚皚的懸崖峭壁上盛開著美麗的花朵。

第三個特點是一直在變。月亮走我也走。時代在變,“三水村”也在跟著變。人們一代代老去,又一代代新生。這里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想觀念、文化氛圍都在新陳代謝,演繹著一幕幕活著的歷史、流動的故事。當然,這種變化帶有很強的階段性、年代感。一個時段里,“三水村”的生活主調是貧窮落后、艱辛勞作、氣氛沉重、精神壓抑、觀念狹隘、斗爭激烈。隨著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人員往外走,南風吹進來。身體從良田荒地中解放出來,精神從政治運動中解脫出來。人少了,錢多了,路寬了,房靚了,車有了,越來越像城里人了。資本裹挾著產業進了村,挖機強行推倒了木子樹,菊香們再也沒有“寒露子”“霜降子”可摘了。家長里短、勾心斗角,逐漸走向了沒落,失去了市場。“幸虧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逐步走向衰老。而年輕人畢竟有些文化,多見世面,分房派、鬧意氣的心思基本淡化了,逢年過節回了家,相逢一笑泯恩仇,老一輩的許多恩怨,他們都不太清楚,或者不去計較。”舊的東西基本上被打破了,該否定的都否定了,但是新的東西還沒有完全建立。所以,現在的“三水村”,村容村貌整潔了,大苦大悲難見了,但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囂和生機。記憶中的“三水村”再也回不去了。

常華老師為“三水村”人的往昔逝去而惋惜,為謀生游子的鄉愁淡化而憂慮,因此他竭盡可能去鉤沉索隱再現一幅幅家園舊景,以喚起曾經有過的親情鄉愁;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往后看的同時始終不忘向前看。為了一點點細小的人性進步,他都盡情地歡呼。沒有他創作光亮的故事來對村民加于引導,“三水村”的白天和黑夜都會暗淡很多。他不但有狹義職業(教師)的良心,更有社會的良心。作家有寫作的自由。常華老師并沒有參加過寫作培訓班,他是自發地進行寫作。他利用這種自由,鞭撻假丑惡,歌頌真善美,這是一種高度的自覺。

《撩人的三水村》撩得人心里痛痛的,癢癢的。常華老師通過“家園情話”“社會閑談”“教育碎語”“說文解字”幾個板塊,分別展示了自己精神家園中的情感歸屬、處世風格、職業理想和審美情趣。整本書來看,其中寫的許多事,從地理空間上來說已不局限于“三水村”的范疇;但從文化意義上仍然屬于“三水村”。因此,用“撩人的三水村”來作書名是恰當的。

《撩人的三水村》構建的這個精神家園,結構不算宏大,但內容豐富,雕刻精細,色彩瑰麗。進得園來,亭臺樓閣,花草樹木,錯雜紛呈,看不到刻意規劃的呆板生硬,能感受靈感閃現、隨心所欲的自由奔放。

這一精神家園給我們的收獲是什么呢?我沒有權力代讀者回答。但她從兩個方面豐潤著我的精神家園:一是思想之力量,二是大道之精神。

常華老師和我一樣,都是愛思考的人,喜歡想問題。所不同的是,常華老師理性思維和感性思維都很好。他既喜歡觀察表象,抓住細節;又善于追根究底,探本溯源。而我更喜歡跳過現象直擊本質。所以,盡管我的記憶深處也有一個“三水村”,我也熟悉那樣的生活,我卻寫不出這樣的文字。難能可貴的是,無論順境逆境,無論年輕年老,無論務農教書,常華老師一直在嚴肅認真地思考人生,發現生活的美,批判自己身上和周圍世界的丑。思想者往往是痛苦的,因為思想的力量總是先撞擊自己,再波及他人。但思想者往往活得明白!這是許多人寧愿承受痛苦也不愿放棄思考的原因。從常華老師身上,我看到了幾十年堅持思考的勇氣和毅力。這是我尊重常華老師的一個原因。

