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皇城的碼頭開始，他追蹤眼前這個蛇妖已經有五日了。

一直遲遲未下手，是因為這個蛇妖穿著華服，身畔總跟著三五成群的仆役，那些都是無辜的人，而他怕殃及無辜。

師父把乾坤布袋和封靈筆都給了他，讓他年紀輕輕就出來歷練，是信任他的能力，他不能辜負師父的信任。

作為一名捉妖師，他除了需視捉妖為己任之外，還必須守住世間有妖物存在的秘密——因為這些妖物總會冒充人，一旦大家知道這件事，難免不引起無端的猜忌和恐慌，甚至會有枉殺的情況出現——有心之人一定要將無辜之人說成是妖，除了殺了無辜之人，其他人又如何能分辨得清楚呢？

所以他出來游歷三年，一直謹慎行事，很是沉得住氣。再來，人明明知道對方是妖物，仍然要護著妖物的情況，他也見了許多。總之眼下的情況，就是不能輕舉妄動。

黑衣服的公子坐著馬車向滄蘇城行去，一身白衣的他騎著馬，默默地跟在后面，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這個妖物還真是夠囂張的，他心里默默地想。這公子哥的模樣，器宇不凡，吃穿住行，一路都講究得很，一看就是某個官宦子弟，他身為一只蛇妖，如此招搖過市，是根本不把這世間的捉妖師們放在眼里。

是的，這個世上，除了他，除了他所在的天玄門，還有其他的一些和尚、道士或是江湖俠客，亦會捉妖除妖，這些能人異士，多愛聚集于繁華之地，既能捉些貪圖享樂的妖物，又能結識一些達官顯貴。

這蛇妖就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皇城的碼頭，在皇城逗留了一日，現在又雇了此般豪華的馬車，左右簇擁著侍女仆從，大張旗鼓行去滄蘇城。

最古怪的是，他日夜相隨，卻始終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這個蛇妖竟然自始至終都沒有偷偷溜出來找路人吸食靈力。

現在，他隨著蛇妖進了滄蘇城。

2

滄蘇城離皇城是有些遠的，但這并不妨礙滄蘇城的繁華，因為它是交通樞紐。它不僅有全國最大的碼頭，同時它也是各路人馬從外地奔向皇城的必經之地。

他不是第一次來滄蘇城，但上一次來，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是來看哥哥的。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哥哥的選擇，寧可背離師門，也不愿殺妖了。轉而拿著師父給他的那把七寸刀，跑到滄蘇城雕刻木頭去了。

師父說哥哥是婦人之仁，對不起他給哥哥起的名字。

千盡，除惡務盡。那他呢？千絕，師父說是“絕無僅有”的意思，但他總覺得兄弟倆一個“盡”一個“絕”，意頭并不好。

這次捉了蛇妖，便可再去探望哥哥，之后帶著一布袋的妖物畫卷滿載而歸，再跟師父說是哥哥幫忙捉了蛇妖，師父對哥哥的怨氣便會少些了。

他想到了五年前哥哥與師父的爭吵，那個時候，哥哥也與現在的自己一般大。

他看看手里的封靈筆，嘆了口氣。

師父要是把封靈筆給哥哥，把七寸刀給自己，那哥哥大概就不會離開天玄門了。可是師父偏要逼著哥哥去殺，他說因為哥哥心腸太軟，必須如此鍛煉，結果就生生把哥哥給逼走了。

封靈筆給了哥哥的話，只是把妖物封到畫卷中，哥哥大抵是樂意的，至少不會像殺了它們那樣抵觸。

他記得哥哥臨走前對自己的說的話：“阿絕，萬物有靈，每一個生命都珍貴，我們沒有權利去剝奪。”

當時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呆呆地看著哥哥。

他心里面是贊成師父的話的，妖物縱然是生命，也不過同草芥一般，到底不如人的命，而且妖物活在這個世上，一只妖物就可累得幾十人喪命。要是師父把七寸刀給他，他愿意殺光世上所有的妖，就算落下業障，就算不能轉世，就算墮入地獄，他也愿意用這僅有的一世護著世間之人的周全。

3

遠遠地望見那蛇妖下了馬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在魏大人的府前。

天玄門除了捉妖殺妖，還做著丹藥生意，魏大人算是師父的常客了，所以他心里就覺得不是滋味起來——這魏大人好生糊涂，竟然將一只蛇妖當成上賓接待。也不知道這蛇妖冒充貴公子，到魏大人府上，到底是有何居心。

