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滄蘇城,萬花樓,兩個月前的一天。
“妙蘭姐姐,快起來,有金子!”
萬花樓里,妙蘭還在與周公幽會著呢,就聽得英蓮在房外拍著房門嚷嚷,她一下子醒了過來。
“這么一大早就有客人嗎?不能讓別人去嗎?我這才睡下沒多久啊……”妙蘭嘟囔著,感到睡眠不足導(dǎo)致的頭疼向下在身上蔓延開來,但是掙錢要緊,所以雖然很不情愿,她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走到桌前。
桌上還擺著昨晚用過的酒壺和酒杯。妙蘭瞥見一只杯里還有些酒,端起來就一飲而盡,胃里一下子辣辣的,困意稍微減少了一些。
陽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屋內(nèi)已經(jīng)大亮,估計也就剛過了辰時,寅正才睡著的妙蘭只覺得站著都要睡去了,于是又到臉盆那用冷水激了把臉,只聽得英蓮又在外面喊了:“妙蘭姐姐快點兒啊,晚了就沒了”,然后就聽到她往樓梯那跑去。
“該死,我不用梳妝打扮下嗎?”妙蘭一邊抱怨著一邊打開房門,一股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是一種濕乎乎的味道,一種雨后山林的味道,一種泥巴的味道。
英蓮站在樓梯上沖她招手。
“你要做死啊,一大早披頭散發(fā)在這里鬼喊鬼叫的?!泵钐m一邊嗔怒地說,一邊走下樓梯。
“我是跟妙蘭姐姐有福同享呢,你自己看?!庇⑸徖w手一指樓下。
妙蘭順著英蓮的手指向往樓下看去,嚇了一跳:大廳的地板都被淤泥覆蓋了,淤泥里面還夾雜著樹枝樹葉之類的東西。
妙蘭把視線收回來,才發(fā)現(xiàn)英蓮的裙子下擺已經(jīng)臟污不堪,英蓮還把袖子卷到了上臂,搞得跟后廚搬柴火的伙計一樣,只是那露出來的胳膊可要比伙計的纖細柔嫩白皙多了。
“這是怎么了?”妙蘭問。
“后面的山倒了?!庇⑸彺?。
“啊?山怎么會倒?”妙蘭還是頭一次聽說山能倒的,她腦子里努力想象一座頂天的山倒下來會是什么景況。
“昨晚不是下大雨了嗎?”英蓮提示。
妙蘭慢慢想起來了,今兒個凌晨是下了一場暴雨,她在夢里群魔亂舞的背景音樂,似乎就是雨水落在屋檐上那鼓點般的聲音,只是昨晚有客人,妙蘭光顧著討好對方,酒又喝得多了些,記得沒那么清楚了。
“雨水混著泥土從山上沖下來,把后面的草棚子都沖垮了,不過正好擋了一擋,我們的樓沒有什么大礙?!庇⑸忣D了頓,接著說道:“就是這滿地的泥漿,伙計有的打掃了。”
“那你說的金子是什么?”妙蘭問道,金子才是令她一大早掙脫被窩的動力嘛,差點都忘了。
英蓮嘴角一揚,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來,那手握著拳頭,上面都是泥巴印。
妙蘭疑惑地看了看英蓮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英蓮的拳頭。
英蓮把拳頭攤開,手心里是一小塊黃燦燦的碎金子,黃豆一般大。
“哪個客人出手如此闊綽?”妙蘭驚訝。
“妙蘭姐姐你是不是睡傻了,這大早上的,我娘都沒開門,怎么會有客人?這金子是我剛才從泥巴里撿的?!庇⑸徲幸恍┑靡?。
“泥巴里會有金子?哪里的泥巴?”妙蘭趕忙問。
“就這樓下?!庇⑸徶噶酥笜窍碌哪酀{。
“那還不趕緊繼續(xù)撿?等下其他人起床了就沒我份兒了?!泵钐m拉著英蓮就往樓下奔。
泥漿雖足足有一尺高,里面的水分卻已經(jīng)少了許多,腳踩上去,都不會往里深陷了。妙蘭此時也顧不上什么形象,學(xué)著英蓮把自己的袖子卷到上臂,在英蓮的指揮下,費勁地扒拉著英蓮剛才還未探索過的區(qū)域。