不斷的挫折打擊和坎坷磨難,并沒有助長常華老師對社會的“恨”,反而培養和堅定了他的家國情懷、社會責任、民族使命和善良心性。這些大道精神猶如常華老師手中更是他心中的一盞燈籠,指引著他走過從童年到老年的長長夜路,雖然走了一些彎路,但從未偏離大的方向。他提著這盞燈籠,一一點亮自己職業理想的高閣、審美情趣的花帶、社會生活的叢林、內心情感的秘境,最終點亮了整個精神家園,光耀著自己的靈魂,溫暖著世間的人心,讓整個精神家園形散而神不散。“惡之花”卻結出“善之果”,這當然不完全是偶然,但也絕非必然!既要歸功于中華傳統文化的底蘊,使得燈籠的火種世代傳承;更要感謝常華老師在那樣的環境下仍然選擇了那盞最難呵護的燈籠,仍然選擇了最痛苦的堅守。任憑風吹燈不滅,“我以我血薦軒轅”。這是我尊重常華老師的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常華老師精神家園中最閃爍價值光芒的地方。

“三水村”是中國千千萬萬個鄉土自然村莊中的一個,也是一個鄉土中國的文化符號。往小了說,“三水村”是南方客家鄉土村莊的一個縮影,具有鄉土客家文化代表的典型意義;往大了說,“三水村”是整個中國鄉村文化的縮影,它的滄桑變遷,是中國鄉村滄桑變遷的見證。相信許多從農村洗腳上岸的“城里人”和我一樣,記憶深處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三水村”。因此,當我看到常華老師這些文字的時候,覺得特別親切。她讓我想起了母親,想起了童年,想起了故鄉。“三水村”凝結了我們太多的深層記憶。我們的下一代——那些從來沒有在農村生活過的人,即使讀到這些文字,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的親切感,更無法喚醒他們生命的記憶。從這個意義上說,要感謝常華老師,他幫我們留住了逝去的鄉愁,留住了時代的記憶。

“三水村”正按照它自己的方式奔走在現代化的道路上。在文化意義上,“三水村”的現代化是從傳統客家村落的舊文化形態起步,走向現代文明的彼岸;而常華老師,則是那座一頭連接傳統文化,一頭連接現代文明的“石橋”。《撩人的三水村》展示的正是這座“石橋”的文化形態。這是常華老師之于“三水村”而言最大的價值。如果沒有這樣一座座“石橋”,每一個“三水村”在現代化進程中都會出現文化的斷裂,好比武隆“天生三橋”沒有了橋而只剩下巨大的天坑。這樣,我們的傳統文化在許多地域和領域都會出現斷裂,最終導致整體文脈的斷裂。

中華文明的強大生命力決定傳統文化轉型過程中一定會出現許許多多的“石橋”,這是必然的;但具體落在何時何地何人身上,卻有很大的偶然性。要成為這樣一座連接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石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必須有持續的文化反思精神,必須有強大的文化反思能力,必須有高度的使命擔當自覺。“石橋”必須夠“硬”,才能承載許多東西;同時“石橋”又不能是靜止的,他本身必須有生命力,能夠跟上甚至有時超前于傳統文化轉型的步伐,而不斷延展自己生命的長度和寬度。

人本質上也是一種文化產品。人的身上有兩種基因,一種是生物基因,決定人的身體極限;一種是文化基因,決定人的精神極限。生物基因由先天遺傳,文化基因雖然也代代相傳,但這種文化遺傳卻主要是通過后天環境的教化而實現的。為什么這個偶然恰好落在常華老師身上?正如上文我們分析過的,當良好的人品心性與主觀努力相結合的時候,就比較有可能獲得正確的認識能力。我們在《肚饑日子好讀書》《我慶幸,我遭遇過這一切》等文章中,可以窺見他成長的奧秘。社會科學的啟迪與文學名著的熏陶,使得一個有心向善、有意求真的青年,心胸得以漸次開闊,認識能力得以逐步提高。厚積薄發,老有所成。這個偶然落在他的身上就不足為奇了。