獨自出來闖蕩的這三年，他也遇到過冒充官員的妖物，但那些妖物均行為猥瑣，急功近利，一得手就想要馬上利用職權吸取更多人的靈力，不出半日便露出馬腳，給他將它們收進畫卷中的的機會。

而眼前的這只蛇妖，卻當真像個人一樣，魏大人特意出府來迎，那蛇妖一套禮數行得周全，似乎對自己的假身份頗為自在，一點兒不怵地扮演著那個角色。

之前在外面，蛇妖住的都是客棧，監視十分便利，現在蛇妖入了魏大人的府上，這就有些難辦了。

他糾結了片刻，想著在魏大人的府上，眼目眾多，那蛇妖應該是不敢造次的，于是就決定先去找哥哥。

沒走兩步路，迎面一個書生，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穿著斯文，但神情恍惚，似醉酒了一般。

他看看天，日頭高懸在頭頂——大中午的就喝得如此爛醉如泥了嗎？

等書生離了近了，他才發現書生身上纏著一股淡淡的妖氣，是青綠色的，因為書生的衣衫也是青綠。所以剛才竟一下子沒有分辨出來。

他眉頭一皺，伸手攔住了書生的去路。

書生還沒完全清醒，只得慢慢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白色的靴子，然后，書生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擋在路前。男子劍眉星目，目光炯炯，頭發像俠客一樣束起來，肩膀上斜著挎了一個黑色的布袋子，不過那袋子是癟進去的，似乎并沒有裝什么東西。

“你是何人？攔我作甚？”書生不解，以為對方認錯人了。

“這位小兄弟，我想請問，你這是從哪里來？”他裝作沒聽出書生的語氣里的不善，耐心地問道。

他不知道，這書生，是一個詩人，因為聽聞同窗到萬花樓包夜一個叫蘭蘭的姑娘之后，作出了一首震驚四座的詩，這詩人就決定也去試試。這一試，就得了一個萬般旖旎的夢，令詩人如癡如狂，詩人在街上急急地行，是想趕緊回家拿起毛筆在宣紙上一吐為快。

但萬花樓是煙花之地，詩人出自書香門第的世家，去青樓有失體面，所以是瞞著家里人自己偷偷去的。現在詩人被攔下，心里不禁嘀咕開了：難道家里人起了疑心？派人來調查他？

詩人一下子清醒了：“你是誰啊？要你管？”

他抱了下拳：“小兄弟不要生氣，其實，我是一個捉妖師。我是見你周身妖氣纏繞，擔心你的安全，所以才攔住你來問的。”他知道一般的人不親眼見到妖，你同他說妖，是絕對不信的，所以也不怕說出來，就算對方當他胡謅也無妨，只要能問出他想知道的答案就行。

詩人果然怒上心頭：“你是不是發瘋了？光天化日的，哪里來的妖怪？我看你倒像個妖怪。”說完詩人推開他，腳步向前邁，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詩人的腳踝露了出來。

“你這是在哪里被蛇咬的？”他目光銳利，俯身一把抓住他的腳踝。

“我沒有被蛇咬過！你這個人，是不是變態啊，抓我的腳，我可是個男人！你放開！快給我放開！”詩人蹬著腿想要甩開那只手，卻不想這個自稱捉妖師的男子，看著白白凈凈文文弱弱，那只手卻孔武有力，怎么蹬腿都甩不開。

“除非你告訴我你昨天和今天去過哪里。”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是不肯放手的。

“服了服了，我去了萬花樓，行了吧，我承認了，我就是去找下寫詩的靈感，我沒做別的，真的。”詩人嚷。

“萬花樓？”他倒是不知道，滄蘇城里有這么一處地方。

“對啊。”詩人說。

“那是什么地方？”他只得再問得細一些。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詩人惱羞成怒，用另一只腳去踹他。

他看周圍漸漸有人圍上來看熱鬧，不想把事情鬧大了，便松了手。

“有病吧你。”詩人罵了句，“我的靈感都給你抓沒了！真倒霉！”詩人整了整衣衫，甩了下袖子，走了。

他仍然站在原地，看著詩人遠去的背影思索著，看來，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不是去探望哥哥了，魏大人那里的蛇妖暫時拿不下，先去把送上門的這只蛇妖收了吧。

“萬花樓……萬花樓……”他喃喃地重復著這個詞，似是生怕自己把這三個字給忘了，然后朝著滄蘇城那個他不知的方向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