粗糙的泥沙刮過妙蘭光滑的皮膚,她也顧不上了,可惜翻來找去,未再看到一點兒金子的蹤影,最后倒是在墻角的泥漿里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方形,像是某種盒子。
妙蘭興奮地用手抓牢,把這個東西從泥漿里拖了出來,呀,果然是一個盒子,形狀奇特,細細長長的。
妙蘭感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里面裝的會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呢?搞不好自己就要變成一個小富婆了。
2
英蓮看到盒子也馬上好奇地湊過來。盒子沒有鎖,只有一個像是狗牙的東西做的月牙扣,反正輕易就被妙蘭打開了,里面,只有一個卷軸。
莫非是什么名人大家的作品?妙蘭先把自己的泥手在裙子上蹭了蹭,然后就去拿畫軸,可是在手指碰到卷軸的一瞬間她卻尖叫起來,把手縮了回去,差點把盒子都丟出去——那卷軸冰冷異常,而且材質(zhì)摸起來,就像人的皮膚一樣。
英蓮在旁邊被妙蘭這么一咋呼,驚得往后退了一步,因為泥漿的牽絆沒站穩(wěn),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地上。
“哎喲,我的屁股……妙蘭姐姐,你見鬼了?”英蓮帶著哭腔嚷。
“不是,英蓮,你摸摸,這個材質(zhì),像不像人的皮膚?”妙蘭把盒子往英蓮面前送。
“那你倒是先把我拉起來啊。”英蓮明顯不想就這么坐在地上摸。
妙蘭趕緊把英蓮拉了起來。
英蓮學(xué)妙蘭把一只手往裙子上蹭了蹭,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卷軸。
“確實挺像皮膚的,但是,這個顏色根本不可能是人的皮膚吧,”英蓮說著又湊近畫軸看了看,接著講道:“上面也沒有皮膚的紋路,可能只是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材質(zhì)。妙蘭姐姐膽子真小,嘻嘻?!?
“也對哦,”妙蘭這才意識到這個淡綠色根本不可能是人的皮膚能呈現(xiàn)出來的,“還是我家英蓮聰明?!泵钐m想去摸英蓮的腦袋,英蓮看到妙蘭臟兮兮的手,趕忙躲開。
“不鬧啦不鬧啦,快看看這上面是什么。”英蓮邊躲邊喊。
于是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卷軸拿出來,展開。
這是一幅畫。畫上就是一個用黑色毛筆簡單勾勒出來的中年婦人立著的形象,再無其他,而且是那種大街上很常見的婦人,普通的臉蛋,普通的表情,普通的頭飾,普通的衣裳——可以說是完全找不到把她畫下來的必要。
真稀奇,歷來能上畫的女子,皆婀娜多姿、儀態(tài)萬千,再不濟也有典雅華麗的著裝撐場面,怎么如此普通的也有人愿意為她作畫,還保存得甚好。
這個婦人是誰?可惜畫上沒有一個字,既沒有寫畫的是誰,也沒有寫是誰畫的。
“看來只是無名小卒隨手畫的,我還以為是什么寶貝呢。”英蓮不屑地甩了下手,袖子已經(jīng)被高高卷起的時候做這樣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好笑。
妙蘭笑起來,把畫卷好,放回盒子里。
“妙蘭姐姐,你,不會打算留著這幅畫吧?”英蓮看著妙蘭問。
“反正也沒找到金子,這盒子和畫的材質(zhì),老天保佑,可能還值幾文錢?!痹诿钐m這里,蚊子肉也是肉。
英蓮點點頭,妙蘭在攢贖身錢這件事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沒再多說。英蓮自己也在攢錢,不過她攢的是嫁妝錢——身為老鴇花姨的女兒,可能是不幸的,但是畢竟不用花錢買自由,和其他的妓女,比如和妙蘭比起來,她已經(jīng)幸運百倍了。
趁著花姨和其他妓女們還沒起床,妙蘭和英蓮趕緊溜回了各自的房間里,一個放盒子,一個藏金子。