“三水村”有這樣一座殘存的“石橋”是幸運的,他讓我們既留住了記憶、傳承了文脈,又“揚棄”了糟粕、看到了未來。常華老師在他魂牽夢繞的“三水村”,揮舞著一對思想的翅膀飛翔,帶著一顆敏感的靈魂上路。他從歷史深處走來,傳統文化在他身上打下深深烙印,但卻沒有固囿他的腳步。他背負沉重的歷史包袱,依然奮力頑強地走在現代化的道路上。他上網絡、玩微信、交網友、信天游。如果這還只是形式上的年輕,那么,思想上一直努力與時俱進,永遠能感知思想成長的“生長痛”,則是真正心態上的年輕。在“三水村”邁向現代化的進程中,像常華老師這樣的“石橋”是不多見的。在我熟悉的大大小小的“三水村”里,我還沒有發現第二座這樣的“石橋”。許多人,永遠留在了“橋”的此岸。這些人不管已經去世抑或健在,不管是繼續生活在“三水村”還是已經進了城,他們的精神家園永遠留在了過去的“三水村”,他們始終是“三水村”1.0版本的文化產品。而他們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因為從來沒有在“三水村”生活過,可能永遠不會對“三水村”有興趣。他們一出生就在彼岸,永遠不會理解此岸是什么樣子。他們是2.0版本的城市文化產品。只有常華老師,才真正在用生命的激情體驗和推動著傳統文化和現代文明的對接,并不知不覺架起了其中的橋梁。他依靠自己的努力,硬是把自己打造成了“三水村”文化的1.5版本產品。侄子心河曾對常華老師說過:“阿叔,你沒有走出去,困在這個地方,將來會相當痛苦的。”常華老師寫道:“他用了‘痛苦’這個詞,我印象十分深刻。”常華老師必然是痛苦的。因為在“三水村”,他是一種孤獨的存在。他屬于這個地方,又不屬于這個地方;他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這個地方難以安頓這樣一顆靈魂。他本該離開這里,但許多東西又必然把他羈絆在這里,窮其一生。他既活在過去,又活在當下和將來。他每時每刻都在作自我否定,同時又感受著思想和生命的新生。從文化意義上,常華老師一直沒有走出過他的“三水村”;但他又和“三水村”的其他人不一樣,至少在留守下來的“三水村”人當中,常華老師是在精神家園現代化征途中走得最遠的那一個。

正如“三水村”中存在令人遺憾的人物山水一樣,《撩人的三水村》也存在少許缺陷。常華老師從小就有文學夢,真正開始像模像樣的創作卻是退休以后。七十多歲了,這本書才作為處女作出版。缺乏經驗是不可避免的。他常常自嘲說自己是“老頑童”。既是“老頑童”,說笑時就難免有不妥的地方。我們既要稱頌那三個字當中的“老頑”倆字,“老”而“頑”,當然可愛;還得注意那個“童”字,不夠成熟是自然之理。

例如,他在寫作的時候選擇了不同的語言風格。“家園情話”取材于“三水村”這個背景,故事性強一些,因此方言隨處可見,使其甚至可以說是客家方言的一塊小小“活化石”;而“社會閑談”“教育碎語”等就完全使用普通話。這當然是恰當的。我們這些客家人每每看到那些浸潤著深深鄉情的客家方言,總是會心一笑,耳畔仿佛聽到了濃濃的鄉音。但是,客家方言是否照顧到了所有讀者的閱讀方便,能否對太偏的土話作些適當的解釋?又例如,作為這本書的重心——“家園情話”,所有的篇章加起來,仍然有單薄之嫌,仍然不足以呈現一個典型村落的繽紛色彩。當然,這都是我們的吹毛求疵,而這種嚴苛的要求恰恰也說明了常華老師在我們心目中的不同凡響。我們有理由向常華老師寄予更高的期望,期望他在接下來的寫作中,既不要離開“三水村”這個背景,又向更廣、更深的維度進發,寫出更撼人心魄的作品來。

常華老師這大半輩子走過來,很不容易;他出這本書,更不容易。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相信常華老師定會展現更美的生命姿態!

品牌:百花洲文藝
上架時間:2023-08-09 18:18:03
出版社: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百花洲文藝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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